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灵秀全凭机智,杀掉那个军官,想起此事,心中犹有余悸,说道:“对,学好武功,就不怕坏人欺侮了。大哥哥,待你养好伤,就教给我吧。”
檀羽冲道:“我现在可以教你!”
钟灵秀道:“现在?”
檀羽冲道:“不错,现在,现在我的身子虽然不能动,我的口还能说话,我可以口授武功,先传你内功心法,内功学得好了,以后学招数可以事半功倍!”
从那天起,檀羽冲开始口授武功。钟灵秀人极聪明,本来是深奥复杂的上乘武功心法,她几乎也能一点即通。不知不觉的过了三个月。她的内动已经颇有基础了。
但檀羽冲却好得很慢。他的内伤实在太重,经过三个月的调治,也未能下地,只不过可以坐起来而已。他的一双手还好一些,也可以屈伸了,一只脚却是依然僵硬,动不了分毫。
他虽然没有说,钟灵秀也可以看出他内心焦急和郁闷。钟灵秀想尽办法逗他高兴,给他唱江南小调,还拿起他的玉箫吹给他听。檀羽冲最喜欢她吹箫,但在听得入神的时候,也常常会露出茫然若失的心情。钟灵秀七窍玲珑,懂得他心中的感受,“大哥哥要是有一天能够自己吹萧,那就好了!”
果然如她所愿,有一天她听见了檀羽冲的箫声。
这一天她从潭边洗衣服回来,远远的就听见了悠扬的箫声。吹的是一首正在江南流行的小曲,是由辛弃疾的一首新词《南歌子》谱成的。这支曲子,也是钟灵秀昨天才吹过给他听的。钟灵秀心道:“大哥哥真聪明,一听就会。”耳听箫默念曲词
“世事从头减,秋怀彻底清。夜深犹送枕边声,试问清溪底中未能平?
月到愁边白,鸡先远处鸣。是中无有利和名,因甚山前未晓有人行?”
有人解释这首词:“夜深人静,枕边传来幽咽跌宕的溪水声,这仿佛在为人间倾诉不平。这时早已有人侧听着远处的第一声鸡叫,愁看着脚下苍白的月色,开始在坎坷不平的山路上为生活辛苦奔忙了。他们并非为了追名逐利,竟也难得片刻安闲,诗人从深夜的溪流,听出了人间的不平之鸣,由山前的早行人,发出了耐人寻思的诘问!”(引自刘乃昌的《辛弃疾论丛》)
辛弃疾的词有雄壮的一面,也有恬静的一面,这首“南歌子”是比较属于“恬静的”。虽然在恬静之中也隐藏着关情民间疾苦的不平。但可惜作曲的人却未能体会词人的深意,这支曲子,是被处理成幽雅抒情的小调的。不过檀羽冲的箫声还是把词中隐藏的那种忧郁的心情吹出来了。或者他也未体会得那样深,他只是吹出了自己心中的忧郁。
钟灵秀忽道:“大哥哥,你有没有银子?”
檀羽冲道:“你要银子做什么?”
钟灵秀道:“山南十里外有个小镇,有了银子,就可以换些东西回来。你天天吃山芋,我怕你吃厌了,买点米面回来,咱们就可以做年糕、包饺子、做大饼还可以做油条了。”
檀羽冲笑道:“现在大概才不过立秋吧,你就想吃年糕了。”
钟灵秀道:“你的衣裳也破旧了,该换一换啦。”檀羽冲道:“我也想你换上新衣,但你还是不要去的好。”
钟灵秀道:“为什么?”
檀羽冲道:“小镇做的都是熟悉人买卖,你是个脸孔陌生的外地人,而且还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你一去买东西,马上就会给人注意。”钟灵秀道。”谁说我要买东西?”
檀羽冲道:“咦,这不是你刚才自己说的吗?”
钟灵秀道:“你听错了,我说的是换,不是买。”檀羽冲道:“这有什么分别?”
钟灵秀道:“分别可大呢,买东西必须面对面的讲价钱,换东西吗,买卖双方不见面也行的。价钱也没个谱儿。不过,当然我是不会少给人家的。”
檀羽冲道:“啊!原来这样,我懂了。你说的‘换’是介乎买与偷之间。”
钟灵秀道:“怎么说是偷,虽然我是不问而取,那家人家做的可是赚钱生意。”
檀羽冲道:“你把银子放下,拿走东西,第二天人家发现了,岂不是更要闹得沸沸扬扬。”钟灵秀道:“那小镇我虽然没有住过,但我知道这一带的风俗是和边关那边的汉人风俗相同的。”
檀羽冲道:“这里本来是宋国的地方,住的又都是汉人,风俗当然相同了、但懂风俗和你要东西又有什么关系?”
钟灵秀道:“这里的风俗是迷信狐仙的,那家人家得到了好处,多半会以为是狐仙所赐、不会说出来的。而且即使不信狐仙,他得了好处,怕人追究,说不定反而招来祸殃,料想他也会瞒住别人。”檀羽冲叹道:“想不到你的人情世故也居然比我还懂。但可惜—-”钟灵秀道:“你没有银子?”
