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默默地记下了人名和注释的每一个字,然后亮火摺子将名单烧掉。
西海怪客曾经要收他为记名弟子,因此,他要练拳经剑谱。
至于大成练气术,他不愿偷练未经本人许可的绝艺,为了小心起见,他将快靴的靴统拉开。这是他特制的快靴,两层的靴统可以拉开,可以收藏秘密的小物件。他将绢卷褶成长段以减少体积,藏在靴统内。从此,他得时时留心自己的右脚了。
拳经剑谱倒不算重要,他打算在最近期间熟记所有的心诀,然后加以烧毁,以后再一步步苦练。好在他聪明过人,过目不忘,又是行家,记下拳经剑谱中的数千字,毫无困难。
他砍掉打狗棍上端镂空的一段,截断了两尺余,然后安心地细阅拳经剑谱。他发觉西海怪客自己所创的绝学中,有不少是他想不到的奇学,极为有用。直看到日落西山,方始上马向宜禄镇驰去。
昭仁寺已成了崆峒门人的埋伏区,柴八爷带了十八名得力爪牙,配合着崆峒的八名老道,在寺中布下天罗地网,等候他和小白龙进网入罗。
他走了十年江湖,前七年追随着恩师闯荡,用眼用耳默默地观察江湖众生相,尔后便单人独剑闯荡江湖,渐渐崭露头角,行事极为谨慎小心。距昭仁寺还有半里地,便将坐骑留在荒野中,独自悄然接近。他料想崆峒那群目空一世,急功好利的门人,必定不会甘心,极可能在昭仁寺等他,因此提高警觉,向昭仁寺接近。
昭仁寺的破大殿中,燃起了灯火,八老道有四名在场,柴八爷和五名保镖相陪,一灯如豆,破大殿鬼影憧憧。
为首的老道叫冷雨道长,是个极为自负,而且性情暴躁的中年羽士,也是广成下院中晚一辈的高手。等了好半天,直等到日落西山,等得他心中焦躁,所以将柴八爷找来商量。
他背着手往复走动,状极不耐,发话道:“柴场主,你说,那姓吴的两个小辈,晚上会不会在此住宿?这些江湖亡命,只消有三尺土便可过夜睡觉,不一定要回来歇息的。”
柴八爷搓着手说:“但……但他们的睡具行囊在,断无不回来取走……”
“他们的睡具放在这儿多久了?”
“在下不……不知道,这些天来,除了六盘四狼带人来过之外,没有人敢前来窥探。”
“听你所说,他们晚间经常分头到三大牧场骚拢,今晚会不会仍然分头前往那边闹事呢?”
“在下不敢料定,道长之意是……”
“贫道认为,守株待兔决无好处,何不到牧场走走,也许可以碰上他们。”
“这……道长的话有道理,咱们何不赶回盘谷等他?”
“不!此至盘谷有三十里。两个小辈即使赶得到,也没有那么大的狗胆前往生事,他们决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须防备贫道师兄弟们在牧场坐镇。不知三大牧场以哪一座最近?”
“最近的是浅水牧场,辛场主也是受害最烈的人。”
“那么,咱们不妨先到浅水牧场,和辛场主商量商量。场主速派人备马,咱们准备走。”
柴八爷不敢反对,立即吩咐手下备马。
秋华像鬼魅似的,伏身在庙左的丛草中。
庙前一阵乱,二十七匹坐骑虽摘了铃,但喷气声和杂乱的踢蹄声,仍可远传百十丈外。
“柴场主,请在前面领路,贫道不知至浅水牧场的道路。”已跨上雕鞍的冷雨道长大声说。
“道长请随在下来。”柴八爷答,领先带了五名保镖驰出。
伏在暗处的秋华心中一震,忖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降伏了辛场主,这些家伙这时前往挑唆,岂不大费手脚?
不行,我得前往看看动静,免得明天去浅水牧场上当。”
他正想返回藏马处,却又怕小白龙回来时找不到他,同时,独自前往也孤掌难鸣。有小白龙在旁,多一个人也方便些,便决定等小白龙到了再说。
不久,蹄声从庙后传来,他奔向庙后,果然不错,一身白的小白龙赶回来了。他发出一声暗号,迎上说:“任兄,先不必进庙。”
“怎么了?”小白龙下马问。
秋华将崆峒门人出现的事说了,最后说:“咱们也到浅水牧场看看,看杂毛们搞什么鬼。”
“也好。老弟今天有收获么?”
