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庭广众间出入谈笑自如么?再说下去……唉,算了……不说也罢。”
“你……你这人……”
“姑娘,别生气。相貌与门户之见,极为世入所诟病,但往深处想,并非一无是处。男女之间,相貌相差悬殊,只有痛苦,幸福微乎其微。门户不当,弊多于利。家父有一好友,为洛阳数一数二的富豪,人才一表,文事武艺皆出人头地,娶了东关外一位佃户的女儿为妻,是他自己看上的,坚决反对族中父老的干涉,一意孤行。新娘子进门不到一月,不仅德、言、容、工摸不到门路,应酬礼数连一个丫头也不如,别说主内力所不逮,看到高厦广宅她已经自卑得抬不起头来。姑娘,你猜后来怎样了?”
黑煞女魅久久不出声,最后审慎地说:“有两种可能。”
“说说看。”
“其一,收起自卑念头,多学多看以求适应,忍受翁姑及亲友的冷嘲热讽,天下间没有难以适应的事。其二,横起心肠,作威作福,不顾一切,我行我素,甚至存报复之念,成为泼妇也极有可能。”
“她两者都不取,事实也无此可能。”秋华笑着说。
“后来怎样?”
“她下堂求去,从此萧郎是路人。女的后来嫁给一位田舍郎,夫妻恩恩爱爱极为幸福。”
“令尊的好友呢?”
“他?从此看破世情,遨游天下,做了闲云野鹤。”
“真有其人?”
“他就是天涯孤客娄仲谋,武林五老中排名第三。”
黑魅轻叫一声,叫声中有惊讶,说:“原来伤心人别有怀抱,难怪他如此消沉了。”
“咦!姑娘认识他?”
“怎么不认识,去年在潞安府,他助我戏弄九头鸟王瀑。我以为他为人孤僻古怪,想不到他却是个伤心人。”
秋华呵呵笑,说:“姑娘,我的话也许太过偏激,你可能不以为然,反正我这人不怕挨骂,想到就说。你如果不愿听,最好别问。”
“反正赶路期间,闲着也是闲着,聊聊也好解解旅途寂寞,岂不甚好?”
“聊聊当然无妨,只要不伤和气,并无不可。你要知道另一对怨偶的事么?”
“谁?”
“陈仓大盗申樵,绰号叫独眼狻猊。前些日子在宜禄镇,姑娘你吓坏他们的那两个武师,其中之一便是衔命前往请申樵的人。”
“听说过这位凶暴残忍的强盗,不过仅是听说过而已。”
“他是个相貌奇丑的孤儿,年轻时曾随名师学艺,闯荡江湖,为人倒还明辨是非。二十二岁时,在山东兖州,无意中救了一位提刑监察使大人的全家,力退群盗,在千钧一发中,舍命救出监察使大人的千金。那位姑娘不以貌取人,感恩图报以身相许,监察使大人反对无效,不得已允了这门亲事,带了他南下京师完婚。”
“这不是很美满的结局么?”黑煞女魅说。
“美满?美满在那位小姐感恩图报以身相许的刹那间飞走了。那位小姐生得千娇百媚,而他呢,却像个城隍庙中的鬼主。小姐的门第堂堂大吏之家,气象万千,亲友子侄皆门第显赫,门下无白丁。想想看,一个出身贫寒,相貌奇丑的江湖浪人,到了那种环境中,如何能适应?即使旁人不说话,但任何人看他一眼,他也感到浑身不自在。最后,那位岳父大人仍无怨言,他那位慧眼识英雄的妻子却受不了亲友的嘲弄,夫妻间时起勃贱,最后请他滚蛋。他一气之下,亲自剜出自己的左眼,表示自己有眼无珠看错了人,重新回到江湖,从此心性大变,专与那些大富巨宦为难,凶暴残忍人性全失,这就是今天的独眼狻猊申樵。”
“你说得很可怕。”
“这是事实,两个人目下都健在,一个做了天涯孤客,一个是恨意满腔的凶残大盗。他们不怪自己无知,怪得谁来?”
“你的意思是……”
“我承认我浅薄,因此至今为止,不仅朋友不多,知己更为稀少。人贵自知,因此我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每个朋友如果都是知己,知己便不值半文钱了。姑娘,咱们这就分手。”
“你……”
“我到山上去躲一躲,晚间回到鬼迷店还债,然后走路。白天我不去,怕血雨剑在那儿捣鬼。”
“天色早着呢,何不找一处清幽之地谈谈你的抱负?”黑煞女魅急急地说。
“不,话多了会说漏嘴,你比我聪明,我不愿被你摸清我的底细。姑娘,后会有期珍重再见。”
“何时再见?”
