笠原一鹤这时不禁想到了那个姑娘,内心真像是被刺扎着一样。真奇怪,这件事,过去自己不想也就算了,一想起来,竟是坐卧难安。
对于那个姑娘,他保持着昔日初见时的一份好印象,长长的娥眉,密密的睫毛,瓜子的脸蛋儿还有一对浅浅的小梨窝儿……
她的腰,是那么细,那抱着月琴的一只手,是那么的白,是那么的细,宛似春葱一般……
想到此,他的脸蓦地红了,内心也不由着通通直跳了起来,不禁自责道:“罪过……
罪过……”说着双手在胸前合十,又念了声“阿弥陀佛!”张开眸子看了看,祝三立睡相吓人,只见他张着一张大嘴,发出雷也似的鼻鼾声。
笠原一鹤紧紧咬了一下嘴皮,恨忖道:“他倒是睡得着,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要是那徐姑娘有一个三长二短!”想到此,他不由惊得怔了一下,心中由不住又想起:
“这位祝三立与此事无关,自然他是不急了,求人不如求己……”
“我何不现在就去把那徐姑娘救出来?也叫祝师叔对我另眼相看!”他想到这里,顿时觉得甚为有理。
当下轻轻走到桌前,把那口长刀慢慢抽了出来,刀光映着烛光,发出一道银虹。然后,他用一条黑绸子,慢慢地把刀缠上,再用带子系在背后。
这时,他忽然心中一动,道:“不好,我看来是白忙了,那徐姑娘的住处在哪里我还不知道呢?”想到这里,顿时就凉了半截。忽然,他目光有意无意地却看见视三立的靴口边,露出了一小截纸条。
笠原一鹤心中暗想道:“莫非是徐姑娘的住处不成?”想着,就蹑足走到了祝三立的床前,弯下身子,以二指轻轻地把那纸条抽出来。祝老头鼾声如雷,丝毫不为所惊。
笠原一鹤退回灯下,喘了一口气,心说:“师叔也太大意了,一个外出的人,居然睡觉如此不惊觉,太大胆了!”心里想着,目光遂向手中纸条落去。只见条上写着:
“万县刘府井大街,东头宏兴瓷行,徐。”
他不由大喜,心说:这就是了。当下把这几个字好好记在心里,暗笑祝老头记性太坏了,就这么几个字,看一遍也就记下了,还值得写条子?想着,他又悄悄把这张条子,放到了他的靴子里,祝三立仍是熟睡未醒。
这一切,笠原一鹤自认为是天衣无缝的。
推开窗外面是一片皎洁的月光,正有一只猫在檐头上蹲着,笠原一鹤深恐把祝三立惊醒了,当下比了个手势,把猫给赶走了。他自己这才施展出轻身功夫,把身子绕了出去,用父亲传授给他的“燕子三抄水”,只见人影闪动,只是几个起落,已扑出了这所客栈。
大街上,仍然还有人迹。
笠原一鹤在路头上,问了一个卖“炒米糖开水”的老头子,刘府井大街在哪里?
这老头龀牙一笑,道:“你脚下走的这一条就是,朗格不晓得咧?”
笠原一鹤不由红着脸抱拳退开,他此时已是中国打扮,一切的动作,也都中国化了,所以老人并没有疑心。
他走到墙下,心里不由想道:“莫怪祝师叔不要我出门,原来我们是住在这一条街上呀!”
想着放步奔东,果然老远就看见“宏兴瓷行”的大招牌。这瓷行的规模,还真不小,由大门往里看,竟是有五六进院子之多,围墙也高,上面镶着一些琉璃碎碴子、铁钉之类的东西。可是,这些又岂能阻止住他的来去?他四下看了一眼,见这时正好没有行人,他就把身子向上一拔,“嗖”一声,拔上墙头,紧跟一个翻身,已到院内。
他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形势,正前的一间房子,大概是瓷行门市生意,往里面看,一间整洁的白墙,墙内花树井然,不用说,那一定是住家。
笠原一鹤也不知怎么的,这时一身是胆。
他丝毫也不考虑,对方是否有防备,一心只是惦记着那位徐姑娘。就见他右手很快地,已把长刀抽了出来,解下了缠在刀上的带子,足下一顿,已蹿身上了粉墙。然后再一腾身,已掠出了数丈之外。
院子里花树甚多,房子的墙壁,都是白粉刷的,笠原一鹤也不知道,那徐小昭是住在哪一间房里。他顺着花间小道走下去,转出了一排房子,就见正面一间厅房里,还亮着灯,这时候,似乎还有人在大声地说着话。
笠原一鹤就飞上了屋檐,几扇窗户全是开着。
他身子方一凑过,就已听到,室内一个老声老气的人,一面咳嗽一面道:“照理说,小昭这孩子,我是没资格硬留着她,可是,我那老妹妹过世得早,就这么一个……她哭到我这里来了,你能说我不收留她?”
