一番热情,无端受害,真个是好无来由!
他一面欠身下床,一面自丹田内运气行贯全身,摸着黑,打着火,把室内一盏羊脂灯点着了。
灯光一亮,照着一件刺眼的物件。
“刀——”一个念头在他脑子里兴起未,再一打量——
可不是吗,正是自己那口“雪花刀”,好生生地摆在自己桌上。
岳怀冰心里一愣,伸手拿起来看看,证明确是方才自己赠与雪山鹤那口刀,只是怎地又遭退还?诚乃令人不解!
目光一转,却又发现到桌上有一小小玉瓶,大如拇指,灯光下光华灿烂。
这原非是他所有之物,岳怀冰当然一看即知,当他伸手拿起那玉瓶时,才又发觉到桌上有几行字迹。由于那些字纯是手指沾水所书,如非光度正好,万难看见!
所幸岳怀冰方才摸索亮灯之时,并未曾触乃这一面,否则定必字迹模糊不堪一认了。
他一只手掌着灯,细看桌子字迹!
好一笔清秀的小草书!尽管是指水而书,看上去仍是那等娟秀,迤逦自如!
岳怀冰细读之下,只见那几行字迹,写的是——
萍水相逢,不堪重礼,谨代家兄璧还宝刀。瓶中丹药,功可活血凝气,服数粒即可解身上痛楚,余相赠,以赎失手误伤之渎。本山自万松坪以后,皆属禁区,百年来向禁武林中人进出,尊驾虽非恶人,亦不便滥开先人之禁,即请自去,实属两便。
匆此即颂
刻安雪山女子岳怀冰细读一遍,颇感不是滋味,总观其意,这雪山女可就远较其兄更难说话得多,颇似在下逐客令一般。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绣荷包,急忙探手往身上一摸,发觉并未遗失!
方才一刻明明可以问明一切,将对方失物面还,想不到那女子竟不容自己把话说清了,遂即以厉手相加,举手间连点自己前胸五处大穴,手段不谓不毒。
想到这里,岳怀冰不禁有些气恼!
他实在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既以毒手相加,又何以手下留情?事后忏悔赠药?
这两天,仿佛万事都对他不利!所遇见的人,竟然是一个比一个都更难缠,都更厉害。
试以这位风华绝艳、丽姿天生的雪山少女来说,其武功简直是高不可测,也绝不在其兄雪山鹤之下,这等的旷世奇才,自己竟然是从来也未曾听过,实在是应该感到惭愧!
想着,他就收刀入鞘,转动之间,只觉得身上隐隐酸疼,一个人在被人重手连点五处大穴,而仍能保持着不死不伤之身,在武林中还不曾听说过!
忽然,他明白了过来——
“是了!”
他心里忖思着道:“这雪山女子必是一自视极高之人,方才我猝然跳起,必被她误为登徒轻薄之流,是以才以重手伤之,或许事后感觉到过于莽撞,才又施展开穴手法为我解开穴道,并赠以良药,展示内心歉疚!”
这个猜测,虽无根据,却极为合理!
于是他不禁按此再为推想,忖道:
“由她留言,以及雪山鹤话中,可以想知这女娃子必是一极有教养,凡事都甚有主张,而喜支配别人的姑娘。她本人当必是一个自视极高,而又极知自爱的人!”
他想到这里,哑然失笑了一下,觉得这女子对自己那一手,实在大可不必,而且也是个侮辱!
原因是岳怀冰亦是一自视极高、颇知自爱之人,不可否认,对方之绝代姿色,确实令他大为惊讶;然而他万万不会因此而做出有损自家尊严之事,这一点是足可认定!
岳怀冰原先尚沾沾自喜与雪山鹤之定交,而此刻却深深感到为雪山女之冷落而遗憾!
他信手捏开了那个小小玉瓶的瓶盖,顿时室内传出了一阵沁人的清香!
那五瓶虽然不过有拇指般大小,但是其内却盛着千百粒极为细小的丸药!
