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一声暴响,一枝劲矢贯入腐朽了的破庙门。
“啊……”庙内狂叫声乍发,躲在门后的人显然被射伤了。
马儿第二次冲过庙门,空中划过秋华宏亮的叫声。
“谁出来和在下决一死战?”
“姓吴的,你是存心找咱们浅水牧场的麻烦么?”庙内有人叫。
“贵牧场存心欺负我外乡人,你还有什么说的?”秋华大叫,声震屋瓦。
没有人再敢回答,他飞跃下马。
六个中箭的人,每人的右肩窝各插着一枝箭,脸无人色地坐在地上呻吟。
他剥下两名箭手的羔皮袄和上衣,走向两个牧奴,拔飞刀割断绳索,快速地替他们穿衣,抓小鸡似的走近一株槐树下,槐树下系了四匹马,鞍辔齐全。
他将两人放下,低声急问:“浅水牧场有没有一个姓景的青年人?”
“老爷,小……的不……不知道。牧场人太多……”一个牧奴颤抖地说,语不成声。
“他是被人从庆阳府卖来的牧奴。”他追问。
“牧奴是……是不许越……越界的,牧场有八处牧……牧奴的住……住所,彼此从……从不见面,小……小的那一所没……
没听说有……有姓景的人。”
秋华不再多问,将两人送上马背,解缰绳牵在手中,向坐骑走去,一面说:“跟我来,一切有在下作主。”
他跃上坐骑牵着两人两马,向镇门走去。
巡检司衙门在镇西,蹄声得得,他泰然自若地缓骑穿越大街,街两侧伫立着不少看热闹的镇民,议论纷纷,一个个交头接耳,指着他的背影评头论足。
十字街口,是镇中三大势力的分界点。东街,是土著镇民,不算入三大势力中。北街,是浅水牧场的势力范围。南街,是翔雁牧场的。西街,属于盘谷牧场。
西街的北角,是在昔的废县衙,目前是三栋破屋堆叠在空旷的空地上,那就是巡检司的衙门。
巡检老爷的官阶是从九品,聊算是起码官。巡检衙门早已得到有人闹事的消息,巡检老爷正在召集乱七八糟的十八名役丁,正要带人前往镇压,却没料到闹事的主儿已先一步大胆地找上门来了。
巡检衙门虽小,却格局齐全,设有三堂、一厅、两牢。大堂问案,二堂办事,三堂也是问案之所,也就是秘审的地方。
大堂也就是公堂,巡检大人全套官服,正在集合丁勇,外面奔来一个冒失鬼,慌张地大叫道:“启禀大人,姓吴的事首来了。”
巡检大人年约四十出头,倒没有多大的官架子,未计较禀报人的无礼,因为他自己已吓得有点支持不住。浅水牧场的人已被事首杀得人仰马翻,他巡检老爷不足二十名丁勇,想弹压不啻飞蛾扑火,但职责所在,不得不硬着头皮挺身而出,听说事首来了,吓得几乎小便不禁,变色叫:“什么?他……他……
他来做……做什么?”
“他……他说来……来找大人问……问话。”冒失鬼结结巴巴地答。
问话?简直岂有此理,小民百姓岂敢向父母官说问话二字?
不像话嘛!
巡检大人打一冷战,虚怯地说:“快!告诉他本官不……不在。”
晚了,秋华已带着两个死囚,排开把门的两个丁勇,踏入厅中沉下脸,喝道:“许巡检,你该早些儿不在的。”
许巡检下不了台,恼羞成怒,拍案怒叫道:“你是什么人?
好大的胆子。”
秋华在怀中取出一块掌大的腰牌,“啪”一声丢在公案上,冷笑道:“本官的身份如果泄漏,惟你是问。”
许巡检大吃一惊,抽着冷气语不成声地说:“是……是秦王府的……的腰……腰牌……”
“秦王府中卫的腰牌。”秋华纠正地说。
许巡检屁滚尿流爬上官座,捧着腰牌下拜。
秋华一把夺过腰牌纳入怀中,大喝道:“许巡检,你不要命了?”
“下……下官只……只是……是……”
“今天是三月二十四,是什么日子?浅水牧场的人,是不是江洋大盗?他敢不顾王法,随随便便出人?”
出人,也就是所谓处决死囚,只用于官府。
“下……下官……”
“你不知道?”
“下……下官……”
“混帐!人命关天,普天之下,谁敢恣意杀人?迫死奴婢也是死罪,何况光天化日之下在道旁杀人?你干什么去了?”
许巡检变成了磕头虫,浑身战抖,已说不出话来了。
秋华脸色冰冷,继续说:“王爷驾薨,僖王爷袭封不久,派出三卫的人巡视各地探求民隐,重惩贪墨,雷厉风行,你居然敢在此地与地方恶霸狼狈为奸,草菅人命。好吧,你……”
“下……下官……”
秋华转身就走,走了五六步,扭头说:“本官在此尚有不少时日逗留办案,这期间,你给我小心点,管住你的人,一概不许外出,走漏了丝毫消息,本官先砍掉你的驴头带回府城。如果你能重新做人的话,本官留你一条活路,知道么?”
