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不得不心生疑虑。太常寺卿黄子澄出身武将世家,家传一套剑法刚猛异常,先不说姑娘的兵器是长鞭,就连功夫招式也是阴柔委婉,丝毫看不出黄家之风,假设就算姑娘师承他处,却也不能对自家的招式特点一成不懂吧?”
如烟一笑:“就凭这点,你便怀疑我这么长时间?”欧阳兰摇了摇头:“当时只是对姑娘的身份有些怀疑,却并未对起多大疑心,直到姑娘方才闯进来时,在下才略微明白了一点儿。”不等如烟开口,他又说道:“飞雪这孩子虽已不小,却甚是粘人,假若我不在,她万不会再让你离开半步,也就是说,飞雪如若被抓,你也逃脱不掉,又怎会突然夺门而入?”如烟听罢面色忽红忽白甚是难看,刚欲启齿却又不知还能说什么,却听身旁书生道:“她的确不是黄子澄大人之女。允文殿下在位时,黄子澄大人为防燕王朱棣造反,特意集训了四十名杀手以备不时之需,直到三年前靖难之役燕王起兵叛乱,黄子澄大人被害,手下杀手便开始不断刺杀朱棣,三年来屡刺屡败,我与如烟已是这四十名杀手中最后的两人。”
欧阳兰不语,又听如烟缓缓开口道:“飞雪小姐安好,请先生放心。为了天下百姓,务必请先生援手诛杀朱棣那叛贼。”话才说出人已“扑通”跪倒在地。欧阳兰轻提起酒壶灌了两口,方才开口道:“不知二位要在下如何去做?”一听这话二人顿时面露喜色,只听书生说道:“明日朱棣会到西湖边的官船上赏景,届时只有我们燕王府三大高手陪同,我与木子非会把守船下,而船上共有两间大厅,第一间厅由无敌老人坐镇,此厅是通往朱棣所在第二厅的唯一通路,只要先生出手杀掉无敌老人,朱棣恶贼便插翅难飞。”
见欧阳兰不语,书生赶忙追问道:“事关重大,不知先生可否答应。”欧阳兰仍不说话,一提手中酒壶,径自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书生不解,只得将目光转向如烟,只见如烟目不转睛的注视着眼前那个萎靡不振的身影,突然低声说道:“他已同意了。”
西湖很美,和风细雨下的西湖更是美不胜收,然而今天,这烟雨中的人间仙境却要变成一片血腥之地。
绵绵细雨下,欧阳兰、如烟二人正缓步走在青沙岸边,穿过一丛杨柳,一艘华丽的官船便现已出形来。船是靠在岸边的,不等二人走近,船下两人已快步拦了上来,正是八臂罗汉木子非和小摘星颜妙。
木子非一见欧阳兰,顿时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上次侥幸留下半条命的又来送死了。”欧阳兰一笑:“何止半条,今天木前辈这整条命恐怕都保不住了。”木子非一听这话立时喝道:“就算你欧阳兰胜我一筹,我却不信你能胜得过我与颜妙二人联手。”说罢一声厉喝,袖中一对长鞭顿时直奔欧阳兰而去。
欧阳兰人未动刀也未动,眼看着两条鞭子已近在咫尺,颜妙突然运起一掌直打向身旁的木子非,木子非冷不防被着一掌击中,顿时连退数步,刚一稳住身形口中便狠狠骂道:“你这逆贼,竟敢里通外敌谋害今上?”却听颜妙朗声笑道:“反贼朱棣人人得而诛之。”木子非一声冷哼:“就算你们过的了我这关,别忘了船上还有无敌老人坐镇。”“那已不是你该管的。”如烟说话间手中一抖,一条长鞭顿时如蛇一般窜出。
