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店里没有暖气。我自己先住了一间两人房的房间,等我躺下,已很晚了,老板娘又带了一个人,和我住在一个房间。
那女的四十岁左右,小眼睛。我正看报纸,没顾上细看她。她向老板娘要来了盆,打了温水,便在屋内清洗下体。她没说要我回避,我还是自己回避了,我把头更深地埋向了报纸。
“你不做什么了吧?”她问。
“不做了。”
“我插门了?”
“插吧。”
正文 一八0
她上了床,灯没闭,我却睡不着。等到她打出了鼾声,我才确认她早就不用灯了。我下地关了灯。
没有暖气的屋子是冷的,连哈出的气体都是白的。晚饭时,我多喝了茶水,一宿去了几趟厕所。我们住的是五楼,女厕所在四楼,去一趟厕所,穿少了衣服,上下牙齿直打战,而且要穿过一个长廊和上下两个楼梯,不太方便。
两点多钟,我又醒了,冷得我睡不着了,便从包里翻出了台灯,打开了它,我又找了笔和本。我的报纸也从床头柜上落在了她的床下,把她惊醒。她一个猛回头,见我仍坐在床头,才放心。她下了床,走到了塑料盆前,我以为她又要洗,见她脱了裤子,向盆里“哗哗哗”地撒尿,撒了一大泡长尿,又睡去。
我看着她的尿盆子,想:我再也不用旅店的盆子洗脸了!
她的那泡尿弄得满屋子骚味,我在尿骚中写作,打了我的雅兴。好在我感冒已多日,鼻子不通气,嗅得并不真切。
等我写到快睁不开眼睛时,便决定睡觉。我躺下了,又睡不着,屋子里太冷,太冷!我的手和脚快凉透了。我把两条腿弓到了胸前,把被子盖到了头上,只露出个脸来,以使两个鼻孔能够呼吸。我的脸又冻得冰凉,我便把整个头都盖住,在被窝里捂住头,捂住脸,使它们尽快地暖暖。挺了没到两分钟,我一个鲤鱼打挺,把被子掀开——再捂,我就得把自己捂死了!捂啥也不能捂鼻子,捂不了鼻子,就捂不了脸,我的一张脸在外冻着。
脚凉,哪儿都跟着凉,先把脚捂过来吧。我的左胳膊抱着我的左腿,把左脚丫子掖在了右膝盖后部的窝里,那里隐藏了暖气;我的右手搬着我的右脚丫子,摸着我的脚趾、脚背、脚后跟,可起不了啥作用,脚上的温度没见好转。我这哪是睡觉,这不是耍杂技呢嘛!我要是练出一套功夫来,非得把脚丫子搬到怀里睡不可!
我在被窝里冻成了一团,迷迷登登地睡去。我醒来二十多回,有效睡眠时间屈指可数。
那女的给我出了个好主意:用个大可乐的瓶,装满热水,放进被窝里,肯定暖和。主意是好,可这五更半夜的,我上哪儿去弄瓶子?上哪儿去弄热水?我只有冻着。
马路上传来跑车的声音,天快亮了吧?亮了,我就能出去吃点热乎的了;亮了,我就能够在阳光的照射下蹦达几下了。
马达声提醒了我,我想起了老妈教给我的招:提起被子,向左一抿,将左半身压上去。同样的动作,向右再做一遍,右边也压严了。抬脚,将脚下的被子提起,双脚压上去,下边也严了。打包围圈,四处不让它透风。此举果然奏效,我睡到了日出,身上竟睡出了让人留恋的暖意来。
天终于亮了!我们终于离开了冷房屋子!
太阳公公普照着我们,暖融融的。
我每人吃了一碗热辣的担担面,热量由内而外散发着,我们都说:“外边比屋里暖和。”
“昨晚,你们冻得怎么样?”我问他们。
“别提了!”他们众口一词。
只有我住的那个屋子里,每张床放了两个被子,他们全盖的是一层小薄被,温度只在我之下了。
桑林说:“这么睡冷,我再翻过去睡,晾完这面晾那面。”
丁一坤说:“姿势不对,改过来重睡!”