许巡检不住磕头,不住叫:“大人开……开恩,下……下官……”
秋华已不听他的话,带着两名牧奴,出衙上马,蹄声得得,向东走了。
出镇五六里,他取出一把银钞,分给两个牧奴,说:“两位,在下不能送你们,赶快离开宜禄镇,另求生路去吧,走得愈远愈好。”
两个牧奴想挣下坐骑叩谢,却被他按住了。
一名牧奴泪下如雨,颤声道:“大人恩比天高,再生之德……”
“呵呵!别叫我大人。”他笑着说。
“那……那大人……”
“那腰牌是在下于西安府偷来的,我这人不是做大人的材料。走吧!祝福你们。在下在此等候一时辰,以便阻止牧场的恶奴追来。”
另一位牧奴紧张地说:“恩公,如果在宜禄镇没有顶要紧的事,还是早早离开为妙。辛大爷带了场中的凶狠师父,到盘谷和柴八爷打交道,如果他赶回来,恩公恐怕……”
“你放心!我会小心的,快走。”秋华笑着说,兜转了马头,徐徐往回走。
他在路中等侯了一个时辰,没有发现人追来,方驱坐骑驰返宜禄镇。
盘谷牧场的柴八爷并并不住在镇中,牧场位于盘谷以东,距镇远在三十里外。浅水牧场的辛三爷,已派人到盘谷牧场飞报场主辛大爷,还没返回哩!
可是,镇中气氛紧张已极。
马儿驰入镇口,他就感到气氛不寻常了,家家闭户,行人见到他皆惶然走避。
“唔!可能辛大爷已从盘谷回来了。”他想。
在店门下马,怪,店伙并未出来接坐骑。他在栓马栏挂好缰,下马掀帘踏入店门,不由一怔。
四名店伙愁容满脸地站在厅中,全用失神又带有恐惧的目光迎接着他。柜台上,搁着他的马包。
“我明白,有人要赶我走。”他心说。
他徐徐走近柜台,冷冷一笑,向掌柜的问:“掌柜的,怎么回事?”
掌柜的脸色泛青,沮丧地说:“吴爷明鉴,小店从今日起,停业十天,事非得已,只好请爷台见谅,暂时迁出敝店,感激不尽,千万请原谅。”
“你要赶客人走?”他冷冷地问。
“不不不!吴爷请别误会,小店确是事非得已,吴爷请见谅。
爷台的房钱食宿费,一切免算了,但请……”
秋华突然伸手,奇快地一把扣住掌柜的胸衣,向前一带。掌
柜的双脚离地,半爬半伏在柜台上挣扎着,狂叫道:“吴爷饶命!
吴爷……”
四名伙计脸色死灰,不约而同跪下了,同声哀叫道:“吴爷,请……请高抬贵手,请……”
秋华放了掌柜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脸色一变,变得笑容满脸,和气地向掌柜的问:“是辛大爷的主意?”
“小……小的……”掌柜的吓软了,已答不出话来。
他扫了众人一眼,再说:“给我算店钱,在下不会令你们为难。”
掌柜的神魂入窍,双手乱摇,惶恐地说:“小的天胆也不敢收吴爷的房钱,小的……”
秋华将两张一贯面额的银钞放在柜面上,笑道:“掌柜的,请放心!江湖人是不会与店家过不去的,说起来开店的也算是江湖同道哩!”他指了指银钞,又道:“我想,这该够了。”
说完,挟起马包出店而去。
那时,大明宝钞在中原一带。仍然十分通用,一贯面额的银钞,仍值白银一两,但小钞已不太受人欢迎了,仅一百文以上的在市面流通而已,百文以下的交易仍然用钱,各朝的钱皆通用。米一石,卖钞三贯,物价已在日渐增涨,宝钞相等地日渐贬值。在两浙、江西,福建、广东等地,宝钞一贯面额的,已贬值至钱一百六十文,那些不怕砍头充军的人,暗中已开始使用金银了。洪武七年发行大面额银钞(一百至一贯五种),二十二年发行小钞(十至五十文),至今仅四十九年,已经开始通货膨胀了,不是好现象。(有些地方在洪武二十五年便已经拒用宝钞了。)但在中原一带,宝钞的行使倒算正常,两贯银钞算一天店钱,掌柜的已占了便宜啦!
他将马包捆在鞍后,沿街侧向西走。前面第二家客店,正在动员所有的伙计,七手八脚忙乱地取招牌,摘下酒幌子哩!也在关店歇业啦!
他心中冷笑,牵着坐骑向驿站走去。驿站是官营的,按理不该也跟着关闭吧!
他想错了,驿站前鬼影俱无,宜禄驿的大匾虽未摘下,但大门关得紧紧地,栓马栏中没有牲口,停车场不见车影,广场上冷冷清清,鬼影俱无。对街站了不少镇民,一个个神色肃穆,全用奇怪的眼神向他注视。
前面是镇中生意兴隆的三家酒店,可是招牌早已摘掉,大门紧闭,只有几个闲人在店前徘徊。
他突然仰天狂笑,笑完说:“宜禄镇罢市啦!岂不可怪?”