秋华不想泄露打狗棍内的秘密,只将寻获打狗棍的事说了。
“兄弟倒探出一些眉目,有人亲见一个穿了黑衣的女人,乘健马在午间东下,可能是修罗姹女杀了西海老前辈之后,向东走了。”小白龙说。
“她是否受了伤?”秋华问。
“透露消息的人是个村夫,语焉不详。再说,她一直骑在马上,谁也不知她是否受伤。”
“那……那么,她是最可疑的人了。此地事了,兄弟设法找她问问。”
两人先到秋华藏马处取回坐骑,越野而走,驰向辛家的庄院。
他们来得正是时候,庄中迎客之礼已过,重归沉寂,便利他们乘虚而入。
大厅中灯光明亮,全庄一无戒备,警哨尽除,充溢着和平安详的气氛。牧奴们已恢复了自由。他们的处境已加改善,衣食获得与打手们相同的待遇,仅在心中仍有些少恐惧,不知辛场主会不会在秋华走后故态复萌。
大厅中,宾席上高坐着柴八爷和五名保镖,八老道位于上首。其他的保镖打手则在堂下就座,他们不配上堂占一席地。主
座中,辛大爷兄弟俩相陪,没带任何保镖打手,五名中年仆人伺候茶水,闲人一概回避。这是多年来从未有过的现象,以往辛大爷接见客人,比一般大臣还神气,保镖打手帮闲带上一大堆,以便炫耀他的场主声威。
柴八爷眼睛雪亮,已经看出有点不对了。双方客套毕,引见了双方的人。柴八爷呵呵一笑,说:“兄弟这次承蒙冷雨仙长前来相助,两个亡命恶棍像是釜底亡魂,因此前来知会辛兄一声,希望辛兄能派出一些人手,四出搜寻那两个亡魂的下落,以便让仙长们搏杀他们永除后患,不知辛兄能派出多少人?”
辛大爷摇头苦笑,说:“八爷,抱歉得很,兄弟恐怕爱莫能助了,本场的人,已经不再准备和他们两人争强斗胜……”
话未完,柴八爷脸色一沉,抢着问:“什么话?辛兄你和他们妥协了?”
“八爷,这不是妥协与否的事,而是兄弟已……”
“哼!柴某可不愿意听你这种窝囊话。两个外地亡命到咱们宜禄镇行凶,要毁咱们三大牧场,杀人放火,情理难容,想不到贤昆仲略受挫折,便低声下气俯首屈服,你忘了上次在府上咱们三大牧场的协议了么?”柴八爷火爆地叫吼。
辛大爷毫不动容,缓缓地,沉静地说:“八爷,不瞒你说,兄弟确是无法支持下去了,已到了山穷水尽之境。再说,这次出事……”
“咱们不谈出事的经过,也用不着研讨谁是谁非,咱们三大牧场唇齿相依,休戚相关,两个小亡命既然罢咱宜禄镇的市,杀伤咱们三大牧场不少人,已经不是你浅水牧场辛家一家人的事了,而是咱们整个宜禄镇的事了。辛兄,你甘心向他们屈服,我决不答应。”柴八爷声色俱厉地说。
辛大爷长叹一声,苦笑道:“八爷,并不是兄弟贪生怕死……”
“你本来就贪生怕死。”
“好吧!就算兄弟贪生怕死好了。”辛大爷无可奈何地说,不再争辩。
“你打算怎样?”
“兄弟将牧地分给牧奴,让他们自己经营。兄弟希望保有镇附近的一块牧场,请来的师父们愿留则留,不愿留的人厚遣离镇,今后……”
“砰”一声暴响,柴八爷一掌拍在案桌上,茶杯跳落地面,“乓”一声打得粉碎,倏然站起怒吼道:“你这是什么话?岂不是存心给咱们两座牧场难堪么?岂有此理!想当年,咱们在宜禄开办牧场,原本议定采同一行动,好好经营替宜禄镇争口气,目下只不过受到一点小小的挫折,你便贪生怕死自行毁约,置柴某和杨兄于何地?”
“八爷请息怒,请听……”
“我不听,没有什么可说的,咱们话讲在前面,先小人后君子,无论如何,三大牧场敌忾同仇,共进同退,决不许你出卖咱们,不然休怪柴某对你不客气。”
辛大爷强按怒火,仍然沉静地说:“八爷,舍下目前已无可用之人,武师们死伤惨重,先后逃走了不少人,就是想拼也力不从心。兄弟已决定各行其是,如果八爷和杨兄不谅,那么,兄弟只好结束此地的生意,迁离宜禄镇。”
“那么,你这儿的牧地……”
“兄弟决定全部交由牧奴们经营。”
“那不行。”
“八爷的意思是……”
“必须交由我和杨兄处理。”
辛大爷徐徐站起,淡淡一笑道:“也好,这些年来,咱们三大牧场彼此心中明白,明里和平相处,暗中勾心斗角,彼此间排挤,兄弟第一个退出,希望八爷和杨兄能开诚相处。牧场兄弟交出,明天便可至巡检司衙门备案。但所有的牧奴人丁,兄弟却不能勉强他们,因为兄弟已答应免除他们的奴籍,任由他们自己做主了,兄弟决不会对他们食言的。”
“那绝对不行。”柴八爷大叫。
“八爷……”
“你的家小可以带走,保镖师父们咱们另有重用,牧奴们一个也不许离开。”柴八爷斩钉截铁地说。
辛大爷淡淡一笑,泰然地说:“兄弟已向他们宣告恢复他们的自由,他们已是不受任何人管束的人了,柴兄如何处理,与辛某无关。天色不早,诸位车马劳顿,也该回镇歇息了,恕兄弟送客。目下兄弟的庄中乏人照料,恐怕招待不周,不敢留各位小住,恕罪恕罪。”
八老道一直在冷眼旁观,不声不响。辛大爷委婉地送客,柴八爷正要反脸,冷雨道长及时站起说:“柴场主,辛场主既然坚执己见,一意孤行,那就成全他好了。他要置身事外,甘愿放弃牧场,贫道认为他倒还知趣,不必勉强他。至于牧场的人手,柴场主尽可会合杨场主带人前来处理,两位不叫他们走,他们岂敢抗命?主人既然下逐客令,咱们识趣些,走吧!”
