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沾沾与卓迩、郎健在交谈,声音极低。顺行的风把她的话断断续续地传到我的耳朵里,“无锡……我先去……买票……东西没装呢……”
无锡?老戴的人也是在书展之后去无锡,他们是一起去吗?他们要甩了伊江、丁一乾?
“你们上哪儿呀?”我问。
他们同时一愣。
“上无锡吗?”我又问。
“……”
“你们和谁去呀?”
“……没有你们,”卓迩怕我听不明白,又加重了语气,“我们不和你们去。”
“和老戴的人去吗?”
“……”
他们不谈了。
我找到伊江,想和他说这件事。
伊江正在气头上,“说我傻×呵呵的!长这么大,我妈我爸都没那么骂过我呢!”
“生那大气呢?”我问伊江。
“有个关系单位的人又来要书,我给苟经理打电话,他说该给就给吧。他以为我挂了电话呢,骂了一句‘傻×呵呵的’,他拿我当啥?真当傻×呀?丁一乾,晚上跟他算帐,广告费他该拿多少拿多少!咱干啥老给他拿呀?!”
“别生气了。”
“他说,他以前跟一个人搞承包,修公路,他挣了四百万,那个人贪污了几十万。他的一个老乡是国家安全局的一个局长,他给他打了个电话,人家就把跟他合伙的人逮起来了,判刑了。他用这话威胁我呢!大不了我不干了,把书拉回去,谁也别挣钱!我看他也没多大本事,都是钱铺的路,哪样少花了?哪样也没少花!拉大旗做虎皮,整天吹吹呼呼的。”
伊江的气消了点儿,我说:“他们好像要上无锡……”
“老戴跟我说了。他也觉着苟经理这人难斗,怕对付不了他,让我跟他一块儿去。和苟经理合作太累,我看着他都烦,他有天大的本事,我也不去了!”
“老戴和苟经理签合同了?”
“签了。老戴劝我呢,说咱是生意人,以挣钱为主。苟经理说,江苏省的几座大城市都能办下来。老戴知道他那人啥样,为啥还敢和他签合同?敢把两万块钱订金交给他?他们有一笔三角债在里边,小缪欠苟经理的钱,老戴欠小缪的钱,小缪给老戴做的担保,他说:‘你放心,这钱他不给你,我欠他钱,我从货款里扣。’”
伊江值班的一天早晨,下起了毛毛雨,他叫醒了我们的人,往干爽的地方倒书。我们忙了三个多小时,苟经理的人来了。伊江发火了:“这都啥时候了,还不打开棚子?卖不卖了?!光指着我们养着你们呀!”
这是伊江第一次向苟经理的人正面开火。人要是准备撕破脸皮,就没有什么可忌讳的了。
书展进入倒计时的最后三天。
苟经理又要找记者作宣传,伊江说:“开始都没整好,现在还做啥呀!白扔了多少钱了?!不做!”
和苟经理闹僵后,伊江说话也不客气了。
最后一天,瑾儿和我说:“老戴要带咱们去上海。”
“嘢!”
“别吵吵!”她指了指老戴、伊江和丁一乾。
他们三个正在开一小撮会议呢!
我说:“瑾儿,你看他们的脑袋凑在一起,像不像罗斯福、邱吉尔和斯大林三大巨头?”
瑾儿笑。
伊江的脸被红光罩着,他来找我说:“姐,你给抄一下,两份儿,甲方、乙方签名的地方留出来,抄完给我。”伊江递给我一个草稿和两张空白纸。
草稿的字是老戴的笔体,很流畅。
伊江对我说过,他看《水浒传》,主要是学义气,对朋友要讲义气。老戴看中的也是他这一点。
苟经理取消了原来的旅游计划,提走最后一笔款后,当晚把他的人打发回家,作鸟散尽。苟经理是个精细的人,他为自己省下了一笔住宿费、伙食费和旅游费。
撤展时,我们忙了一整天,找了一家货运公司,把书运往北京。虽然是合作,苟经理认为,这些与他已经没有关系了。
整个书展下来,苟经理挣了几万元,丁一乾挣了一万多,伊江把自己挣的一万多发给了我们这些打工者。他的朋友问他:“你自己没挣啥钱,还给下边的人那么高的工资干嘛?”