岳怀冰试着倒了一些在掌心里,才发觉药色纯碧,每一粒大小仅如半粒芝麻,阵阵清芳上冲鼻梁,顿时有神清气爽的感觉!
他当下试着服了几粒,顷刻间只觉出一股冷而芳的气忽向腹下直贯而入。
妙的是他身上原有的酸痛感觉,在这股气机甫一疏贯之后,顷刻间化为子虚。
由此而观,这小小药九功效自属惊人,亦极珍贵,对方竟然以满瓶为赠,这个人情也诚然难得了!
第四章单刀闯虎穴,只身困龙潭
岳怀冰自习上乘刀功以来,为臻极上之刀功造诣,常使自己心胸淡泊名利,即使是儿女之私,也有碍他的修为,是以多年来心不旁骛,从不曾使自己陷于两面作战。尤其是近两年迁来雪山之后,日夕浸淫于内功、刀功之探索,更不曾敢有丝毫杂念,即使是刻骨铭心的仇恨,也得暂时撇开不思,这种不思所为、心如止水的生活,一直到他上乘刀功练到一个段落——就也是到了今日的成就,开始有所作为时,才行告止!
使他奇怪的是,那个雪山女子的倩影,竟是如此根深蒂固地埋藏在他心里,早先一心复仇,尚还不觉,此刻一经触及,其势竟若水面涟漪,串通广泛,生生不息,由此而观心境之修炼,何等之不易!
他独个儿地发了一阵子愣——
“罢罢!”
他心里想:“我这是怎么了?怎会被一个陌生女娃子在内心纠缠至此?”
想一想平素的自负,自己也不禁感到好笑!
看着那个绣荷包,他哑笑了一下,连同那小瓶丸药,一并收入怀内!
第二日正午时分。
岳怀冰离开了蛰居一年的草舍,为遵从昨日面允雪山鹤的诺言,他亲手把草舍拆除,夷为平地。
在马背上,他注视着这片山谷,兴出了一阵莫明的感伤,此去摘星堡固然近在咫尺,可是生死存亡,胜败荣辱也即将在这咫尺的摘星堡内有所分判交待,此一行焉能令人不心生警惕?
为示此一行不计生死的决心,他抽出了雪花刀,挥刀砍断了一棵大树——
那棵大树齐腰而折,发出了“喀喳”震天般的一声大响时,他内心也同时激起了澎湃的怒潮,一刹时,平添了万丈的雄心壮志!
他径自掉过了马头,以刀背拍了马股一下,这匹马拨开四蹄,昂首长嘶着,直向对山狂奔而去。
马过“万松坪”的界碑,眼前也就是摘星堡的势力范围,岳怀冰勒住马缰,心里忽然思索道:“是了,那沈海月所以两年来优容于我,并非当真的厚道,分明是忌讳着雪山上的那一对奇人兄妹!”
他想,沈海月必将认定了,那对兄妹决计不会饶过自己,却万万不曾想到两年来仍然相安无事——
这一点必将大大地出乎他意料之外。
想到此,他不禁颇为自己当初选择居住的明智而庆幸,设想当初如果自己并非居住在万松坪,而是前山某处,只怕早已为沈海月所侦知,那时自己刀功未竟,只怕难逃他的毒手了!
再想到,这长久的两年以来,沈海月明知自己居住在后山万松坪,却始终不敢上门生事,找到自己一作了断,或是暗中下手杀害——
这一层道理,可能有两重的解释。
第一:沈海月必定在雪山兄妹手上吃过大亏,或是双方立过合同,沈海月碍于自身尊严,自不便言而无信。
第二:那就是沈海月自负过甚,认定了岳怀冰纵使练成了刀上功力,亦绝非自己对手,是以特予优容,以待自己技成时,再下手杀害!
岳怀冰细一推想,这两个猜测都很有道理,以沈海月之老奸巨滑,必将不会轻易饶过自己。
想到这里,他不禁对沈海月这个人,更生出了一番警惕!