如烟、颜妙二人一对眼色,顿时左右开弓围住木子非,木子非虽已年过半百,却也神勇异常,左右袖中个一根长鞭舞得虎虎生风,一时之间竟与二人拼了个平分秋色。欧阳兰独立一旁负手观战,却忽闻战局之中如烟疾呼道:“先生快上船。”欧阳兰右手持住刀柄平于胸前,左掌轻拍间刀鞘立时直飞而出,手中白刃被微光一照,细雨之中只见道道白光闪烁,又一纵身,眨眼间已飞身掠上刀鞘,脚下再借力一点,人已平平稳稳的立在船上。回身之际只听“啪”的一声,刀鞘又紧紧的套回了他手中的刀上。欧阳兰回首望了一眼船下的战局,三人仍在混战之中,短时间内看来还分不出个上下高低。
他伸手推向舱门,门应声而开,挂在门角上的两枚铜铃立时“叮叮当当”的响个不停。略显昏暗的大厅之中,只见一名蓝衣老人正独自坐在桌旁抽着旱烟,火光有节奏的忽明忽灭,仿佛根本不曾注意到有人站在门口。欧阳兰轻轻敲了敲已被推开的厅门,有意想要引起那老人的注意,谁想那老人依旧低头抽着旱烟,根本不向门口看上一眼。欧阳兰心头不由一颤:此人若不是绝顶的高手,那便是个又聋又哑的疯子。
想到这里欧阳兰一拱手,深深行了一礼道:“晚辈欧阳兰,敢问前辈大名?”这时方见那老人将烟杆从嘴边拿下来道:“阁下既然已经来了,为何不坐下陪老夫喝上一杯?”说话间手上的烟杆在桌上一拨,摆在桌角上的酒杯立时飞向欧阳兰,欧阳兰反手接杯,酒杯虽然接在了手里,杯中的酒却已洒出了一大半。
欧阳兰点头答谢,心中却不由佩服起这老人深厚的功力。仰首间已将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只听那老人突然笑道:“阁下好胆识,难道就不怕老夫在酒中下毒?”欧阳兰一笑:“前辈是名震天下的江湖奇人,怎会用下毒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老人一听又笑道:“看样子老夫不必自报家门阁下便已知道了?”欧阳兰微微一笑,捏杯的手指方一松劲,那酒杯立时应声而碎,可见那杯子飞来时力道之大。
包赢赌坊
青州城西北环山,东南临水,水陆通道皆是畅通无阻,因而自古便是商贾滞留贸易鼎盛之地。正因如此,接二连三的大帮小派便盯准了这块肥肉,争先恐后的在青州城内抢占地盘,希望从中捞些油水。久而久之,青州城便越发热闹起来。
青州城内,大街小巷无一不是热闹非凡,欧阳兰走在街上,看着眼前一片欣欣向荣,不由得连心情都愉快了许多。而碧落自从进了城门,就开始畏畏缩缩的跟在欧阳兰身后,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欧阳兰心知碧落有所顾忌,便也没去多问,谁知又走了不远,碧落却忽然拉住欧阳兰,低声问道:“难道我们就这样正大光明的去杀他不成?”
欧阳兰微微一笑:“依姑娘之见又当如何?”碧落皱了皱眉,正色道:“青州城内遍布铁不凡眼线,而且铁府戒备森严高手如云,硬碰硬我们必定吃亏。我看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落脚避人耳目,再从长计议……”欧阳兰摇摇头道:“你我本就是来搏命的,又何必东躲西藏耽搁时间?”碧落心下焦急,忍不住便呼道:“可是……”她刚说两个字却又忽然闭上了嘴,心中忖道:必定自己身旁的乃是天下第一杀手,自己区区一介女流,又何必如此多话呢?