伊江说:“跟我干了,我不能亏了他们。”
伊江要当宋江式的人物,我说,那是个失败的英雄。
正文 一四四
老戴等了一个多月,也没等到苟经理所说的无锡的“展销会”。老戴从苟经理那儿要回了预付的两万元。
噢,差点忘说了,在前文提到的丁一乾替苟经理垫付的一万多元书款,截至本文成稿之日,未还。
老戴在南方某地申请的书展批下来了,他找了伊江,与弟弟合作。老戴卖小书,伊江卖大书。伊江又找了丁一乾,两人算作一股。
在当地办书店,是老戴求的穆少村,穆少村欠老戴的钱(并没有打算还的迹象),势必效以全力。穆少村找到了金阙,金阙是个实力派人物,凭着他的影响力,很顺利地办了下来,地点在市电影院所属的商场内,用的是他的弟弟金灿的执照。
金阙提出了一个要求:在总流水中提取百分之二十,给他和他的弟弟金灿。老戴答应了他。
穆少村也从金阙和金灿的提成中分得一碗粥喝,究竟怎个分法,那是他们之间的事,我们不便关问。
我们把书发过去后,十几个人坐在了伊江的车里,往南方开拔。
昏灰浓密、遮天蔽月的雾海飘腾着、翻涌着,贪婪的大口仿佛要把这里的一切吞入它的腹内……
高速公路被封了!眼前的能见度仅为两米之内,我们的车像个慢条斯理的蜗牛,匍匐在堵了又堵的辅道上。
“伊江,”瑾儿说,“咱们找个旅店住下吧?”
“荒郊野外的,哪有旅店?慢慢走,进城的吧。”
后排的人直言着:“伊江哥,我们想方便一下。”
伊江说:“闻洛战,你下去瞅瞅,哪儿是路边儿,咱得靠边儿,别让后面的车给撞了。”
车停稳后,我们各忙各的。
“这是哪儿呀?”闻洛战说,“连个路牌都没有呢?刚才那个叉路口,咱们是不是走错了?先别走啊,等着,我去打听打听。”
闻洛战消失在迷雾中……
我们上了车,仍不见他的踪影。打听个道,要多久?
“伊江——伊江——”
“这儿呢!”
“可找到你们了!”闻洛战带着湿气上来了,“那边儿有好几台车走不了了!都是跑长途的。也找不着道儿了。我一磨身,咱的车咋没了呢?这老大雾,扔下我一个人,不毁了!转了多半天了,我才转回来!顺着这条道走,走到哪儿算到哪儿吧。”
我们赶了半宿,才出了雾区。
“我给你们讲个故事,放松放松。”戈舟行说,“这是个真事儿。有一个水库,平时,游泳的人老多了!那年夏天,有人死在了里边儿。隔了几天,又死一个,一连死了好几个。有人说,死在河里的人得拉一个垫背的,才能托生。挺多人不敢去了,但有胆大的,不信那邪,照游不误。
“有一个海军干部回家探亲,去了水库。他游了几个来回,脚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条腿跟着往下沉,整个身子被拖了下去。人家在部队里是经过训练的,水性老好了!他游上了岸,咋寻思咋不对劲儿,水库里的水是死水,不可能有旋涡呀!
“他报了案。
“公安局和当地部队的人把整个水库围了起来,端着枪,三、五步一岗,守了能有两天吧,从水里钻出来了两个人,一审问,案子才破了。那两个人当过潜水员,撮合了一个赚钱的道儿:在水里往下拽人,淹死后,他们挣打捞尸体的钱。”
“为了钱,咋啥招儿都使呢?”
“挣那种钱,能好花吗?”
“咋处理那俩人儿的?”
“崩了呗!”
……
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
“我再给你们讲个鬼故事。”戈舟行说。
“啊!鬼故事!我最爱听了!”牛儿手舞足蹈地说。
“吓人叭啦的,换个别的吧。”我说。为了防止做恶梦,这种故事还是少听为妙。
像戈舟行这样会讲故事的人,在旅途中是很吃香的,他帮我们打发了时光,大家多多少少地要高看他一眼的。
“我开吧。”闻洛战替下了伊江。
伊江只许他和闻洛战两个人开他的车,不让我们这些“二把刀”的新手沾边儿。
“丁一坤,我给你算个卦。”伊江来了精神。
丁一坤是丁一乾的堂弟。
“算吧,咋算?”
“用计算器算。你求啥?”
“对象。”
“婚姻呗?”
“对。”
“你把眼睛闭上,双手合十,默想两分钟……好了,你的生日时辰是啥时候的?”
“一九八三年十二月八号。”
伊江在计算器上一个一个地按着,“一九八三,十二,几号?”
“八号。”
“八号。啥时辰生的?”
“中午十二点多点儿。”
“算十二点吧。十二点是啥时辰?子、丑、寅、卯……”伊江的大拇指在其它的几个指尖上游弋着。
“十二点是午时吧?”我说。
“咋是午时呢?”伊江质疑着我。
“中午十二点,午嘛,不是午时吗?”
“行,按你说的办!午时……”计算器里传来“嘀嘀”的响声,“算完了,你自己看吧。”伊江一脸正色地把计算器向丁一坤传去。
桑林眼疾手快,越过丁一坤,抢过计算器一看,“哈!二百五!”
我们笑翻了天。
正文 一四五
闻洛战说:“伊江,人家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你,你却给人算出个二五零来!”
丁一坤自嘲地说:“明知道他不会算,还让他算。下回呀,我也学会了,给我那帮哥们算去。”
伊江看着爆笑的我们,自鸣得意地说:“这是我自己发明的算卦方法,还没申请专利呢!”