“不久的将来。”他摇手说,向右侧的山林一钻,径自走了。
黑煞女魅站在原地发呆,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茂林深处,久久方吁出一口长气,恋恋不舍地奔向大散关。
展翅大鹏恢复了疲劳,许久不见后面有动静,知道已经安全了,油然生出手足之情,开始往回走,找寻乃兄翻天鹞子。走了里把路,翻天鹞子弄到一根树枝当作拐杖,一跛一跛地跟来,见到乃弟,心中一懈,再也支持不住了,脸无人色地坐倒在路旁喘息。
这一带是丛山中的一处平原,溪流两侧已被开垦成为田亩。溪对面,散落地建了十余户人家,疏林茅舍颇具田园风味,风景绮丽,水秀山青,鸡犬相闻,三五个村夫在田野中工作,显得和平、安详、静谧。
有了人家胆气一壮,休息片刻,开始作未来的打算了。
展翅大鹏将包裹解下,松了一口气,说:“大哥,血雨剑可能仍在鬼迷店,咱们作何打算?这家伙不比吴小狗,心狠手辣不留余地,万一落在他手上,咱们休矣!”
“先别管血雨剑的事,吴小狗毁了我一条腿,他必须用性命偿还,不杀他我决不甘心。”
“你打算怎样?你的腿……”
“我的腿不要紧,四处奔走请朋友相助还能办得到。今晚先找到笑无常,要他无论如何设法留住吴小狗,咱们先行入川,找朋友计算他。他的艺业平平,凭一把宝剑也保不住命。”
“咱们这些金珠……”展翅大鹏指着包裹说。
“先埋好,日后再回来拿。”
“也好。我得仔细看看,这些金珠到底能值多少金银。千里旋风辛苦了半生,盗来这许多宝贝,却被咱们轻易地弄到手,得来毫不费工夫,该他倒霉。”
他一面说,一面打开包裹,首先便脱口叫:“咦!那十锭黄金怎么不见了?”
“你不是亲自看到那个女人放入包裹中的么?”翻天鹞子接口。
“是呀!怎么不见了呢?”展翅大鹏讶然叫,手忙脚乱地搬出里面包首饰箱的布包,接着大叫道:“怎么不是四方的?”
翻天鹞子伸手一拉。拉破了布包,大叫道:“石头!这这……”
展翅大鹏惊的额上青筋跳动,叫道:“大哥,我发誓,我没动过这包裹,我……”
“弟弟,我不是说你换了赃,而是此中有可疑,我两人亲见那两个女人收拾的,怎么突然变了石头?难道说,那两个女人会障眼法不成?”
展翅大鹏心中发冷,抽口凉气说:“不是障眼法,恐怕是白莲会的邪术,她们不但换了首饰箱,还用邪术放出鬼物来吓唬我们。”
翻天鹞子急急挣扎着站起,悚然地说:“快走,说不定她们会跟着追来。”
展翅大鹏深深吸入一口气,说:“如果她们真要追来,早就追来了,邪不胜正,邪术伤不了人,只怪咱们心中太虚,以致刚才饱受虚惊。糟!咱们身上金银全丢了,眼下肚中饥饿,无钱买食物,怎能捱到晚间回店?”
翻天鹞子沉思片刻,认为乃弟所料不差,如果千里旋风要带人追来,早该追到了,这时毫无动静,显然对方不会追来。他向溪对岸一指,说:“咱们过去,找那几户人家要点食物,再弄些金银做盘缠,在那儿休息,等天黑时动身。”
“两人取道下溪,溪水清澈,宽仅两丈左右,有些地方中间有石头露出水面,可以踏石而过不需涉水。
两人过了溪,走向第一家农舍。
两头黄犬用吠声相迎,农舍中出来一名青年人,一位十六七岁,长得健康活泼,而且相当清秀的大姑娘,喝退了黄犬。青年人含笑上前迎客,老远便“嗨”一声大叫,权算打招呼,接着叫:“狗不会咬人,两位放心!”
山村里的大姑娘,不像城里的女人娇揉造作,站在院子前向来客张望,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来客,对两贼奇丑的相貌十分注意,秀眉略锁。
青年人年约十八九岁,身材结实,古铜色的皮肤泛着健康的色泽。穿土青布短袄,脚下穿芒鞋,从任何角度看,也看不出他与山区的其他青年有何异处。
青年人热诚地迎客,抱拳作揖迎着两贼含笑相问:“两位大叔请了,敝处叫鸷鸟原,距大散关有十六里。小姓吕,是敝处的客户,十年前方迁到此地来。两位像是迷了路,不知小可能否有幸为两位效劳?”
