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娘的!咱们好好亲近亲近。”他到了丹田被茶壶击中的大汉身旁,一掌将大汉劈昏。
进入河南,经过平靖关,第一站便是信阳县。
这里不但是交通要埠,也是豫南第一大城,从前曾经是府,又降为州,本朝初更降为县,每下愈况。
两年后,终于又升为州,表示重新繁荣起来了,从湖广来的旅客,把这里当成第一处宿店。
这里,也是开封中州车行客货车的终站。
从湖广北上的旅客,必须在平靖关住宿,办理越境手续,在路引上盖准予通行的关章,所以在这里打听旅客的去向,只要找对门路并非难事。
江湖朋友打听消息手段巧门路多,文斌就是门槛甚精的老江湖。
六月在这一带行走的旅客,盛暑期间相当辛苦,大地像一座大烘炉,车马经过时,尘埃滚滚历久不散,中午非歇不可。
走这条路的旅客,以车和马为主要交通工具,徒步的旅客却多,乘车骑马的旅客并不多见。
文斌盘缠足,囊中银钱不虞匮乏,他混迹下层社会扮穷,其实却是豪门子弟。
这次北上追踪,便换了身分,成了寻访亲友的大户豪门子弟,鲜衣怒马仆仆风尘,换下了穷人的青直裰,改穿月白色长衫,人才一表相貌堂堂,制琴师和打手的形象消失了,流露出豪门子弟的英风豪气,完全蜕变成另一种人。
如果身边带了仆憧,就更像官宦人家的子弟了。
他没带仆从,鞍后备有马包,前面挂了鞍袋盛行囊,马鞭轻摇从容就道。
他并不急于赶路,追踪不需要跟得太近,避免追过头,要办的事必须计算得精确,准备充分,他有的是时间。
目标的动静,他已经了解于胸。
总领队派来杀他的两名大汉,其实招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他们只是奉命行事,本身就是天网另一地区的弟兄,所知有限。
他不忍心下毒手对待奉命行事的弟兄,也就不忍心用酷刑迫供。
天网掉转刀剑对付他,把他列为叛徒,他深怀戒心,真没有向往昔弟兄下杀手的心情,对方却可毫不留情地向他下毒手。
在气势上,他就输了半壁江山。
为了处理两大汉的事,他耽误了两天时间,等他追过汉口镇,江湖双娇已经动身北上三天了。
急于离开现场的歹徒,逃离的速度是相当快的,他必须沿途打听,预防目标利用迷踪术摆脱,因此不能追得太快,也不需操之过急。
平靖关到信阳县是九十里,乘马是一日程,轻车也是一程,骡车则需一程半,携家小的徒步旅客要两程,脚快的也需一程。
官道宽阔平坦,热浪蒸人。
他不急于赶路,蹄声得得轻快地向北又向北。
@奇@二十里官塘寨,是一处歇脚站,有五六十户人家。
@书@官道绕过寨西,寨外设了歇脚亭,有五六家小店,供应旅行日用品茶水饮食,一排老槐树枝繁叶茂,旅客免受热浪袭击之苦。
@网@先到歇脚的旅客不少,其中有一辆中州车行的短程骡车,专走信阳和平靖关,车把式忙着替一马三骡供水,旅客们在树下抖落一身尘埃。
另有一辆双头马车也在歇息,这种车也称轿车,因为车厢型式如轿。
通常,这种轻车只有大户人家才够资格拥有,普通的平民百姓使用是犯禁的,他那袭月白长衫,平民百姓也禁止穿着。
有好几匹黄骠拴在马桩上,是颇为名贵的骏骑,几位男女骑士身穿漂亮的骑装,一看便知是骏马的主人,男的魁梧健壮,女的亮丽照人。
几家小食店都有旅店歇脚,店前的凉棚有人进食喝茶。
他本来不打算歇息,但仍缓下坐骑,掀高宽边遮阳帽,心不在焉地浏览路旁的景色,目光扫过散处路旁歇脚的旅客,最后落在那辆轻车的厢壁上。
厢壁有一个雕花图案:云雷托飞马。
雕的线条简单古朴,却颇为传神,有点像古代的石刻,古意盎然毫不抢眼,图形也不大,色彩不鲜明,即使经过身边,不留心便会忽略这个图案。
他知道这个图案,所以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开封府钧州的天马牧场标帜,也是场主行空天马杨世钧的家徽。
中州五大武林世家之一,行空天马杨家排名第二。
天马牧场的规模,比官营的草场相差不远,也负责缴交官府的军马,以及开封地区的役用马,口碑极佳。
该牧场百十名牧工,个个武艺高强,可以组成一队军伍,自卫力极强,从高山五虎岭一带窜出的山贼,绝不敢接近天马牧场滋扰。
据说,杨场主曾经荣任少林僧兵的教头,他本人不是少林弟子,丢不开世俗不想出家。
少年僧兵的武功,部分武技固然渊源于该寺本身,但福居和尚集天下武功之大成留传后世,却是不争的事实。
禅宗初祖达摩,本人并没留下什么真正的绝学。
杨场主在少林任教头,也不是传授什么武功,而是指导行兵布阵的兵法策略。这以前,他就曾经在开封周王府的武学舍任教头。
少林僧兵是由官方管制的,接受民壮的编组调派,一旦天下大乱,僧兵便会被征召出动,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半官方军事组织。