檀羽冲道:“我只有金于,是一颗颗的小金豆。”钟灵秀笑道:“是金子更好了,侠盗出手也不会这样阔绰的,人家更以为是狐仙了。”
檀羽冲道:“你去就去,可得千万多加小心!”钟灵秀道:“你放心,要不是我试出我的轻功已经大胜从前,足够资格做飞贼的话,我还不敢打这个主意呢。”
这晚她穿上檀羽冲一套黑色的衣裳。当作夜行衣,施展轻功下山,天未亮就回来了,果然“换”来了许多东西。檀羽冲道:“你没被人发现。”钟灵秀道:“你怎么对徒弟这样没有信心?”檀羽冲再问:“外间有甚风声?”
钟灵秀道:“换东西虽然不比偷东西。但也是偷偷摸摸,我怎敢去打听什么消息?”
檀羽冲道:“两夫妻躲在房间也会谈论的。”
钟灵秀道:“可借你的小妹子胆子小,初次出道,只怕被人误会,当作偷儿,要是房间里还听得有声音的话,我就只能溜之大吉了。”
檀羽冲默不作声,颇似有怅然之感。
钟灵秀道:“大哥哥,你好像还未看破红尘呢。”
檀羽冲道:“我也不是想要理会外间的事,只不过闷得发慌,听听外间的新鲜事儿,也好解闷。”
钟灵秀道:“哦,原来你是每天对着我,觉得腻了。”
檀羽冲道:“小妹子,你说到哪里去了,说老实话,昨晚你走了之后,我还怕你不再回来了呢。”
钟灵秀笑道:“你若不讨厌我,我到死的那天也不会离开你。”
檀羽冲叹道:“我已是个废人了,你年纪这样轻,倘若真的要你服侍我一生,我倒真是宁愿早点死了的好。”
钟灵秀道:“不许你这样说,你现在不是已经一天天好起来么?”
檀羽冲道:“你不知道,我的奇经八脉都受了伤,尤以足少阳经脉受伤最重,要想打通经脉,先得一步步恢复内功,谈何容易,这半身不遂之症,恐怕是治不好的了。”
钟灵秀道:“我听得一个大夫说过,病人越不把自己的病放在心上,他就会好得越快,这叫做安心养病是良方,你信不信?”
檀羽冲道:“好,那么从现在起,我就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一一嗯,我可是不想专读圣贤书的,那就一心专等鱼羹吧。你的鱼羹我是百吃不厌的。”
钟灵秀道:“大哥哥,你两耳不闻窗外事,终有一天、鱼羹也会吃厌的,刚才我和你说笑的,过两天我再下山替你打听消吧。”
其实她早已知道了外间的一个消息的了,就因为害怕檀羽冲未能“看破红尘”才不敢告诉他。
正当她小心奕奕地拿起一把剪刀放入她的百宝袋的时候忽然听得店主人在卧房里叹气。跟着就听到了一段夫妻对话。开头是妻子在问,丈夫在答。
“三更半夜,你不睡觉,唉声叹气,却为何来?”
“我怎么睡得着啊,你知不知道,又要抽壮丁了。”
“抽壮了也不关咱们的事呀,咱们只有一个儿子,不是说独子可免的吗?而且咱们的孩子还未成年。”
“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今年的规例改了。”
“怎么改了?”
“三丁抽二、两丁抽一。过去二十岁才算成年,现在是十八岁就算成年了。”
“哎哟,咱们的孩子今年可刚好是十八岁。但你不是已经超过了四十五岁么?从四十五岁到五十五岁的,即使抽中了,要服劳役,也不用离开本乡土的。”
“现在不同了,从十八岁到五十岁都算壮了。我今年是四十八岁,还差两年才能免役。”
“啊呀,那么你们父子二人,总得有一个要抽去当兵打仗了。”
“不错,你总算明白了。不过.也不—定要去打仗,多半是当民夫。”
“当民夫的更惨,被人像畜牲驱赶鞭打,咱们的孩子怎受得这个苦,上了战场.民夫死的一定比兵士更多!”
“我倒宁愿当民夫不愿当兵,给金虏当兵是要打汉人的,汉人怎能去杀汉人?”
“好呀,你喜欢当民夫你就去当吧,我可不能让孩子迭死!哼,你这几根老骨头只怕也熬不起。”
“谁说我喜欢去当,我只是说倘若不艰避免,两者任择其一,那我唯有拼着多受苦楚去当民夫,死了也对得起良心。”妻子听出一点”苗头”,忙问:“你是不是还有办法可想。”丈夫说道:“办法不是没有。做官的谁不爱钱,咱们只要花得起钱,就可以请他买人顶替,不过恐怕要大大破财了!”
“你试探过没有?”
“价钱也开出来了。银子一千两!”
妻子松了口气,说道:“你还不赶快答应。”
丈夫叹道:“一千两银子,你当是容易挣的吗?咱们这间杂货店顶多也不过值二千两银,去了一半了!”
