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漏题了,是吗?”
我把我看到的跟她说了。
她说:“怪不得!老多人站在那儿围着说这事儿了。还贴出来的大红榜,走后门还贴什么大红榜啊?姐,你不知道你考了第几,倒数第四!你怎么考,也考不了倒数第四呀!红榜让人给撕了一个角,我也撕了,撕下来一大块,把你的名也撕下来了。他们走后门就走呗,干嘛拿你们这些人给垫背呀!说的挺好,什么‘公开、公平、公正’……”
伊妹越说越气。
我最气的时候不是现在,是在考完试听了姜春爱的话后,我猜到了我可能是这个结果,我没确定会真是这个结果。
我说伊妹,“我都不气,你气啥呀?皇上出题,那么看着,都漏出去了,更何况咱这小地方!跑题才是正常,不跑题就不正常了。”
电视上刚演过的:雍正皇帝亲自出的题,千藏万藏,还是让下边的人把题给弄出去了。
“可不咋的,皇上出题还跑了呢,别说咱这儿了!”
正文 六十七
清洁工安萍来了,送给我一份报纸,我的文章登了。她问我:“你没去考记者吗?”
“去了,我没考上。”我如实地说。
安萍很为我惋惜,她说:“我家的邻居也去考了。”
“考上了吗?”
“能考不上吗?人家提前两天就把卷子拿回家了,我还看着答了呢!”
“……谁呀?”我想起了姜春爱,又想起了喝了酒的部长。
“谁?……我还是别说了,她家的亲戚在局里当官。”
考编辑的事落下了帷幕。
爸爸去了海南,他的一个朋友包了一个大工程,让爸爸去帮忙。
我正在写文章,妈妈“噔噔噔”地从外面大喊着跑了进来,“伊依,有人来了!”
我赶紧把稿纸收拾好,放起来。我的心“砰砰”地跳着,我不知道来的是谁。
妈妈说:“你们单位的人来了!”她说完就出去了。
这时从外面走进毕姐,她脱了鞋,就上了炕。她的后面紧跟了几位男士。
毕姐是我的十年前的同事,她说:“你看谁来了?”
第一位是个稍高的长脸鹰勾鼻的人,毕姐介绍说:“这是殷哥,以前咱们在一个单位了。”
我的记忆有点模糊,记不太清了。
殷哥说:“怎么,伊依,不认识了?”
我的形象大大出乎于他的预想。我穿着半截袖的黄色背心,长长的花裙子,又一贯地光着脚丫子。
殷哥失望地、懊丧说:“你咋胖了呢?你咋变成这么胖了呢?哎呀,你真胖了!”
毕姐又提醒我,“你看,还有谁来了?”
我伸长了脖子,向后张望着,一个人影在我眼前闪了一下,躲在了殷哥的后面,我看着有点像一位同事,他越往后躲,我越想看个究竟,我饶到后面去看,这回看清了,原来是小眼睛小个子的卞哥,他的脸比过去胖了些。
毕姐说:“还有呢,那个认识不?”
又出现了一个中等个子的人,我说:“不认识。”
毕姐说:“他是咱们单位的安全员的侄儿,小左。”
卞哥的出现,我就猜出他们的来意了。因为毕姐前一阵曾特意来我家一次,为我和卞哥说媒。
她说:“小卞离婚了。”
我当时说:“离啥呀,为了孩子,复婚得了。”
她摇头说:“复不了了,他媳妇又和人家结婚了。”
如果两个人都没再婚,或者男方再婚又离了,还有复婚的希望。一般情况下,女人若再婚了,复婚的希望是很渺茫的。卞哥先有的外遇,和媳妇闹的离婚。卞哥在外表上是个很不起眼的人,他的媳妇长的高些,人很漂亮,脸色粉红,爱穿着打扮,也很巧,善于编织,唯一不足的是左手的小指和无名指没了。他们有一个很漂亮、可爱的女儿,现在也有十五、六岁了。卞哥给我的印象是不太爱说话,有时也爱开玩笑,人很聪明,在机械方面有独特的专长,大家也较尊敬她。
我对他和他家里的人的印象也就这些。
毕姐说,卞哥让她代替他看看我,问个好,他说他想和我……
我回绝了她。如果是我刚从北京回来时,别说是卞哥,就是不如他的人,我都能同意。但是,我的心气儿过了,也不想找了。我看到或听到不少再婚破裂的例子。刚开始相处的都挺好,热乎不了三天半,因为钱,因为双方的孩子,因为前妻或前夫,又吵架分手了。与其是那样,倒不如自己过得清净。
我不是对卞哥本人有意见,我对自己重建家庭缺乏信心。把自己的命运栓在男人的裤腰带上,是一场最不保险的赌博,靠别人还不如靠自己呢!
