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看我糊涂的,瞧他们打得太好就忘了正经事。玄儿,还有絮飞、檀乐!」姜擎钧微笑,面上刚硬的线条顿
时柔和不少,「你们千万记得,想做什么事就放手去做,只有两件事——亏心事不能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也别做,懂了么
?」 「什么意思,爹……」 「爹以前做过一件让自己后悔一生的事,现在人家的女儿找上门来
了,你说,我该不该去解决?」 就算不是江湖,红尘滚滚,宿世里也有难解的恩怨。 「松筠,
好久不见。」 「是很久。认得出我,想来还是靠这柄醉红吧?」醉红是她娘亲的旧时佩剑,即使偶尔会
拿来耍着玩,但毕竟非她所惯用,若非为了来见这位故人,她也不会勉强自己使这柄不是那么伏手的剑。 「没错。
」叹了口气,姜擎钧缓声道:「过了这么多年,我始终没有你们一家人的下落。」 「知道我们的下落何
用?」陆松筠一笑,是一种混合了悲悯与轻蔑的复杂。「再追杀我们到天涯海角?」 「不会的,从前的事是我错。」
那件事以后,他才结识殷仲舒,并助他创了四玉门;然而亲眼目睹着殷仲舒的转变,他却突然懂得了什么叫做放
下过去、放下情仇。 如同现在。殷仲舒仍然为了对过去的执着而与故人之子你死我活,但他不愿选择这条路——真正爱过
,就应该让她好好的、幸福的生活,而不是夺走。 「告诉我,微云她……现在好么?」 「除了被你断去的左
手筋脉始终恢复不了以外,其它的,都很好。这样的回答你满意么?」陆松筠仰头直视姜擎钧,眼神里的讥嘲让接下来的称谓
更显不堪:「表舅。」 闻言,姜擎钧不禁苦笑:「果然血缘天性,你说话的态势和你娘一个样。也罢。」
捋起了袖,姜擎钧将左手横伸至陆松筠面前。「这只手是我欠她的,你取去便是。」 直视姜擎钧良久良久,又转脸望
向一直默立一旁的夫君——风宁琛已从一开始的讶异中平复,此刻只对她露出一抹温暖笑容——再分了分神,看向依然打得难
分难解、胜负未明的杜绍怀与殷仲舒。 陆松筠终是叹气,放下已搁到姜擎钧腕上的醉红。 「娘也从
没说过恨你,而我现已承了爹的职志,只有兴趣救人,没兴趣在别人身上划伤口。」别过头,陆松筠其实有点赌气。「这件事
就算了吧,我也不想替自己的孩子再多添仇家。」 「是么?那就太好了……」 收回了手
,姜擎钧的笑容满是欣慰。只是当他还想再多说些什么时,另一边的战况却突变横生! 一轮抢攻未果,杜绍
怀方才渐自原本大开大阖的剑势中平静心绪,剑随意走,绵密流畅的身法与出其不意的剑招,竟也逼得原本行有余裕的殷仲舒
微有左支右绌之感。一种久违的、胸口的翻搅腾涌而上,在面对曾经如此熟悉的面容。 他曾经是那样的志得
意满、意气风发,然而当另一道远胜于他的纯然光芒出现,他竟然只能忿懑、不甘,痛恨自己怎会如斯晦暗。 如果自己
也有子嗣,他可会同眼前飘然卓绝的青年一般、双眸里拥有那样澄净透亮的光采? 分神乃武之大忌。
杜绍怀发现殷仲舒的眼光虽始终定在他身上,如今却隐隐失焦,仿佛越过这副躯体这副脸容,他可以窥见另一个相似的形貌
。 于是,有机可趁。 转身垫步、腕花反撩,「梅雪纷飞」疾刺而出,眼见就要突破殷仲舒的防守直取膻中……
「门主!」即便知晓这是旁人无从置喙的决斗,青龙与白虎堂主仍不自禁地手按兵器,蓄势待发——白梅剑却突然以极不自然
的角度斜出,堪堪划过殷仲舒的前襟。「瑄!」剑交左手,杜绍怀一个急跃,便抓住风宁瑄的衣领使劲向后拖去,左腕振振,
寒光到处,乍见血红,朱雀堂主的右臂已开了长长一道血口。 而原本就要覆上风宁瑄口鼻的雪白巾帕,已然碎若残梅