眼前来到了雪山各处小道的一个岔集点——
这地方,地势不高,是一个亩许方圆的平顶山峰,峰上设有一个古意盎然的茅草亭!
岳怀冰马行至此,心里暗暗一笑,忖思着道:
“沈海月老儿尚不够仔细,如果我自此萌生退志,随便选择一条岔道逃遁,以雪山之展延千里,只怕他虽倾摘星堡全堡之人,亦难望我项背!”
一念未完,忽见茅亭内跨出一人,远远抱拳一笑道:“谨奉敝上之命,在此恭候岳少侠你多时了!”
岳怀冰心中一怔,这才知那沈海月果然老谋深算,自己想到的,他早已想到!
再看来人,一身蓝衫,面相青瘦白皙,正是曾有一面之缘的摘星堡总管“蓝衫”葛二郎。
葛二郎一脸和蔼,满面春风地大步走过来,道:“岳少侠一诺千金,真信人也!快下马吧!”
岳怀冰在马上抱拳道:“不劳葛总管远迎,失敬,失敬!”
言罢翻身下马,却见茅亭内同时闪出一双黄衣青年。
其中一人抱拳大声道:“摘星堡弟子项强、柳飞参见岳少侠!”
说话的那人三十左右的年岁,生得豹头环眼,面相十分凶猛,一双眸子尤其是光芒闪烁,这人就是自称项强之人。
那个叫柳飞的弟子,身材与项强相差不多,一头短发根根直立,腰上系着一根索子鞭,朝天鼻,大圆脸,一双凸出眸子,亦是炯炯有神。
二弟子甫一现身,岳怀冰顿时心中一惊,因为若由项、柳二弟了眸子内蕴的光华上看来,这两个人当必是内功中一流的高手无异——
沈海月命令这两个弟子随同葛二郎一并来迎接自己,当必是暗中含有监视自己的意思。
他洞悉了对方的涵意之后,冷冷一笑抱拳道:“不敢有劳!”
这时那个叫柳飞的弟子已大步走上来,伸手就去接岳怀冰手中的马缰,嘴里道:
“岳少侠,坐骑请交给在下吧!”
嘴里说着,手上还是真施劲儿,手指头一带,马缰用力地就往后面拉。
岳怀冰登时就觉出一股极大的力道透缰而出——哪里是在拉马,分明是借着拉马之名,暗中一较岳怀冰的功力,用心可能在于当面凌辱。
岳怀冰心中猝然一惊,遂自丹田内猛然提出一股真力——
他嘴里说道:“用不着客气,我自己来!”
马缰往回里一扣,惊人的力道即由马缰内反逼了出去,那个叫柳飞的弟子,陡然间全身大大地震动了一下,脸上一阵子红,足下亦不禁向前跄出了一步,手上的马缰也已脱手而出。
总算岳怀冰存心厚道,并未施展真力反击对方,否则的话,只此一手那柳飞当必受伤不浅。
经此一来,非但柳飞自己心里有数,就连一旁的项强也惊得呆住了。
“蓝衫”葛二郎原本是想借助二弟子上来杀一杀对方的锐气,却未曾料到一上来就栽了个筋斗,自是觉得脸上无光。
他嘿嘿一笑,打着圆场道:
“岳少侠这匹牲回乃是伊犁纯种,千金难购,你二人不必多事,还是由岳少侠自家牵着的好。”
柳飞唾面自干地抱拳道:“遵命!”
二弟子遂自头前带路率先前行。
岳怀冰冷冷一笑,亦不多言,他虽然一上来在对方弟子身上拔了个头筹,但是以自己身份,却也并不能显出什么光彩。
反之,他却感觉出柳飞身上功力可观,如果以自己功力退后两年,亦即初上雪山之时来说,那时是否仍能胜得过这个人,可就成问题了。弟子已是如此,师父当然可观!
