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可努一时也听不出她话中带着什么意味,只好疑惑地望着她。
知女莫若父,元颜晟很快便察觉到女儿的心眼儿。
“慕华,不准做傻事。”怕她酿成更大的灾祸,他急忙出言劝阻着。
“哼!”慕华眉梢一挑,恨恨地撂下一句,“我现在就去杀了她!”说罢,她旋身便冲出帐子。
“公主!”听她意欲杀害蕨娘,萨可努想也不想地追了出去。
※※※
以萨可努的脚程要追上慕华应该是绰绰有余,只可惜他现在受了伤,脚步自然慢了许多。
慕华火冒三丈地直往满儿的帐子疾行,整个脑袋已然被过多的懊恼及妒忌给充满了。
“三公主!”为了蕨娘的安危,萨可努咬紧牙根尾随其后。
慕华冲进帐子,一眼就看见和满儿坐在一起的蕨娘。
“可恶!”她暗暗咒骂一声,迈步就欺近了蕨娘。
“慕华,你做什么?”满儿惊疑地望着她。
“今天谁都休想拦我!”她眼底跳动怒焰,狠狠地瞪视着犹然不知大难临头的蕨娘。
话落,她挥起长鞭,毫不犹豫地向蕨娘抽去。
事出突然,蕨娘一时也忘了该躲开,她怔愕地望着盛怒的慕华,什么反应都没有。
“不!”满儿眼看慕华这一鞭又要抽在蕨娘身上,她想也不想地挺身护住蕨娘。
“额娘!”慕华见母亲忽地冲出,不禁心头一震,想再收势,却为时已晚。
就这样,这一鞭子,满儿替蕨娘挨下了。
“娘娘!”见她为自己挡了鞭子,蕨娘震愕不已。
慕华收鞭,见母亲的胳臂已经皮开肉绽,当下焦急得就要掉下眼泪。
“额娘,您……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满儿含泪地望着慕华,“慕华,别那么做……”做为母亲的她实在不愿意看到她们两姐妹反目成仇,虽然她们并不知道彼此是有着血亲关系的异父姐妹,她还是不希望看见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她们两人身上。
“为什么?”见母亲为那朝鲜女子挡了一鞭,慕华心里的怨憎愈益深浓。
此时,萨可努及完颜晟亦相继赶到。
“满儿!”见爱妃被鞭伤,完颜晟心疼不已地趋前检视。
看满儿让慕华的鞭子抽得皮肉分家,他不觉板起了脸孔。
“慕华,看你做的好事!”虽说他平时极为宠溺慕华,但在这当下,他还是严厉地诘责了一番。
慕华拧起眉心,又委屈又气愤地瞪视着完颜晟,“连阿玛您都怪我……”“这次你是太过分了!”见她不知悔悟,完颜晟沉下脸来。
父亲的一再责难让娇生惯养的慕华既难过又恼恨,在蕨娘还没出现前,她是天之骄女,所有人都将她捧在掌心上,可是现在……什么都变了!
“都是你……”她恨恨地瞪着蕨娘,“自从你来了之后,什么都变了,你……你这个害人精!”话落,她拔出随身的匕首,猛地朝蕨娘刺去。
“蕨娘!”萨可努飞身向前,全然不顾自己的伤重。
“不!慕华——”满儿的声音拔尖响起,“她是你姐姐!”
满儿的这句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愕不已。
慕华的匕首在半空中停下,一脸惊讶地望着满儿,“额娘……您……您说什么?”
“蕨娘她……她是你同母异父的姐姐。”事到如今,满儿不得不将事实全盘托出。
“满儿,你说她是……”完颜晟难以置信地盯着她,“她是你留在楚山的那个女儿?”
满儿年轻时曾嫁给一名朝鲜男人并生下一个女儿的事情,完颜晟是完全知情的,只是他没想到这个被萨可努掳回来的女子竟然会是满儿的女儿……蕨娘呆愕地望着泪流满面的满儿,“娘娘……”不!这怎么可能?这个待她和蔼可亲的大金皇妃居然是她的娘亲?!
不……老天爷究竟是在开什么玩笑?!她一直怨恨着的娘亲和眼前给她无限温暖的美妇会是同一个人?!
“不……不是……”她眉心紧纠,声线颤抖,“这不是真的……”“蕨娘,”满儿慨然地凝视着神情复杂错愕的蕨娘,“我……我真的是你的娘亲,当我一见到你肩背上的伤痕,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女儿。”
“骗人……”因为突来的冲击太大,蕨娘不觉顿感惶惑。
她眼眶中打转着爱怨难分的热泪,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
“你不是我娘亲,我……我娘亲早就死了!”
这一句话听在满儿耳里,简直像是要把她千刀万剐般的痛苦。
“蕨娘,娘不是故意抛下你的,我……”“不!”蕨娘捂住耳朵,眼泪倏地夺眶而出。“我不相信!”