他们来我家,不管做什么,我得招待。我说:“快来进屋吧!”
我家进门就是炕,鞋子要脱在外屋。殷哥光顾着遗憾了,光顾着说我胖了,在门外站了半天,我一再劝让,他才进来。
毕姐的嘴抹得红红的,她兴高采烈地对我说:“走哇,玩去!”
“玩去?”我问。
“对呀,上保护局!你快穿上衣服,咱们马上走!”
他们此次兴师动众自然有目的,我既然对卞哥没有那个意思,也就不必让他破费了。
我说:“我不去。”
正文 六十八
毕姐说:“殷哥特意开车接你来的,没别的意思,咱们大伙原来不是一个单位的嘛,大家在一起聚一聚。”
我说:“我真不爱出去玩。”
我找来一包烟,“来来来,你们抽烟吧。”
我打了半天也没打开烟盒,我想起来了男人们开烟盒的习惯动作——从边上一扯,就下来了。一定有个开口!我从侧面一看,是有,顺手一撕,打开了。
我先给了殷哥,他直摆手,“我不会抽,从来不抽烟。”
我问毕姐:“真的吗?”
“是,殷哥从来不抽。”
我又递给了小左,他也摆手说不会抽。
“卞哥,你抽一只吧。”我说。
小左说:“他手里有烟呢。”
卞哥把手中的烟抬起来,示意给我看。他的身上披着西服。
殷哥说了一句:“你别忙活了,快坐下吧。”
“我放这了,你们谁抽谁拿呀!”
“行行行!”他们齐声说。
我坐在了垫子上,和他们聊天。
毕姐问我:“你干啥呢?”
“没干啥,瞎忙呗!”
“最近写稿了吗?”
“写了。”
“在报纸上都发表了吗?”
“没都发。”
“还是上次我看的那个吗?”
“对。”
她从桌子上拿起了我的日记本问:“这是你写的吧?”
“是。”
她递给了殷哥,“你快看,这是伊依写的!你看人家这字儿,多好!怎么样?”
没等殷哥翻了几页,我就去抢。我的日记本里的字是极难看的,高兴的时候能好好写,烦的时候就画龙了,自己都不爱看。这么明显的缺点是不能展示的。殷哥从一只手递到另一只手,遛了好几圈,我也没抓到。
我灵机一动,说:“这是我的秘密,你们不能看!”殷哥才把本子给我了。
小左说:“你还写日记呢?”
“写,很多年了。”
“我都多少年不拿笔了!”
殷哥拿起了卞哥手中的对讲机端详着,说:“这是谁的?”
卞哥说:“我的。”
“哎——你啥时候买的?”
“早就买了,一年多了。”
他们这是做给我看的,在当时,对讲机显示着卞哥手中的财富。
我说话多是对着殷哥和小左,因为有了说媒这件事,我表现得不像平时那么自然,很少看卞哥,为了不让他感到冷落,我看了他两眼。他可能是由于紧张,闷着头,一口一口地吸烟,时不时地用眼睛扫着我。我们之间没有说一句话。
殷哥说:“走吧,咱们!”
我推辞着说:“我不去,真的不去,你们去吧。”
殷哥是个颇老辣的人,他看劝不动我,就说:“怎么的,你的意思是不去呗?那好,我们在你家吃吧。小左,你去买点菜,在这儿炒。要不就到饭店街端几个菜来,在这摆上,行不行?”
爸爸不在家,我又没了丈夫,他们若真在这吃,左邻右舍听见了,更得怀疑了!去不行,不去还是不行,我得找个借口。
我说:“我这两天确实挺忙,别人求我给写材料呢。”
殷哥说:“你写材料就不吃饭不睡觉了?”
“你看,你还不相信,真的!”
殷哥说:“要不这样,我们三个男的先出去,毕姐你说说她,换好衣服咱们走。”
他们出去了。
毕姐催着我:“你快点,别让人家等了。”
“我不去,我不去!”
“你咋不听话呢?殷哥为了这件事,把自己的车都开来了!他也下海了,自己买了车,现在差不多得有上百万了!”
“是吗?”
“那可不咋的!你赶快换衣服,别磨蹭了!”
“我真的不去。”
她气得直跺脚,“我请不来你是吧?”
“哎呀,不是……”
“什么是不是的!快走!”
正文 六十九
我反戈一击,“你和我还是朋友吗?关键时不帮我说话,净帮着别人!我不认你这个姐了!”
我这一连串的话堵得她无话可说,一个劲地“你……你……你……”她说,“我不管了!你自己去跟他们说去吧!”
我忽然发现了一个证据:我的左手的小拇指侧背上留下了蓝青色的钢笔印,我指给她看:“你看,我刚刚写字时留下的,我真的给人家写材料……”
“我不管你写不写,你下去说吧!”她没有完成使命,是真的气了。
我们俩下地了,她还在劝:“你就去一趟能把你咋的?”