街两侧看热闹的人纷纷让路,一个个神色木然。
蓦地,身后蹄声震耳,三匹健马从东面驰入镇中,小驰而来。
已经是午牌时分,丽日当空,依然寒气袭人。三匹健马喷着白雾,像是赶长途的外乡旅客。三位骑士两男一女,一个高大黑壮,一个是十二三岁的小娃儿。女的年约十七八岁,容光照人,眉目如画。高大黑壮的大个儿年约三十出头,豹头环眼,满腮虬须戟立,相貌威猛,厚嘴唇看上去略带三分憨气。穿一件老羊皮外袄,敞开衣襟,露出里面的青布夹劲装。三人鞍前的兵器插袋都插有兵刃,少女和男娃儿插的是剑,大个儿插的是竹节钢鞭,沉甸旬地精光闪亮,可能重有四十斤以上。
秋华扭头向后看,自语道:“不是他们的人,像是远来的江湖客。”
他重新驱坐骑前行,缓缓驰向十字街口。
三位江湖男女驰入镇来,小娃儿首先发现不对,向黑大个儿说:“师兄,你留心看看,这儿像是罢市呢,咱们的午餐没着
落了。”
少女也咦了一声,柳眉紧锁地说:“看镇民的神情,这儿像是发生了祸事似的。”
三匹马缓下来了,三人诧异地向两侧的镇民打量。所有的镇民,除了附近人以外,全向西面凝望着,目光集中在前面不远处的一人一骑。店铺虽未完全家家闭户,但开门的店只限于农具杂物店。
黑大个儿勒住缰,用马鞭向街旁一个村夫一指,用打雷似的嗓音问:“喂!小子,你这座镇怎么回事?在哪儿可以买酒饭填肚皮?”
他问得突兀无礼,村夫吓了一大跳,悚然后退转身便溜。一旁有个穿羔皮袄的壮汉,接口道:“老兄,本镇有大麻烦,已罢市啦!想买酒饭必须多走二十里。”
“有什么麻烦?”黑大个儿追问。
壮汉用手向远处的秋华背影一指,说:“你老兄看见那位骑马的人么?”
“呸!太爷眼睛雪亮,又没瞎,怎么看不见?”黑大个儿凶霸霸地叫,原来是个浑人。
“那位大爷在镇中闹事,把本镇打了个落花流水,谁都不敢招惹他,所以只好罢市了。”
“有这种事?”
“信不信由你,他还在本镇耀武扬威,不打算走呢。”
黑大个儿无名火起,怪眼一翻,“叭”一声给了坐骑一鞭,马儿急冲而出。
“师兄,不可鲁莽。”少女驱坐骑跟上叫。
黑大个儿不听,扭头叫:“这家伙居然叫人罢市,那还得了?
显然不是个好东西,我去教训他。你和师弟在后面稍候,我找他去。”
蹄声急骤,不片刻便赶上了秋华,快接近十字街口了。
秋华听到蹄声来得骤急,扭头一看,原来是先前入镇的三个男女来了,黑大汉在前,少男少女在后面。他并未在意,仍然缓骑小驰。
黑大汉策马与秋华并辔而行,怪眼一翻,怒叫道:“好小子,你给我勒缰。”
秋华一怔,扭头讶然问:“大个儿,你干什么?”
“你小子到镇里闹事,惊扰镇民,叫他们罢市么?你小子好大的胆子,大爷可容你不得。”
秋华心中暗怒,冷笑道:“在下闹事是在下的事,他们罢市与在下无干,你阁下是他们找来出头的人呢,抑或是狗咬耗子多管闲事?”
黑大个儿大怒,身躯一歪,伸手便抓。
秋华也火起,马鞭一闪,“叭叭”两声暴响,黑大汉伸来的左手和右膀连挨两鞭,要不是他机警扭身歪头闪避,左膀那一鞭可能抽在脖根上。
黑大汉无名火发,一跃下地赶走坐骑,站在街心须发皆张,怪眼圆睁,招手吼道:“好小子,你下来,太爷拆你的骨头,打断你的狗腿狗爪子,要你知道,两马鞭不是白打的。”
秋华滑下鞍桥,将马匹驱至街边,徐徐举步欺近说:“你这厮也不是个好东西,张口就吠举爪就抓,大概你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不知自爱任性胡为,在下如果让你三分,恐怕你就要神气上天了!”
少女及小娃儿勒住了坐骑,相距五丈外,少女叫:“师兄,不可胡乱下重手。”
秋华呵呵一笑,说:“你叫他不下重手,他办不到的,挨了
两马鞭,他已气疯了呢!”
果然不错,黑大个儿确是气疯了,一声虎吼,火杂杂地抢进,双手箕张,“饥鹰搏兔”凶猛地扑过来。
秋华招出“脱袍让位”,先让一招看看风色。
黑大个儿进步扭身,出腿猛扫,反应奇快,毫不蠢笨。
秋华斜身挫腰,右手顺势急扣扫向腰部的一腿。
黑大个儿不收招,大旋身另一腿连环攻到,风声虎虎,劲道和速度皆凌厉无匹。
秋华心中暗懔,这家伙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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