不过,这些问题,已经对他构不成困扰。
此刻他既然敢来,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只希望早些见到了沈海月,马上能拼个你死我活才好。
他虽然与摘星堡对峰而居,甚至天天都可以看见那尖尖檐角的奇特建筑,但是那也只限于隔山而窥。
他从来也没有走近“摘星堡”近看过,这还是第一次——
只见堡的形状有如一堵大山,下宽上尖,占地极大,由于地势本高,再加上高伸的屋脊,看来整个的堡屋就像是建筑在云雾里一般。
摘星堡的正前方种植着左右两列青松,树龄都约在百年之上,山风过处,带出一片悦耳的松涛之声。
时值冬令,后山早已是白雪遍野。唯前山积雪不多,亦只峰上得见白顶,摘星堡因处顶峰,自为白雪所覆,白的雪衬以朱红石柱,看上甚是醒目。尤其是四下里松枝上的垂冰,更似各式水晶,悬挂在枝头之上,亮晶晶的相映成趣。
岳怀冰立在堡前,仿佛置身玻璃世界一般,只是此刻,他早已丧失了欣赏的雅兴。
一行人来至正面堡门前,即见四名黄衣弟子,各佩腰刀站立在大门两侧。
四弟子乍见葛二郎来到,一齐弯腰行礼。
葛二郎侧身伸手向着岳怀冰说道:“请!”
岳怀冰微微一笑,把手上马缰往马首上微微系好,举掌向马股上一拍,那匹马遂即自行跑开。
葛二郎异道:“这样施得么?”
岳怀冰道:“这畜牲随我在山上住了两年,早已摸清了山上的地势,料它是迷失不了的!”
言罢才又抱拳道了声:“请!”举步向堡内迈入。
他身子一踏入堡门,才恍然觉出堡内敢情好大的地势,除了正中高耸入云的那座摘星堡外,另外尚有四座矮平的建筑,分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紧紧偎在摘星堡四周,每一建筑都具相当规模。
这些低平的建筑物与正中摘星堡,背靠着一条甬道相衔接,甬道上搭盖着碧绿琉璃瓦的廊盖,两道间以红梅、老松,确是美妙之至。
岳怀冰倒不曾十分为眼前美丽的情景而吸引,倒是注意到在这片广大的堡院之内,伫立着数十名武装黄衣弟子,这为数甚多的黄衣弟子,星罗棋布地散伫在每一个角落里,是以如非特别细心之人,是不容易看出来的。
岳怀冰却是一个十分细心之人。
他觉得在未与沈海月交手之前,应该要特别先了解一下堡内的情势,来路、去路,也应在观察之列。
在一段不算短的走路过程里,岳怀冰已有足够的时间,把一切看得很仔细——
猛抬头,已到了堡前正中的一座平顶建筑屋前。
但只见朱红色的两扇花格门敞开着,一个黑衣壮叟站在门前。
不待大家走近,这名黑衣壮叟遂即抱拳朗声说道:“是岳少侠么?堡主正等着呢!”
说话之人,乃是堡内武术教练之一,人称“通臂神猿”马天行。
彼此寒暄通名之后,那马天行回身高声说道:“禀堡主,岳少侠到!”
厅内传出声音道:“请!”
即见第二扇内门,无风自开。
同时间,岳怀冰就觉出一股极烈的疾风,由身侧两旁飕然而过。
他肚内雪亮,却也禁不住暗自吃惊。
很明显的,方才那股风力,必是沈海月发出的内功掌风。
那股风力于开启二门之后,犹能直贯向厅门之外,以此推想施功之人内力确是十分的惊人了。
岳怀冰冷冷一笑,觉得沈海月这个人,以一堡之主,实在是犯不着显示这些伎俩—
—
当他踏足入门时,再听得旗帜飘动之声——
却见一面血红色的大旗,足有丈许长短,其上绣有四个金色大字——“我武威扬”。
接着他步入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