玩笑是一种轻松的调剂,但它难以抵御持久的疲劳和困倦。车内的十三个座位上坐满了人,行李、随身带的衣物、锅碗瓢盆儿等等,塞进了后车座的背面、座位底下及我们的脚下、腿上,使有限的空间得以充分的利用,两个最累的司机如想休息,也只能坐着睡觉。
在一个小镇上,我们找了一家旅店住下。由于坐得太久,我的腿控得肿了起来,我正准备休息,蓦地想起,这是旅店,不是在车上,我干嘛还坐着睡呀?我对瑾儿说:“坐车坐的,我都忘了躺着睡了。我可得享受享受了,明天还得走呢。好吃不如饺子,坐着不如倒着呀!”
睡好后,我们继续赶路。进入了山区,七高八低、三弯九转的公路在峭峻的山体中迂回曲折,盘旋环绕,车身紧紧地贴在山边儿跑,另一侧就是万丈深渊。坐在车里的我们被甩过来甩过去的,快晕死我了!这地方,让我开车,我也不敢开呀!
瑾儿未睡,念了一夜的“观世音菩萨”,以保祐人车平安。
看见了山,许诺讲了一个故事:“俺家那疙有个老头儿,爱打猎。一天,他带着四条狗上山了,走了老远,碰见了一只黑瞎子,他举起了猎枪,‘砰——’黑瞎子一捂眼睛,血就从熊掌那儿流出来了。第二发子弹没等上膛,黑瞎子‘嗷——’地上来了,从老头儿的手里夺过枪,‘喀吧’一声攫折了,抡起巴掌,就要呼老头儿。那四条狗真猛!同时扑向了黑瞎子,老头儿撒丫子往家蹽哇!过了半小时吧,那四条狗回来了,全身带着伤,身上净是血。
“老头儿不再打猎了,在家给狗养伤。三十儿那天,老头儿包了饺子,在炕头上摆了一张桌子,郑重其事地把狗请了上去。这事儿,被人看见了,告了密。村里的人把他抓了起来,批斗。‘人都吃不上饺子,你还给狗吃?’说他敬狗不敬人。”
“黑瞎子都能把枪攫折?”我问。
“那是!野猪比黑瞎子还厉害呢!没听说嘛,一猪二熊三老虎。”
“野猪咋排第一呢?能比得过老虎?”
“野猪的皮厚,子弹往它身上打,直冒火星,打不透。跑的贼快,你让它追上了,那还有个好?!嘴里的两颗獠牙就能把人豁死!”
“大伙儿注意了!这个地方有车匪路霸!”伊江神色冷峻。
“妈呀!哪儿呢?”临危大乱是我的致命弱点。
“没出来呢!报上说的,这地方总出事儿,万一有人劫咱们,女的千万别出去;男的,拿好防身的武器,锁好窗户、门,别打开。把各自的钱藏好了,咱们能不停就不停!”
我们大气儿不敢出,看着外面——黑灯瞎火的,啥也看不见。
过了两个多小时,伊江发出了口令:“警报解除!”
可走上太平路了!
我们的车绕到了山脚下,眼前豁然开朗:奇峰突兀,碧湖烟水,落日熔金,浓淡相宜地点染、烘托出一个纤尘不染的人间仙境!杳杳冥冥中,有如一幅笔墨酣畅的中国山水写意画!
我们下了车,一为赏景,二为照相,以作纪念。
伊江支起了三角架,说:“站成两排,个儿矮的往前靠,后边给我留个空儿。”他按下快门,从马路的对面跑了过来。
此时,一辆正在行驶的大便腹腹、憨拙如牛的公共汽车挡住了我们刚摆出的最为璀璨的笑容——这个大傻家伙抢足了风头,占据了镜头里的所有画面!
“这儿的车多,咱别照了,太危险了!”瑾儿催着我们。
再见了,这与世无争的美景!
……什么味儿呢?
空气不好,开窗户,快开窗户!
戈舟行说:“那个饭店的老板也是,卖面条就卖面条呗,放几个豆儿干啥?”
桑林:“谁污染的?说!不说我可要点了……公鸡头,母鸡头,不在这头在这头,她!就是她——牛姐!”
牛儿和我们还不太熟,我们都觉得桑林过了些。这样糙俗的调侃,一个女孩子家能受得了吗?
牛儿掩着嘴笑:“别在那儿胡咧咧了!”
“胡咧咧?我说话是有根有据的,我不能凭白无故地怨枉一个好人,也不能随随便便地放过一个坏人!”
“白胡啥呀!”
“不信?我给你们分析分析:这个屁,肯定是个女屁!为啥说呢?我们男的,直来直去,有屁,‘刺——’一杆儿,出去了。你们女的不行,害臊哇!连挤带压的,没声儿,这叫‘大姑娘放屁——零揪’!”
我们的笑声早把他的话淹没了!
有几头牛正在车前走着,长长的尾巴好似窈窕淑女的长发在它们那阔实的臀后摆来摆去。
“哎哎哎,桑林,你看前面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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