。 「宁瑄,你没事吧?」 迎上杜绍怀忧虑的眼光,风宁瑄心下清楚,为了自己,杜绍怀已经
失了重创殷仲舒的先机。 他很想笑着叫他别担心,他想催他别误了正事,他想…… 然而胸口
蓦然一紧,风宁瑄几乎站不住脚。「宁瑄。」 单手撑持住风宁瑄,杜绍怀心知不妙,但殷仲舒没有多给他喘息的
空间。 负伤的朱雀堂主和穆后霜在门主的示意下退开,青龙与白虎堂主却抢上前阻住风宁琛和陆松筠,姜擎
钧和其余少堂主摆明了不愿插手,厅堂中的气氛登时陷入一片诡谲。 「呵呵哈哈哈——没想到、没想到,你对这
小子还真是情深义重啊!」 杜绍怀凝视风宁瑄的眼神是一把钥匙,开启了殷仲舒的疯狂。 阴鹭的笑
声与杀意同起,一改先前守势,殷仲舒仗剑直指杜绍怀要害! 不愿意就这样把风宁瑄抛下,然而殷仲舒本
非易与之辈,更何况此刻的全力施为? 杜绍怀勉强接下三招,避不开的第四剑却拖过腰侧、鲜血横流。 「绍怀,
别管我……」眼前事物渐渐模糊,四肢也愈见无力,但扶在腰际的手劲强大,他知道那是谁,也知道他们都身陷险境。
「怎么可能不管你。」淡淡的语声没有一丝抖颤,尽管肩头又吃一剑,要护风宁瑄周全的意念却强过所有。催起内劲,他当
即便在只攻不守的殷仲舒身上还了一道伤口。 「为什么不放手?你以为凭左手应付得了我?」
回剑劈面,墨竹的漆黑弧线中断在横向齐眉的白梅剑刀上。 「因为,」情势凶险,他本该绝情的眼底却浮上一抹暖
暖笑意。「我爱他。」 因为我爱他…… 杜远衡的脸孔重迭上他的,带笑的唇角认真的口气温柔的神情……
因为我爱她…… 「那我就成全你们,到黄泉去做同命鸳鸯罢!」 十分劲道一出,仿佛毕生功力都
只为了这一剑,碰到阻碍的剑尖会穿透过去,然后剑身流畅地没入再没入,然后护手会抵上一具躯体,然后……
那个时候……那个时候,倒下来的人是谁?似乎是忘记了。她唤做什么名姓。 「宁瑄。」 那样悲愤
狂乱的眼神也是不陌生的。如果要让你用那样的眼神看我,那么我宁愿让你闭上眼。 一剑,穿心。
第十章 滴答、滴答。 仿佛是漆黑的剑身自行泌出,墨竹剑不停不停地淌着血。剑柄上,有殷仲舒的
右手,还有风宁瑄的双手。 滴答、滴答。 雪亮的剑身蜿蜒沭目鲜红,涓滴而下的液体很快地就汇成一处小小
水洼。白梅剑的剑柄,还牢牢握在杜绍怀手里。 原来刀剑如此冰冷。原来死亡是这种感觉。而我为什么
、到死才发现——涣散的瞳孔应该不能视物,他却觉得眼前满满的、都是师弟的形影。 「为什么,你爱的是
她,不是我呢……?」「我没兴趣,听你缅怀我娘。」 一道血箭自抽起剑身的窟窿中激射而出,曾经蓄满劲道
的躯体于今只如风中残叶,颓然后倒。 你误会了,天大的误会。 「门主!」如果还能
笑,他会苦笑;不过,连自己都是刚刚才弄明白的事情,又要旁人如何去懂? 「门主!你撑着,我们……」
「不必了。」睁眼闭眼都是一片黑暗,意识却仍清明。回光返照罢?也好,就交代后事。「让他们走。四玉门,
交给玄武。」 这样就行了……一切,都可以结束。而我还能再见你么? 「朱雀,解药。」 「玄武,
你!」朱雀堂主不敢置信地瞪视姜擎钧,忿声道:「他们是害死门主的人,你还敢跟我要解药?」 「门主的遗言,你听
到了。」 「娘,给他吧。」穆后霜黯黯地开了口。她终于发现,绝望的神情,一点都不适合在人的脸上出现。
「给了也没用!」原就只是为了女儿,朱雀叹口气,自怀里摸出一个小瓶。「那种伤。」「至少还可以尽人事,
听天命。」 你为什么不好好地让我抱紧你、为什么要冲出去?不是中毒了吗?哪里还来那么大气力从我手里挣开
? 你是故意的对不对?因为我没有应承你同生共死的诺言,所以你想吓我、想惩罚我对不对?