说话的是一个瘦身材,托着水烟袋的老头,一副商人的模样,大耳朵,松眼皮,说话直扬眉,大概是因为被烟熏着的。
在他对面坐着一个赤膊上身的老头儿,却是直着腰,很是精神,这时闻言,正自频频冷笑。
笠原一鹤不看则已,一看之下,只吓了一大跳,差一点儿由房上摔了下来。这人非是别人,正是那个罪魁祸首,绿林大盗——“短命无常”徐雷。
笠原一鹤暗自镇定着,倒听听他说些什么?
徐雷这时一只手捧着茶碗,冷笑道:“大哥,你这是什么话,我老头子还没死呢!
真要死了,她投奔你来,我倒是不在乎了……”
那个商人,可能是小昭的舅舅。别看他是一个文弱的商人,但是个性倒是真倔强,他摆了一下手,道:“得了,徐老大,你是干什么呢?我能不知道,小昭那孩子也不小了,也该找个人家了,你还能老带着她在江湖上瞎混?”说着,喷了一口烟,又道:
“你过去的事,要是叫衙门知道了,早晚能逃一个好……唉呀,兄弟呀,我们可是亲家,不是冤家,你以后还是……”
徐雷重重地把茶碗一放,发出了“当当”一声,怒道:“我的事,你管不着,你妹妹也死了,我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关系,叫你一声大哥算是抬举你了,你这么胡放屁算是什么?”
那个老头,闻言倒是怔住了,过了一会儿,他才吐了一口气道:“好呀,徐雷,你这是跟我翻脸,不认我了……”说着站起了身子,冷笑道:“这好办,你这种作风,我早也看不惯了,还有你带来的那两个朋友,我看也不是什么好玩艺儿,一天到晚调戏丫环……”他气得直发抖,伸出手指了一下外面道:“最好,你们今天晚上给我走,我呀,我早就够了,够死了!”
“短命无常”徐雷嘿嘿一笑,说道:“不用你够,我们也够了,我们已经决定了,钱一到手,我们就走。小昭也不能让她留在这里,她好歹也是我的女儿,她得跟着我!”
老头傻了,半天才咂了一下嘴,道:“这……小昭的事,要问她自己,至于钱……
我还不大明白,什么钱呀?”
徐雷狂笑了一声道:“你还真会装糊涂,我一来不就说了,这一次我丢了不少钱,没办法混了,你要我走也行,这么吧,你拿出一个整数!”说着右手一张,老头打了一个冷战道:“多……少?”
徐雷一笑,说道:“不多,五十万两银子!”
老头差一点儿坐下来,他摇了一下头,冷笑道:“你当我是谁呀,我是沈万山?得了聚宝盆是怎么着?”
徐雷嘿嘿一笑道:“你少来这一套,这万县谁不知你是财主,马市子口的两个钱庄子就不止一百万,你——有的是钱,这点数目,在你算什么?”
老头脸都白了,气得直眨眼道:“好!你这是硬挤我,我虽没有练过武,却也不是好欺负的,我没有!”
徐雷嘻嘻一笑,道:“没有也好办,我早也想通了!”说着由身上取出一张告示,递过去道:“你先看看这个再说!”
老头接过细看了看,吓得面无人色,哆嗦道:“你……你取了皇帝的贡物……好……
海捕公文!你真是个强盗,贼!杀头都不屈!”
徐雷一笑道:“杀头,论罪就是要斩九族,你也跑不了。”
那老头吓得“扑通”一下就坐下了,水烟也掉了,张了半天嘴才道:“这是真……
是假?”
徐雷冷冷一笑道:“假?假我还会到你这里来躲着?大哥,你说说看,你是拿五十万好,还是要命好?”
老头发出了一串咳嗽,一面哎哟着,一面道:“你这是要我的命……我可是要命了。”
徐雷一声冷笑,一窜身已到了这老头的面前,当胸一把,已把老头给抓了起来,悬在半空中,厉声道:“听着,装死没有用,五十万,你拿得出来,再弄一条快船,后天一早,我们走人,以后死活都没有你秦方的事,要不然……”
秦方眼泪汪汪地道:“你好,你好,你是我的好亲戚,我算倒了霉了!”
笠原一鹤看到此,不由得怒上眉梢,正不知如何是好的当儿,忽然,他背后有人轻轻拍了一下,道:“兄弟,我们又碰上了,来!”
笠原一鹤猛一回头,这人“嗖”一声,已蹿出了四五丈以外,向地上一落,招手道:
“小子,来呀!”
笠原一鹤怒吼了一声,连人带刀扑去对方,“当”一声,对方已把笠原一鹤的刀荡去一边,接着见他右手一抖,打了开来,竟是一柄折扇。
笠原一鹤陡然一惊,打量之下,才认出了,这人是纨扇穆银川,他和苍须老人秦二棠,同是徐雷一边的。
想不到,在这个地方竟会遇见此人。
衣衫飘飘的穆银川笑吟吟道:“小子,你来得正好,徐老大想你可是想得厉害!”
说着手中折扇“刷”一声,直向笠原一鹤两肩上扫来。
笠原一鹤身子一偏,掌中刀水平般地撇了出去,穆银川一声狂笑,随着他刀的波浪,已飘在了一边。
笠原一鹤怒吼了一声,掌中刀“呼”的直劈了出去,可是刀出一半,却被斜刺里另一件突出的兵刃磕在了一边,只听见“哟”的一声,当空现出了一点火花。紧跟着一声狂笑道:“好小子,你来得好极了!”