柴八爷忿然离座,阴森森地说:“辛兄,我警告你,在我和老杨未带人前来处理之前,阁下切不可擅离,而且你得管束府上的人,不许他们妄想逃走,不然惟你是问。”
“柴八,阁下不可欺人太甚。”辛三爷忍不住怒叫。
柴八爷冷笑一声,沉声道:“不是兄弟欺人太甚,而是贤昆仲没有种。欺人也罢,没种也罢,反正咱们彼此心中明白。在下留些人在外面监视,贤昆仲最好放明白些,最好不要放人逃走,走不掉的,阁下。假使你们不理会柴某的警告,届时休怪兄弟心狠手辣。几位仙长是非常人,你们最好少打歪主意。打扰了,咱们告辞。”
冷雨道长临行时,向辛大爷阴森森地说:“辛场主,希望你别忘了柴场主的话,更不要误解贫道的好意。贫道既然来了,天大的事自有贫道担当,任何人要是误解了贫道的意思,他得好好想一想后果,崆峒的门人子弟,从不用空言恫吓任何人,说一不二,场主好自为之。”
辛大爷兄弟送客出庄,直出栅口,目送人马去远,不由仰天长叹道:“柴八引来了崆峒的老道,将是自掘坟墓,这是何苦?”
辛三爷有点不解,惑然问:“大哥,你说的话不是太严重了么?”
“三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些崆峒老道,正向四面八方扩展,到处兴建广成下院,强迫当地的人信奉他们的祖师爷。他们不像内地的寺观,敬神礼佛本该出于自愿,敬献香油悉从信徒弟子量力而为,但他们却完全是强迫的。柴八引狼入室,病急乱投医,不久便会自食其果,宜禄镇和盘谷将有广成下院出现。崆峒的弟子贪得无厌,不掏空柴八的钱囊才怪,不信你等着瞧好了。咱们明天便准备离开,今晚便收拾细软,到西安去另创基业,赚几个能令自己心安的钱也就算了。”
“大哥……”
“三弟,其实咱们赚这些血汗钱并不好过,花了大批金银,四处罗致那些保镖打手帮闲,虽说是威吓牧奴,其实还不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再加上活动官府的钱,以及应付黑道人物过往的需索,开销十分可观,压榨的恶名由咱们承担,利润却由大家均分,你以为咱们真划算?好了,吴大侠和任大侠打破了愚兄的迷梦,咱们正好改过自新安份守己渡日,公平义取四方财,睡觉也安稳些。”
“大哥,那些牧奴……”
“三弟,我们是爱莫能助,我们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
“但……但咱们总不能眼看他们刚脱火坑,又陷深渊呀!”
辛大爷一咬牙,沉重地说:“三弟,我有两个打算,希望你支持。”
“大哥怎么婆婆妈妈起来了?”
“其一,三弟你赶快去我吴任两位大侠,将咱们目下的处境告诉他们。其二,将所有的马匹连夜集中,分给所有的牧奴和所有的师父们,预计可以每人分到三至四匹。咱们一面和柴八虚与委蛇,一面暗中准备,抓住机会便全体快马加鞭赶到邠州,各寻生路,只消离开停口镇,便不怕他们追来了。”
“好,大哥,就这么办。等三更到来,我便悄悄到昭仁寺去找……”
蓦地,栅门右侧的草丛中,升起秋华和小白龙的身影,相距不足两丈,秋华呵呵一笑,举步上前说:“三爷不必去找我们了,刚才大厅之会,咱们两人都在,一切尽入目中。贤昆仲改过从善之心甚坚,在下深感欣慰。两位可暂按辛大爷的计策暗中准备,也许用不着急急离开,崆峒门人没有什么了不得,我和任兄相信可以应付得了,两位但请放心。”
小白龙接口道:“柴八留了五个人,潜伏在四周的荒野中,贤昆仲务必不动声色,以免引起他们的疑心,进而迁怒你们。咱们走了,切记小心谨慎。”
声落,两人已远出三丈外,隐没在茫茫夜色中。
镇西柒八爷的店堂中,庭开盛筵,崆峒的老道们不忌荤腥酒菜摆满了八仙桌。筵开两席,八老道是主客。主人柴八爷带了三名保镖,翔雁牧场的杨场主,则带了王总管和两名保镖师父,恰好凑成两桌。
大厅中灯火通明,主客尽欢,伺候的仆人里里外外忙。酒过三巡,冷雨老道清了清喉咙,傲然地说:“柴场主,如果你们早些天使派人至平凉请贫道前来,何至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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