这些少林僧兵出动时,每个人都是年近半百的中年了,实在不宜在战场冲锋陷阵。所以后来正德年间,与白衣军作战,在毫州几乎全军覆没,不得不发奋图强,从培养俗家的子弟入手;后来,在东南沿海剿倭期间,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
天马牧场声誉甚隆,杨场主的身分也特殊地位颇高,江湖朋友对杨家在外行走的子弟,还真保持几分敬畏,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连那些自以为功臻化境的邪魔凶枭,也不愿公然招惹杨家的子弟免生事端。
所谓敬畏,字义上与尊敬是两码子事。
这表示杨家的子弟,多少有点暴力倾向,以力服人而非以德服人。惹了他们,他们会把招惹的人打得半死。
他知道这个图案,知道有天马牧场的子弟在这里歇息,知道乘车的一定是女眷,而且是地位颇高的女眷。
杨家的子弟以骑射享誉武林,男女皆以乘坐骑为主,乘车必定是女眷了。
那几位男女骑士,一着便知是护车的人。
他对天马牧场的底细不怎么清楚。
行空天马不是豪霸,牧场也没有大批不三不四的人混迹,不是官府注意的对象,所以他也不想对杨场主深入了解。
而且,河南属于天网另一区的工作范围,与他这一组的责任区无关,他对杨家的人无所谓好感恶感,从没打过交道。
对于各地不招朋引类为非作歹的土豪土霸,他在心中并没存有排挤感,那不关他的事,天网的宗旨也没将这种人列为目标。
越过歇脚亭,歇脚的旅客也没有人注意他。
本来他不打算歇息,目光掠过北面稍远几株老槐树,看到树底下有几个旅客歇息,聚在一起低声谈笑。
他心中一动,坐骑移至路旁,泰然扳鞍下马,首先牵了坐骑到了饮马的水槽旁。
目光移至最近一家小食店,店前凉棚有几位旅客喝茶,有说有笑,店内堂屋也有人影走动,依稀可以看到女眷们的形影,想必是轻车的女眷在内歇息,不便在外面的凉棚抛头露面。
“可能要发生纠纷。”他自言自语:“妖魔鬼怪突然聚集在一起,不是好兆头。”
他认识远处树下那几位旅客中的几个,所以动疑,他口中所说的妖魔鬼怪,十之八九不是好东西。
他并不是嫉恶如仇的人,但对人的好坏有一定的标准。参加天网的人,十之八九嫉恶如仇。
现在,他已经脱离天网了。
显然,他仍然要活在刀光剑影里,脱离不开血腥,处境更是危险增加十倍。按理,他实在不应该再多管闲事。
是否要发生纠纷,那不关他的事。
他决定留心看个究竟,就有管闲事的心态,妖魔鬼怪如果不招惹他,他就没有插手管闲事的必要。
在嘉鱼,被人欺负甚至中毒受伤,他也能够容忍,可知他并非嫉恶如仇的人;也许,迭遭变故,陷入疑云重重的困境,心理上有所改变吧!
身侧来了一个人,牵了一匹黄骠,解开马衔,让黄骠饮水。马骏,人也俊,二十三四岁年纪,魁伟健壮,英气勃勃,剑眉虎目,气概不凡。
“你的马不错。”年轻人反而称赞他的坐骑:“有大宛马血统,是南阳一带马场的最好马匹。自己的训练的?会走步吗?”
“从汉口镇买的,跑起来还不错。”他心中暗笑,三个文人谈书,三个屠夫佬谈猪,出身牧场的人,见了马就谈马:“你的坐骑才真的不错,浑身枣红,没有一根杂毛,高及五尺。我猜,冲二十里不见汗毫无问题。”
“差不多。”年轻人毫不谦虚:“本来口外马很不错,其实并不比本土的马佳,我这匹马就是本土马,系出名门,有皇族血统……”
“什么?系出名门,有皇族血统?”他大笑:“哈哈!你真会吹牛说笑话。”
“你不信?我可是养马世家。”
“你的意思……”
“它是赤骥的后裔。”年轻人得意地笑说:“虽然无籍可考,赤骥距今已经有三四千年……”
“哈哈!我知道你所说的系出名门,有皇族血统传说所指的故事了。”
“你知道?不骗人?”年轻人也笑了:“似乎唬不了你呢!碰上行家了。”
“并不算真的知道。至少,周天子穆王八骏传说中的马名,古籍上的就记载各说各话,我所知道的是:赤骥、绿耳、白义、华骝、渠黄、盗骊、逾轮、山子。拾遗记所载的是:绝地、翻羽、奔霄、起影、渝辉、超光、腾雾、挟翼。其他记载,大同小异。”
“唔!你真知道。”
“听故事才知道。我猜,你所指的是赤骥和奔霄。”
“这……”年轻人一愣一愣地大感诧异。
“赤骥、奔霄遗留在河南固始或者湖广汉阳,那是穆天子赐给蒋国三世定西侯仲仞公的。话是不错,但不无疑问。”
“你的意思……”
“我所知道的两种八骏名称,一是以颜色定名,一是以速度定名;赤骥奔霄把两者混在一起了,据古籍所载,御八骏的是造父。八骏应该拉皇车和副车,造父一个人能驾两辆驷车吗?穆天子获八骏,由定西侯试骑,随即赐赤骥奔霄给定西侯;定西侯乘之飞骑灭徐,复征犬戎。那么,造父哪有八骏御车?可知这记载仍令后世存疑;再就是,你是牧马世家,我问你,用在战阵的军马。可以用来拉笨重的车吗?”