欧阳兰似乎猜出了碧落的心思,皎洁一笑,说道:“姑娘放心,我又怎会傻到去硬闯铁府呢?铁不凡同样不是傻子,就算我们已经行迹暴露,他也不会主动送上门来硬拼。你只管跟我来,我带你去见一位朋友,欲破铁府缺他不可……”
碧落笑了笑,悬在半空的心总算落下。此时欧阳兰忽然笑道:“你可知道我这朋友是什么人?”碧落略想了想,答道:“既是你的朋友,想必是个高人……”
“错!”欧阳兰斩钉截铁道:“他不是人。”
二人拐过两条街,便来到一条昏暗的小巷,大街上的热闹浮华早被抛之脑后,眼前却是一片诡异荒凉。欧阳兰忽然说道:“自古以来,越是繁华的地方就越离不开两样东西,一是妓馆,还有就是赌档。这里便是青州最有名的赌档一条街——黑脸巷。”
“既然是最有名的赌街,为何却如此冷清?”碧落忍不住问道。
欧阳兰不屑般一笑,说道:“这种地方三教九流龙蛇混杂,到处是些游手好闲的烂赌鬼,正经人家谁愿意到这种地方出没?所谓十赌九骗,赌客们拿着钱来无非是碰碰运气,若是侥幸赢了,便又将钱再拿去下注,结果正中了赌档老板的诡计,最后大多输得身无分文,一天之内便倾家荡产赌债累累的数不胜数。此处名为黑脸巷,‘黑脸’二字便是由此而来,钱输光了谁能不黑脸呢?”欧阳兰似乎还要说什么,却又紧紧闭住了嘴。还有什么好说的,这满是铜臭的赌巷不是已经将世人的贪婪愚昧完完整整的暴露了出来……
“难道你那位‘不是人’的朋友是个赌徒?”碧落又忍不住问道。
“赌徒只会拿钱去赌,他却不会。但是除了钱之外,这世上所有的东西、所有的事情他都愿意拿来赌,这种人只有两种称呼,一种是天才,一种是疯子,天才和疯子从来都只在一念之间。”
二人又走不久,只看见前方亮出一间破旧的铺子,隔着老远便能听见里面嘈杂的嚷嚷声,等二人走近了,才看见铺门前斜斜的戳着一块破烂的木牌,上面用墨汁草草的写着四个字——包赢赌坊。
二人刚走进赌坊,便看见最里面一张赌台前,一个穷酸打扮的年轻人摇着筛盅喊道:“下注咯!下注咯!包赢赌坊包赢钱!”
他目光忽然扫见站在门口的欧阳兰二人,立时摔下筛盅朝身旁的两名伙计喊道:“小二小三,你们替我坐庄,贵客登门我自然要去亲自迎接。”他说着伸手在台上轻轻一拍,顿时腾空而起,一个侧翻便掠过人群落在了欧阳兰身前。他刚一落地,立时满嘴奸笑道:“看二位郎才女貌气宇不凡,真使得小店蓬荜生辉呀!天涯何处不是赌,二位不妨试试手气?”
碧落朝他一笑,刚要答话,却闻欧阳兰已冷冷开口道:“花小云,你这句‘天涯何处不是赌’早晚害死你……”年轻人听得这话顿时放声大笑,谁知这句话却惊得碧落半天说不出话来。
碧落瞪圆双眼,又将眼前这衣衫不整的年轻人仔细打量了一番,终于忍不住问道:“公子……你说他……他就是那个天机神算花小云?”
“不错。”欧阳兰道:“他就是那个不是人的东西……”
花小云挠挠头,痞声痞气地道:“你这死秀才,我哪里不像个人?好歹我也是无人不知的天下第一智将,你就不能给我留些脸面?”欧阳兰冷哼一声,答道:“你若是人,怎会跑到这不是人待的地方来做这种不是人做的买卖?”碧落也随声附和道:“我也从没听说过,天机神算花小云竟然是个赌坊老板?”
花小云狠瞪欧阳兰一眼,转而又朝碧落嘻嘻笑道:“姑娘误会了,这青州地境繁华,本来就容易招引些飞贼大盗,而这黑脸巷又是最容易聚集三教九流的地方,不但是探听江湖消息的不二之选,偶尔遇到些官衙通缉的悬赏犯,更能捞上一笔外快,岂不乐哉?”