“我实在脱离不开,人家等着要稿子呢!”
我们到了门外,我对他们三个人说:“对不起了,你们的一番好意我领了,但是我今天确实忙。这样吧,毕姐有我的电话,你们要是有事的话,可以给我打。”
小左说:“你是说谁给你打呀,啊?好吧,晚上,我们都给你打!”
殷哥说:“你的意思是不去呗?”他放下了包,“我们在这儿吃了,准备菜吧!”
“我确实忙,不信你问毕姐,你们看,我的手写字都写黑了。”
殷哥说:“我们问你去不去,没问你手黑不黑!看你这话,我们在这吃饭了也不可能了是吧?”
“不是,今天不行,等忙过的吧。你们找我办什么事,只要我能办到的,我一定尽力而为!”
“那好,我家房子正装修呢,你帮我刷墙吧!”
毕姐改了初衷,帮我解围,“要不今天这么的吧,伊依确实忙,我知道。”
殷哥把手一挥,“你不知道,这事儿大伙在一起聚一聚,说说就成了。”
我说:“你们去吧,也不差我一个人。”
殷哥和小左齐声说:“就是差你一个人,才特意接你的!”
这时,邻居家的李叔下班回来了,我对他说:“这是我们单位的,来看看我。”
李叔点点头说:“啊。”
殷哥几步跨上前去,伸出手与李叔握了起来,“这不是你嘛!”
两人又是握手又是拍胳膊的。
一个主力可跑了!
我对车里的两个人说:“行不行啊?”我向卞哥看了一眼,他正笑眯眯地看着我。
毕姐说:“死小卞!今天咋这么老实了?一句话都没了!”
小左说:“今天就是差你一个人了,我们去,又不是我们相对象。”
一语道破,他也知道说走了嘴,打开车门,下车和李叔他们唠去了。
毕姐看着我说:“完了,让他给说漏了!伊依,你别往心里去,我们没别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殷哥和小左来了。
殷哥说:“咋的,去不去?”
“我不去了。”
毕姐说:“要不咱们改天吧,伊依今天是忙。”
殷哥说:“那只好这么办了。”
我说:“各位,对不起了,多有得罪!”
殷哥说:“哟哟哟,还挺会说的!”
他们上了车,缓缓地开出了胡同。
毕姐邻走时对我说:“你晚间给我打个电话。”
我回到屋里,妈妈也跟了进来,问我什么事,我大概说了一下。她说:“就是,没有那个意思就别去。但是,你要是想找,我也不拦你。”
“我不找。”
“不找就跟人说清楚。”
我也对婚姻做了种种美好的憧憬,我也想有个人做为自己的依靠,但是,现在的人,又有几个人能靠得住呢?
下午时,我接了个电话,“伊依家吗?”
“是。”
“你是伊依?”
“是,你是……”
我听出是卞哥的声音了,但是我不好意思很快地说出来,我们不在一个单位已多少年没见了,让他有一种我对他的声音很熟识的感觉不太好。
正文 七十
他在那面不说话,也不报自己的名字,我等了半天没动静,只好说:“你是卞哥吧?”
“是。嗯……今天上午的事,对不起了,是个误会。”
“没事儿。”
“真对不起了,误会。”
“没事儿。”
“是个误会。”
“没事儿。”
停了半天,他又不说话了。他不说话,我也不说,我们僵持了一会儿,他开口了,“那就这样吧。”
“好,再见!”
我们把电话都放下了。
伊妹问我什么事儿,我不想说。可是她是自己的妹妹,我有事瞒着她也不好。我就简单地对她说了。
伊妹认识卞哥,她说他离婚好几年了,“他今年到我们加油站时,领着我的同事菊花出去了。后来菊花回来说,卞哥领她到大河边,对她说,让她给他当媳妇好不好,还用胳膊搂着她。菊花说:‘卞哥你别这样,你看我还是个小姑娘呢!’姓卞的和她才见了两次面……”
“菊花的名声是不是也不太好?她以前也那样吗?”我想为卞哥开脱。
“是,一整就有男的把她领走了。”
“人家可能听说她那样,才闻声找她来的。”
“可能。反正这婚姻的事,你自己把握好,再找了,就得过下去,不能离婚。”
男人可能都是那样,身边没了女人,就爱在外边沾花惹草。
我亏得没跟他,多悬!
晚上,我给毕姐打了电话,向她陪了不是。
她说:“我们回来,小卞就看出来了,你对他没那个意思。他以前对你的印象挺好的。上午吧,殷哥和小左‘呼——’到俺家来了。我对他们说不行,因为那天你就和我说了,他们非说行,说你肯定能出来。我们走到半道,小卞用对讲机和他们联系上的,他是后上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