妻子道:“银子要紧,还是性命要紧?莫说半间。就是整间杂货店送掉,倘能保得你们父子平安,那已是要叩谢神恩了。”
钟灵秀听了店夫妻的对话,心里想道:“他们还有办法可想,那些拿不出银子的穷人家可是逃不过骨肉分离的灾难了。唉,金虏抽壮了抽得如此紧急,恐怕就要南侵了,这消息可不能让大哥哥知道!”她知道檀羽冲最担忧的就是这件事情。
她在这间杂货店拿的东西大概只值六七两银子,却放下了五颗金豆,五颗金豆可以换五十两银子有余。
她第一次对檀羽冲说谎,虽然掩饰的好,神态也还有点不大自然。
檀羽冲道:“小妹子,你在想什么?”
钟灵秀笑道:“没什么,大哥哥,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做了蚀本生意,你的一大把金豆,我都给你花光了。”
檀羽冲笑道:“金子不能当饭吃,又不能当衣裳。你换来的东西都是我想要的,再多花一点金子,我也说值得。”
钟灵秀道:“你瞧这匹绸缎好不好,我行给你缝两件衣裳。”檀羽冲道:“先给你自己缝吧。我也不用绫罗绸缎,只需要粗布衣裳就行。”
钟灵秀道:“我拿回来的绸,也足够咱们每人缝两三套呢。”檀羽冲笑道:“又不是穿出去作客人,在这荒山里穿给谁看?你钟灵秀道:“你穿给我看,我也穿给你看呀。你不喜欢看见我穿得漂亮吗?,”
檀羽冲道:“喜欢,当然喜欢。”这句话他是带着笑容说的,但笑容却也掩不住他那黯然的神色了。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钟灵秀做糕饼、缝新衣、制家具,还复抽出时间练武,忙得倒是挺有意思。
檀羽冲也在勤练内功,真气渐渐能在丹田凝骤了,但还是未能打通奇经八脉,只能坐立,未能得动。
这几天钟灵秀在山溪洗了衣裳回来,看见檀羽冲伏在新制桌子上“写字”。没有纸笔,他是用手指当笔,写在培干的竹片上,那些竹片是钟灵秀准备拿来做一张茶几的。
说是写字,其实是刻字。
钟灵秀走近去看,只见他在竹片上刻的字,笔画整齐深浅如一,每个字都看得清清楚楚。
钟灵秀喜道:“大哥哥。你的功力恢复了!这些字也写得真是漂亮哦!檀羽冲道:“大概只恢复三分功力罢了,还差得远呢。在竹片上写字,有的人写得很好,但我尚未习惯,书法也是未能讲究的。”
钟灵秀道:“让我瞧瞧。”拿过来看,只见他“写”的是南唐中主李猄作的一首词。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眚寒,多少泪珠无限恨,倚阑杆。”
钟灵秀看了,默默不语。
檀羽冲道:“怎么样,瞧出毛病了吧?”
钟灵秀道:“绿波就是碧波吧?”檀羽冲道:“不错。”钟灵秀道:“碧波也就是清波吧?”檀羽冲道:“咦,你究竟想说什么?”
钟灵秀幽幽叹了口气,说道:“大哥哥,你还在想念那位赫连姑娘?”玉面妖狐是复姓赫连,双名清波的。
檀羽冲呆了一呆,笑道:“小妹子,你的想像力真够丰富,将来大有希望做个诗人。我只不过见一年一度又秋风,不免有点感触,借南唐中主这首《摊破浣溪沙》,好比借别人的酒杯,以浇自己胸中的块垒而已。”不过他虽然否认并非因为词中“绿波”二字,联想到“清波”,才写这首词,但心底却是不禁自问:“我真的就能忘记了清波么?”
不错,这些日子他是极力在抑制自己,不去再想赫连清波,但在不知不觉之间,赫连波的影子还是突然会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的。他不想欺骗自己,但他不想伤了这小妹子的心,却是不便直言无隐了。钟灵秀笑了笑,说道:“大哥哥,即使你是在想她,我也不会生你的气。”
檀羽冲道:“她是王府的干格格,柳元甲背后靠山,也正就是她的干爹,难道你不恨她?”
钟灵秀道:“我的爷爷死在千柳在,她是千柳在的半个主子,我对当然绝无好感,但我还是不能不替她说句公道话,她和柳元甲毕竟还是有所不同的!”
檀羽冲想不到她会替赫连清波说好话,怔了一怔道:“依你看他们有什么不同?”钟灵秀望着他,过了半晌,说道:“大哥哥,有一件事情我本该早就告诉你的,却一直没有告诉你,那支人参,你知道是谁给你的吗?”
檀羽冲是全靠那支人参续命的,钟灵秀怎会有那样名贵的人参呢?他当然早就想到它的“来历”是“可疑”的了,正因为他早已隐隐猜到几分,这才没有向钟灵秀“查根问底”,此时听得钟灵秀提起,只好装作方始省起的模样说道:“出了千柳在,我昏迷了那么多天,你不说我都几乎忘了。对啦,那支人参是谁给你的。”钟灵秀道:“不是给我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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