话落,她旋身奔出帐子,逃开了这一切突如其来的真相。
“蕨娘!”见她冲出帐子,萨可努随即追了上去。
见到蕨娘那怨尤又伤心的模样,满儿只觉痛不欲生。
“天呀……”她哭倒在完颜晟的怀里,久久不能停止。
完颜晟轻叹一声,“给她时间,她会想通的。”
“皇上……”他的体谅及宽容让满儿感激不已。
“额娘,这……”慕华一脸惊疑地走向满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完颜晟与满儿相视一记,“告诉她吧!”他说。
满儿轻点下巴,“慕华,”她温柔而慈爱地握住了慕华的手,“一切要从二十五年前讲起…※※※“蕨娘,”萨可努一把拉住了逃出的蕨娘,“别再跑了!”
“放开我!”她一拽,狠狠地挣开了他。
因为受伤之故,她的这一挣可结实地挣疼了他。
“唔!”他闷哼一记,神情微牛
发现自己弄疼了他,蕨娘忧急地问道:“你没事吧?”她趋前关注着。
“没事……”他勉强地挤出微笑劝着她,“不过你别再跑了,好吗?”
蕨娘垂下脸,神情沉郁。
“怎么不听听皇妃的解释?”他凝睇着她。
“有什么好解释?”她苦笑一记,“她……不会是我娘亲的……”“她已经亲口证实了。”
蕨娘眉心一皱,眼眶再度含泪。“她是大金的皇妃耶!那么尊贵又慈爱的女人怎么会是我娘亲?!”
看见她伤心又慨憾的样子,萨可努亦是不舍。
“蕨娘……”他将她深拥人怀,温柔地安慰着:“你不是说你怀念她的声音、怀念她的温暖手心,也怀念她哄你人睡的那些夜晚吗?”
“她是抛弃我的女人!”她啜泣着。
“或许她真有苦衷……”他端起她泪湿的脸庞,了然地道出她心里所想的,“其实你是渴望她的,不是吗?”
“不……”她低下头,倔强地摇晃着脑袋。
他一笑,“别自欺欺人了。”他将她因哭泣而颤抖的肩膀紧紧搂住,“若皇妃不是你娘亲,依你看像她那样的女人会是抛夫弃女的无情女人吗?”
蕨娘一怔,恍然地想起她的好。是的,她是个既善良又温柔的“好女人”,只是……她同时也是当初离开她的“坏女人”。
她到底是好是坏,蕨娘只觉自己已经快分不出来了。
“如果她真是无情的母亲,今天又怎么会为你挡了一鞭?”
他继续劝说着,“上天安排你与她重逢,难道你不想好好地珍惜这种难得的机会?”
“别说了,萨可努……”她捂住耳朵,“我今天什么都不想听。”
萨可努拿开她的手,语意深长地说道:“很多事不是你不想听就能当做不曾存在的。”
她抬起眼脸,“求求你,别再说了……”说着,她眼眶中的泪水犹如断线珍珠般的滴滴落下。
他喟叹一记,“好,今天不说,明天不说,后天也可以不说,可是……你总有一天要面对它的。”话罢,他搂着她的肩膀,“我们先回去吧!”
“萨可努……”对于他的体贴及耐心,蕨娘感动不已。
萨可努露齿一笑,如煦煦暖阳般。“不管你怎么决定,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的。”他说。
※※※
翌日,完颜晟突然移驾萨可努的军营,并来到了蕨娘的帐里。
“唔……”他与蕨娘相视而坐,却什么都不说。良久,他突然问了一句,“你恨你娘亲?”
蕨娘一怔,脸上观不出是惊是疑。
完颜晟睇着她情绪复杂的脸庞,慨然笑叹,“你该听听她怎么说……”“说她为何抛下当时才五岁的我吗?”她负气地反问一句。
他也不恼怒,依旧神态自若。“她是迫不得已才离开你的。”
“这是她说的?”她冷然一笑。
完颜晟神情严肃询问道:“当初她是应你阿爹的要求才离开你的,这你可知道?”
“什……什么?”她一惊。
“你阿爹认为她的女真身份会让你在楚山的处境尴尬,因此忍痛要求她离开楚山。”完颜晟语意严正,“别以为只有你受了伤,你娘亲她心里的痛不会少于任何人。”
蕨娘怔愕地看着他,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这二十年来,她受的心里煎熬不是你所能想像的。”他慈祥地一笑,“刚回到这里来的那一段日子,她不知有多悲痛,当时大金未建国,我还只是个女真战士,当我向她提出婚事时,她几度因为自己已有女儿而不愿再嫁,要不是我锲而不舍地追求她,她也不会下嫁于我。”他轻轻喟叹着:“满儿她无时无刻不想着你,想你已经六岁、七岁、十岁、成年、嫁人、生子……她没有一天不想起被迫放弃的你。”
她心痛如绞,“骗……骗人……”
“蕨娘,”此刻,完颜晟仿佛已不再是个皇帝,而只是个慈爱的长辈。“你是满儿的女儿,算来也就是我的女儿,站在我的立场,我不希望你们母女俩相遇却不相认,你明白吗?”