我知道错了,所以求你。求你睁开眼。 否则我只有跟你一起下黄泉。 「绍怀?绍怀,你听得见么?」
「宁琛……」 视线慢慢从风宁瑄惨白的脸上收回,他强吸一口气,闭了闭眼,澎湃心渐次平静。
「说吧,我在听。」「太好了,你还清醒。」风宁琛揉了揉眉心,试图掩盖自己的焦急忧虑。「大哥中的毒不深,只是朱雀
堂主给的药得用嗅的,大哥呼吸尚浅,还没能全解。」 「是么?那那柄剑……」木然地盯着扎实穿透风宁瑄右胸的墨竹,
总觉得、好碍眼。 「还不能拔。」 陆松筠的语声透着浅浅的疲惫,做完所有能做的紧急处理,剩下的治疗一定得
拿到工具和药品才能进行。 「绍怀,抱着大哥,我们走。」 ※ ※ ※ ※ ※※ ※
总坛外的月光清冷,对照前几刻的热闹喧阗,如今的静默死寂便更添凄凉。 曾经叱咤又如何?死后也是黄土
一杯,无尽寂寞。 暂时栖身的客栈房间里,扑鼻的血腥味会让人以为有命案发生。 事实上也差不多子。
尽管已经点穴止血,墨竹剑离体的那瞬间,一蓬红雾仍喷洒而出,紧接着的是呕吐似的剧咳,再接着是严重的哮喘。
「陆大夫,宁瑄有没有救?」 压着涌血的创口,掌下的温度似乎与液体一同流失,他不禁想,如
果得到的是否定的答案…… 「有没有救要看这两个时辰。」陆松筠连眼也不抬,只是淡道:「你少胡思乱
想。」 好在一切的混乱,终于都在陆松筠的妙手下渐趋稳定,伤口缝合后,风宁琛便抵着风宁瑄的后背,同承一脉的内
力缓缓注入,顺了原本紊杂的气息。 而咳血的症头,则在陆松筠斟酌后决定开洞导血的方式下得以纡缓,只是折腾
过一天一夜,风宁瑄仍未醒转。 「绍怀,你休息一下吧,大哥有我顾着就好。」 「不,我要自己守着
他。」 他还记得,当初自己清醒后第一眼就见到风宁瑄的感觉;如今易地而处,他不希望风宁瑄醒来见不到
自己。 叹口气,风宁琛转而递了个茶杯过去:「那你至少喝点水,你身上也还带着伤,别这样折磨自己,要让大哥知道
了,他才不会高兴。」默默地接过杯子啜了几口,忽然他觉得,他的唇看起来好干。 仿佛根本忘记风宁琛还站在一旁
,他含了水便贴上风宁瑄的惨白唇瓣,温暖水液徐徐流入,不知为什么,却还有其它液体、滴上他的颊。
「咦、呃、绍怀、那个水……」原本风宁琛还想阻止杜绍怀喂水的举动,却在见到那两行清泪时自动截了话头。「唉,算了
,应该是无所谓……」 一刻钟、两刻钟。 房门推开,风宁琛见是妻子进来,总算松下一口气。
「精神好点了?」 「好多了。不过绍怀怎么还醒着?你没让他喝?」 「喝了!也不知道他哪来的体力
,怎么叫他休息就是不肯,药似乎没起作用,我也不晓得该拿他怎么办。」 「这样怎么行。」陆松筠蹙起秀致双眉,竟
是有点上火了。 走向前去,她没好气道:「杜绍怀,我现在以一个大夫的身份警告你,你最好不要再像现在这样不吃
不喝不休息,我要顾着大哥的伤势,你要是倒下了只会给我多添麻烦,听懂没?现在,立刻给我上床睡觉!」
不知是真慑于陆松筠的威吓气势,还是不得不认同她说的有理,总之杜绍怀终于静静站起,上了床,轻巧地越过风宁瑄,在
他身畔躺下。 虽然伤口几乎都集中在左侧,他仍执拗地选择把伤都压在床板上,如此方能用完好无缺的
右臂搂住风宁瑄;把整张脸埋进再熟悉不过的肩头,鼻端有淡淡的药草味和血腥味,相触的躯体感觉得到稳定温度……
阖上眼,莫名地一阵晕眩袭来,他顿时陷入深沉无梦的完全黑暗。※ ※ ※ ※ ※ ※ ※
日升日落,叩窗而入的清风冷冷,唤醒了熟睡中的人。 「唔……嗯……」 即使没办法摇头晃脑,他却也嗯
嗯唔唔地沉吟良久,最后,下定决心。 「绍怀、绍怀你醒醒。喂!绍怀!」 死了死了,一定又是
他那个好弟媳,弄了什么给绍怀吃啊——否则绍怀一向浅眠,怎么会叫不起来呢!十分哀怨的瞪着上方的床幔瞧了好一会、唔
、这布料好象还不错。 哎,不对!当务之急是先把绍怀弄醒啊!虽然他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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