他说的是满口官话,谈吐不俗,如果事先不表明是客户,很难令人相信他是此地的土著山民。
展翅大鹏的目光,在小姑娘浑身上下骨碌碌乱转,贼眉贼眼不安好心,像吩咐下人一般说:“咱们不是迷路,要借你这地方弄些吃食,有好的食物,像鸡鸭鱼肉等等,做些可口菜下酒,我姓花,那位是在下的胞兄,脚受了伤,行动不便要找地方歇歇。下午咱们动身,酒菜钱少不了你的。”
青年人不以为忤,笑道:“大叔,不必说酒菜钱的话,舍下有自制的佳酿,野味不算稀奇。只怕两位不合口味。舍下极少客人,难得两位光临,无任欢迎,请进请进。”
两贼毫不客气,大踏步便走,经过小姑娘身旁,展翅大鹏奸笑着问:“吕小哥,这位姑娘是……”
“那是拙荆。家父偕家母到大散关访友,日落时分方可返家。拙荆烧得一手好小菜,希望不至令两位大叔失望。”
“咱们不会失望的,呵呵!打扰你们了。”展翅大鹏一语双关地说。
进了门,堂屋不大,收拾得倒还整洁,家具虽简单,但一尘不染。
吕小哥肃客入座,他的妻子奉上两杯茶,入厨准备膳食。两贼接过吕小哥递来的汗中,一面拭汗,翻天鹞子一面说:“小哥一表非俗,不像是种山的人哩。”
“小可祖籍凤翔,家父以酿酒营生,只因为厌倦尘嚣,因此迁到此地,耕种几亩山田,与世无争,倒还过得去。”
“你有一位好内助,家里整理的真好!”翻天鹞子不胜羡慕的说。
“大叔夸奖了。两位小坐片刻,小可到厨间张罗张罗。”吕小哥笑着告辞。
展翅大鹏喝干了杯中茶,低声说:“妙极了,老的不在家。附近最近的人家,也在百步外。宅主人在凤翔酿酒,正是有得赚的大户,钱多了所以想避尘隐居,在这儿捞上一二百两银子,准不会失望。”
“咱们将启程前再动手。”翻天鹞子也低声说。
“不!”展翅大鹏一口拒绝。
“你……”
“那位小媳妇不错。这两天饱受虚惊,九死一生,财未到手,我却色心先生,且拿小媳妇儿压压惊再说。”
“弟弟,不可,那会惊动附近的人。”
“见鬼!山居人家,平时极少往来,两个老的又不在家,咱们每人对付一个,怎会惊动人?把大门一关,保证不会有人前来打扰。”
“万一……”
“万一有人来了,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你真想要那小媳妇?”
“谁要她啦?玩玩而已。”
“算了,保存些精力,晚上回去时可能还有麻烦哩。”
“怕什么?晚间你在外面等。我独自入镇我笑无常定计。血雨剑即使也在鬼迷店,晚间我怕什么?他的轻功有限得很,何足惧哉?吃饱之后,你如果怕触动伤口,可以先到里面歇歇,我有办法对付这两个小毛孩。”
厨房中,小媳妇接到吕小哥,不敢说话,用手拈了水,在案桌上写道:“来路不正,目隐杀机,没安好心,官人,准备飞刀保身,切记不露形迹,词色间注意检点。引狼入室,千斤担子,你担得下么?”
吕小哥颔首示意,也用手指沾水写道:“我理会得,请勿疑心,不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们貌虽狞恶,但不是坏人。”
他一面写,一面高声交代乃妻准备酒食和野味。
酒菜送上,两贼竟然毫不客气,既不道时,也不请吕小哥相陪,自顾自踞案大嚼。
翻天鹞子不敢多喝,怕血液流动引起创口痛楚,啃了两个烙饼,吃了些野味,但酒虽喝得很少,仍然感到有点昏眩,他确是精力损耗过巨,亟需休息了。
他首先离座,由吕小哥带至客房歇息,往床上一躺,不久便沉沉入睡。命中注定他不该死在这儿,这一睡,暂时救了他自己的老命。
展翅大鹏足足灌了三斤酒入肚,酒为色之媒,他逐渐有点按耐不住,醉眼不时向后面的厨房瞧,吕小哥安顿好翻天鹞子,再回到厨房张罗,暗笑乃妻走眼,客人已经入睡,如果是坏人,怎会如此?
他重出堂前,展翅大鹏已有了九分酒意,看到吕小哥出堂,感到酒意上涌,将余酒一口喝干,道:“吕小哥,令尊在凤翔卖酒,大概生意兴隆,赚了不少钱吧?”
吕小哥坐在横首,笑道:“舍下的老坊规模不大,赚些蝇头微利而已。家父开了三十年酒坊,说来惭愧,除了买下这几亩山田之外,已是所剩无几了!”
“存个三五百两银子,该不会有困难吧?”
“大叔取笑了,哪有这许多?能存个一二百两,已是不错的了。”吕小哥毫无心机地答。
“在下手头不便,小哥能否借助在下一些盘笔入川?”
“这……这个,小可做不得主,大叔可否等家父回来后商量?家父十分好客,轻财重义。大叔如果有困难,家父不会令大叔失望的。”吕小哥坦诚地说。
展翅大鹏哈哈笑,说:“很好,很好。听小哥的口气如此豪爽,令尊必是轻财重义的人。吕小哥,不是我夸奖你,你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小后生,好自为之,好自为之……”
最后两句好自为之,一面说,一面伸手轻拍吕小哥的肩膊。这种举动极为平常,倚老卖老的人,大多喜欢在夸赞小辈时,摸摸对方的脑袋拍拍肩背,平常得紧。
拍至第三下,他突然翻掌猛劈,“噗”一声劈在吕小哥的左耳门上,吕小哥应掌便倒。
他一把接住倒下的吕小哥,顺手塞在桌下,急急掩上大门。
掩门声惊动了厨下的小媳妇,在内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