其实她的心早已动摇,却还是倔强得不肯承认。
完颜晟拍抚她的肩膀,温和地说:“看在老天的份上,去看看你娘亲吧!”话罢,他转身步出帐子。
他一离开,蕨娘眼眶中的泪水立即决堤而下。
她不是不想去见她娘亲,只是一想起这二十年来磨人的孤单,她不禁犹豫起来……※※※数日后,慕华毫无预警地出现在蕨娘面前。
“为什么不去见额娘?”她微带不满地诘问着蕨娘,“你知不知道额娘这几天来日日以泪洗面?!”
听见这些,蕨娘的心不能说全无动遥她沉默地回望着慕华,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这个异父妹妹自幼受尽呵护,哪能体会出她二十年来所受的苦?
“额娘又不是故意遗弃你的,何况她还替你挨了一鞭,你还想怎样?”慕华不忍母亲终日伤心泪下,只好放下她大金公主的身段来求蕨娘。
再说,她是爹娘唯一的女儿,自幼又没有能谈心的姐妹,因此也养成她刁钻任性的坏习惯;虽说突然出现了一个同母异父的姐姐是挺教她吃惊的,但有总比没有好,何况她这个异父姐姐的脾气倔强得跟她有得拼,将来她肯定是不会“寂寞”的了。
她是任性刁钻了点,但本性还是善良的。
蕨娘依旧不发三立地睇着她,这会儿,她可焦躁起来了。
“我拜托你去看看额娘吧!”
听见“拜托”两字,蕨娘不觉讶异。这刁钻任性的三公主居然会低声下气地拜托她?
刹那间,她的心防严重松动……
“之前是我不对,你别因为我的作为而迁怒额娘。”慕华垂下头,十足仟悔地说道,“大不了……我跟你赔罪嘛!你别再气额娘了。”
抬起眼,她发现蕨娘还是睁着那双如湖水般澄澈的眼睛,什么都不说不答地望着她。
“你……”见蕨娘文风不动,她急了,“不然我不跟你争萨可努,那总行了吧?”
看她那娇蛮的铜铃大眼中闪动着急的泪光,蕨娘彻底地心软了。
她这个娇生惯养、无比尊贵的公主妹妹都能放下身段这般求她了,为何她就不能敞开心胸接受好不容易又重逢的娘亲呢?
“蕨……蕨娘姐姐……”慕华软软地求着:“我求求你了……”蕨娘面无表情的脸庞上终于绽放笑意,“我去,慕华妹妹。”
慕华喜出望外,顿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满儿神情悒郁寡欢地坐卧毡上,视线仿佛早已失去视焦似的无神。
“额娘!”慕华兴匆匆地冲了进来,“您看谁来看您了!”
话落,神情略显不安的蕨娘掀帘而人。
“蕨……蕨娘?”一见是蕨娘来了,满儿苍白的脸上稍微有了一丝红润。
见蕨娘犹豫地柠着,慕华主动且热情地拉着她往满儿走去。
“是我把蕨娘姐姐劝来的,您夸夸我吧!”
“是吗?”满儿难掩激动地凝视着蕨娘,“蕨娘,娘对不起你……”“算了。”蕨娘笑叹一记,恩仇尽涡。
“蕨娘,我……”满儿觉得自己有许多话想对她说,可是一见到她,却又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蕨娘释然地先开口:“我已经不怪您了。”
“真的?”满儿难以置信地讶异着。
“娘的苦衷,我都知道了。”
听见她喊了声“娘”,满儿感动得声泪俱下。
“再……再喊我一声娘……”
“娘。”蕨娘毫不迟疑地喊道。
满儿掩面而泣,但这回,却是欣喜的眼泪。
一旁的慕华故意噘起小嘴,“额娘,怎么我喊您额娘时,从没见您这么感动过啊?”
听着这话,满儿破涕为笑,温柔地牵起了慕华和蕨娘的手。
“额娘是太高兴了……”
“高兴什么?”慕华微蹙眉心。
满儿心满意足地望着两人,“因为额娘的两个女儿终于都在我身边了。”
她话刚说罢,蕨娘便感动落泪,久久不能自已。
终曲
因为蕨娘是满儿的女儿,因此完颜晟亦将其纳为义女,并封为大公主。
原本萨可努拒绝娶三公主为妻,岂知到头来,他还是娶了个“公主”。
完颜晟赶在大金南侵大宋前,替萨可努及蕨娘办了个热热闹闹的婚礼,不过远在中原的额济纳却未能赶上。
婚宴结束后,萨可努与蕨娘被赶进了喜帐中,其他人又继续饮酒作乐。
虽说两人并非第一次同帐,但今晚毕竟是洞房花烛夜,蕨娘还是难掩娇羞地低垂着脸,沉默而矜持。“蕨娘……”萨可努温柔地端起她羞红的脸,深情款款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