“你……你把我问糊涂了。”年轻人脸一红:“通常,拉车的是役用马,讲求稳健、有耐力……”
“哥,他在存心要你好看。”身后传来悦耳的女性嗓音,接着幽香入鼻。
他转首回顾,眼前一亮,是一位年约二七或二八芳龄,明眸皓齿、眉目如画的梳三丫髻穿墨绿骑装少女,刚发育完成的高挑身材,刚健婀娜,笑起来左颊出现笑涡。
她一手挟着宽檐遮阳帽,一手轻摇着华丽的马鞭,盯着他嫣然微笑,眉梢眼角出现要挑战的表情。
“别胡说。”年轻人没生气:“人家懂就是懂。老实说,我根本不相信我们的种马,真有赤骥的血统,穆天子传本来就是神话。”
“呵呵!我哪敢在行家面前,充行家班门弄斧?多读了几本书而已。你们是牧场世家,贤兄妹贵姓?”
“我以为你不会问呢!”年轻人说:“我姓杨,杨家麒。那是舍妹,琼瑶。家祖在钧州,经营天马牧场,每年缴交七百匹军马,规模不算大。”
“久仰久仰。”他客气地颔首为礼。
“仍然有调侃味。”杨琼瑶冲他撇撇嘴,慧黠的笑意更灿烂些。
“别挑毛病好不好?”他也开心地笑:“要说驾船,不是吹牛,三江五湖狂风巨浪难不倒我。乘马,我算哪根葱?”
“南船北马?你的官话那有南人味?”
“学呀!在外游历的人,不学官话行吗?天下各地方言最少也有上千种,官话是唯一沟通的工具。至少,上各地衙门打官司,说官话便赢了一半。”
“哦!你在外游荡吗?”
“那得看你对游荡的看法如何了。我姓文,文长虹,正要前往京都,打算从开封过河。数千里迢迢,至少我觉得像游荡,大好光阴全浪费在旅途上了,至少在半年中无所事事。贵牧场在钧州,回家?”
“从云梦探亲访友,游玩了近月启程返家。”杨家麒抢着说:“那是家母的一门远亲,家母特地前往问好。文兄如果不急于赶路,在许州小留一段时日,欢迎前往敝牧场参观,考证那些种马到底是否有赤骥的血统,呵呵!”
“云梦有一位武林前辈飞熊黄宗权,是湖广有数的声望甚隆的名宿,令亲是……”
他撇开话题,不谈作客事。
“哦!文兄的意思……”
“飞熊年轻时嫉恶如仇,结了不少仇家。”
“咦!你……”杨家麒脸色一变。
“如果我是你。”他嘟嘟嘴示意:“就对那边在树下歇息的几个人,留意他们的动静。”
“那些人……”杨家麒兄妹,不约而同的向那些人注视。
“独角山魈冷彪,江左妖巫魏一元,江湖上凶名昭著的妖魔,又狠又毒比毒蛇猛兽更可怕。他们是否与飞熊有过节,不难打听出一些线索。”
“想不到你也是江湖人,在下兄妹走眼了。”杨家麒大感诧异:“他们是否与飞熊黄前辈有过节,也不关我们的事呀!”
“很难说,杨兄。”他诚恳地说:“有些人修养不够,会迁怒不相关的人,或者奈何不了仇家,把与仇家有干连的人作为报复的对象。”
“这……”
“小心撑得万年船,杨兄。”他牵了坐骑离去:“后会有期。”
杨家麒兄妹,用困惑的目光,目送他扳鞍上马,显然对他的话将信将疑。
“他到底是什么人?”杨家麒向乃妹问:“会不会也是冲我们而来的?故意指出那些人的身分,以引开我们的注意,制造计算我们的机会。”
“应该不可能。”杨琼瑶黛眉深锁。
“应该?”
“在我们毫无警觉心疏忽时下手,机会是不是更多些?我信任这个人。哥,不必提防他,留意那些人。”
“但愿如此。”杨家麒的语气并不肯定。
他不想多管闲事,自己的事已经够令他烦心了。
可是,他却为自己编制管闲事的理由。
杨家麒兄妹的鲜明印象,不时地出现在他的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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