碧落听得一愣,欧阳兰已开口断道:“闲话少叙,换个地方说话。”花小云点了点头,立时带着二人绕过赌坊来到一间瓦房中,待他紧紧闭上了房门,又请二人落了座,方才叹道:“死秀才,你找我决不会又好事。”
欧阳兰扫了一眼身旁若有所思的碧落,笑道:“我来青州杀一个人。”花小云抬手捋了捋垂至胸前的鬓角,笑道:“能被你盯上眼的人,绝不会是简单人物,放眼青州配得上吃你一刀的,恐怕也只有当今武林盟主了……”说到这里,他忽然瞪大双眼盯住欧阳兰,压低声音问道:“你该不会是……”
欧阳兰淡淡一笑,又叫碧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果然不出所料,花小云听完之后早已吓得脸色苍白,立时双掌一合道:“阿弥陀佛,我不下地狱,谁爱下谁下……”
欧阳兰眉间一震,立时怒道:“你不帮我,我现在就送你下地狱。”
花小云听罢顿时放声大笑起来,又忽然黑着脸凑到欧阳兰面前,点着自己的鼻子问道:“我是傻子吗?不是!你不如把我绑在你身上,去挡铁不凡的铁拳头!”
欧阳兰也不理他,伸了伸懒腰,笑了笑道:“这几天日夜奔波劳累得很,我们先到街面上那家鼎香客栈投宿,明天一早你到客栈里见我,其他的事到时再议……”他说着径自站起身来,碧落也赶紧跟了起来,花小云却一把抓住欧阳兰的胳膊,仿佛生怕自己一撒手欧阳兰就会跑得没影。
“你说的轻松,铁不凡可是当今盟主……”花小云正说着,却见欧阳兰神秘一笑,轻轻在他手背上拍了拍,说道:“见机行事。”
欧阳兰走出门时,天色早已黑得像个烧焦的锅底。花小云忽然问道:“秀才,你可知道猎人和杀手有何不同?”欧阳兰摇了摇头,花小云即时又道:“猎人杀猎物,杀手杀人物。只因人物要比猎物难杀得多,所以才有人雇佣杀手为他们杀人。但你要知道,猎物永远只会逃窜,但人物却随时能反过来要你的命……”欧阳兰莞尔一笑:“你不是常说,天涯何处不是赌……”说完便带着碧落头也不回的消失在凉风瑟瑟的巷子中……
拐出小巷不久,二人便看见前方不远处现出一对红灯笼,幽幽的红光射在灯笼下的匾额上,将匾上“鼎香客栈”四个漆金大字映得灿灿有光。还没走到门前,便闻欧阳兰提声呼道:“掌柜的,生意还做不做?”随即只闻“吱哟”一声,店门已豁然打开,店掌柜的已迎了出来。
碧落看着新鲜,顿时附在欧阳兰耳畔悄悄问道:“这客栈老板怎么如此热情?真是稀奇……”欧阳兰笑了笑,答道:“去年我曾和花小云在这儿喝过一次酒,当时不巧遇到了仇家,结果动起手来差点拆了整间客栈……”碧落更是不解:“如此说来,他更不该欢迎你才对?”欧阳兰懒懒的扫了碧落一眼,笑道:“可事后我扔下的银票足足够他新开三家客栈……”
欧阳兰又和掌柜的敷衍了几句,便命他准备两间上房,随即又掏出一张百两银票递给店掌柜,他这才美滋滋的跑上楼去准备房间……
这夜静得出奇,竟不由让久久无法入睡的欧阳兰联想到了两个字——死亡。
想到这里,他的心顿时一阵狂跳。如同第一次杀人时的感觉;如同第一次被人逼上绝路,生死悬于一线时的感觉……
他翻起身来点燃桌上的灯盏,回身从枕下抽出一道银光,正是他长期藏于袖中的短刀。刀一抽出,立时现出万道的银芒,就如无数匹银狼,狂妄地在整个房间中肆虐着……
欧阳兰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