笠原一鹤忙急转身,黑暗中,笠原一鹤认出了来人竟是徐雷,不由大吼了一声道:
“我与你这老贼拼了!”说着一头向着徐雷胸上撞去。
徐雷腹部向后一吸,笠原一鹤的头,竟是差一点儿没有撞着,只见他右手向着他背上一搭,狂笑道:“我看你跑?”
笠原一鹤不由身上一麻,他知道自己被这老头拿了穴了。
这时纨扇穆银川如同飞燕也似地蹿到了近前,手中折扇一合,正要点来,徐雷道:
“且慢,兄弟,他跑不了。”说话之间,秦二棠也来了,见状呵呵笑道:“这小子是他妈鬼迷心窍了,怎么着?专门送上门来?”一面说着,一面由身上掏出一根皮绳,帮着把笠原一鹤给拴了一个结实!
这时候厅内那个老头儿秦方,也得讯走了出来,他吓得发抖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呀?……老天!可别杀人呀!”
徐雷望着他冷笑道:“这就是那个正主子,他就是进贡皇上的那人。”
秦方“哎哟”了一声,道:“老天爷,可不能杀了他,唉,请进来,上坐……”
穆银川哈哈一笑,道:“定要上待他,我们要问问那些东西他收到哪了,叫他怎么吃,怎么给我们吐!”
说着“嘿嘿”一笑,一只手紧紧抓住他脖子,向里一推,笠原一鹤差一点儿摔一个跟头。
一伙人佣着他,走进了客厅。
“短命无常”徐雷点头笑道:“小子,你来得正好,怎么,是送东西来了吧!”说着走过去,用两只手,在他身上一阵摸索,哼了一声道:“到了这个地方,小伙子,你要放明白一点儿,你们是厉害,徐大爷斗不过你们,小子,那一箱子玩意呢?”
笠原一鹤咬牙切齿道:“老贼,你真是做梦,那箱子东西,早已进了贡了,居然还在做梦!”
徐雷怔了一下道:“瞎说八道,能有那么快?”
笠原一鹤冷冷道:“不信算了,老贼,你在我身上,是什么也找不到的!”
徐雷狞笑了一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笠原一鹤不擅说谎,当时正色道:“我是来救徐姑娘的,不幸被你抓住了,现在我也没有什么话说,只求一死!”
徐雷不由怪笑了一声,道:“我说呢,那丫头一个人哪能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原来你们两个串通好的?”
这时苍须老人秦二棠,一只手仍然在他身上摸索,竟给他摸着了一件东西,当时呵呵笑道:“小子,这是什么东西?”说着右手抖出了一串明珠,笠原一鹤不由一惊,暗责自己太大意了,竟然把徐小昭转赠自己的那串明珠带在身上,这可是糟了。
果然,徐雷乍然一见,面色大变,他猛然一把,把秦二棠手上的珠子给抢了过来,就仔细看了看,森森一笑道:“好小子,你这串珠子是怎么来的?”
笠原一鹤好不为难,当时冷冷一笑,一言不发!
穆银川在一旁,道:“有了这串珠子,就不愁别的东西没有下落,我有法子叫这小子吐实!”说着右手直向着笠原一鹤脉门上抓去。可是,徐雷却把他的手推开来,冷冷笑道:“三弟,你错了,这串珠子,可不是进贡给皇上的东西,乃是我徐家传家的东西!”
说着冷冷一笑,狞厉地看着笠原一鹤道:“小伙子,你是怎么来的?”
笠原一鹤抬头看了一眼,实在不好启齿,他冷冷一笑道:“何必多问,要杀就杀!”
秦二棠皱眉道:“徐老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徐雷嘿嘿一笑道:“这珠子是小昭不离身子的东西,怎么……”说到这里,他似乎有些接不下去,一张老脸显得不大对劲,可是又不能不问,冷冷笑道:“你是怎么得来的?说!”
笠原一鹤叹了一声道:“这是……”
纨扇穆银川看到此,已心内明白,由不住“噗嗤”一笑,道:“得啦!别说了,我知道了!”
徐雷冷然道:“你知道什么?”
穆银川嘻嘻一笑,道:“算啦,干嘛打破砂锅问到底,真要问出来,你这个做老子的也未见光彩!”
“短命无常”徐雷面色一沉道:“老三,你这是什么意思?”
穆银川哈哈一笑道:“徐老大你是聪明人,这点小道理你能不懂?看样子,我那侄女儿是贴上这小子啦!”
徐雷陡然浓眉一挑,狞笑道:“你少胡说,跟我进去!”
穆银川一拉秦二棠,向着徐雷一笑道:“老大,这是你的家务事,我们两个可不便管,你看着办吧!”
徐雷面色涨得通红,重重跺了一下脚,道:“你少胡说。”说着推着笠原一鹤,直向内室走去,秦宅主人秦方见状大吃一惊,慌忙跟上去,道:“徐雷,你要干什么?……”
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