桑林说:“我怎么睡,都冷!”
丁一坤说:“我昨晚戴帽子睡的!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戴帽子睡的觉,脑瓜子都冻不好使了!冻了一宿脑筋!今早上,我睁眼一瞅,桑林的脑袋咋没了呢?再一看,在被窝里呢!”
在其他参展人员的介绍下,我们找到了一个带暖气的旅店。
这个旅店像是长时间没人住了。服务员五十多岁,她带我去了一个八人间的房间,里面有股霉味。拉了一下灯,不亮。她又取来了手电筒一照,灯泡没了。取来了灯泡,再拉,还是不亮。我说我带来了台灯,用我的吧。她夸了我一句,说我的心还挺仔细的,出门知道带灯。我说我看书,也没向她多说什么。插上了台灯,还是不亮。我说我的台灯是好使的,你的线路有问题。
她去请示了老板,给我换了一间有灯的房间。
这是个六人床的房间,几个上铺的床板是空的,连个被褥也没有。
她给我拿来了床单,又脏又旧,枕套倒是换了个干净的,被罩的整洁度和床单是一个规模的。
她说:“你摸摸暖气热不热?”
我一伸手,“是热的!”
暖气热就好,其它的都是次要的了。
“我的活儿还挺多,你自己铺床吧。”她说。
“我自己来,你忙你的去吧,不用管我。”
我一个人睡了个大房间,早晨醒来,身上热乎乎的,我的脚在这一宿没凉过。
从今往后,我再没钱,再苦再累,也不能让自己冻着睡了。
我们住的这家旅店位于马路十几米远的坡下,集住宿、餐饮、洗浴、歌厅于一体。该店最为特色的是“张口饺”,即饺子在生时是张着口的,熟时就合上了,是一种新鲜的玩意。卖风车的说他吃过,十几块钱一小盘,好吃是好吃,就是太贵,也是由于价格的原因,我们没有吃。
旅店的总台是一位八十三岁的老太太,头发全白了,一脸的皱纹,人很体贴和慈祥,拿我们当孩子看。她是老板的妈,帮忙管钱管帐。都十点多了,老板催她回去休息,她说有两个洗澡的交了押金,等着她给退呢。老板说,我们给退吧。她说:“你又不知道是谁,就得我等。”老板也不说她了。老太太耳不聋,眼不花,能走能唠的。
晚饭的标准是每人七块钱,九个人共六十三块钱,做什么菜,由厨师定。我们等了有些时候,厨师端上来了几个菜:一汤碗水煮肉片,一盘土豆丝,一盘红烧豆腐,一盆鸡蛋汤。量比其他的饭店的大,但菜的品种少。豆腐的上面一层已经凉了,埋在下面的,还有点温度。
该店的另一大特色:不是炒好一个菜上一个菜,而是把所要炒的全炒好了,再集中上菜。其弊端是延长了顾客等菜的时间,增添了怨气和意见。先炒的菜不热了,除了凉菜之外,多数顾客是不爱吃这种凉了的“热菜”的。
桑林和厨师说,这菜哪够几个人吃的,再给加一个肉菜吧。
厨师上来了一道菜:肉片炒豆芽。
桑林吃了一口,吐了出来。我们问他怎么了?他说像盐打的,咸死了!
丁一坤小声说:“下次还加不加菜了?再加菜,比这还咸!给你放一把盐!”
桑林说:“厨师瞅着咱们乐呢!”
站在一旁的厨师的脸上洋溢着报复后的快意。
戈舟行在饭店干过,他说:厨师是不能得罪的,炒得不好也不能说,你让他再炒,他向菜里吐一口痰,甩一把鼻涕,你都不知道,哪个干净,哪个卫生,你尝得出来呀?
正文 一八一
有一晚,我们开车回家睡了,只剩下卖风车的一个人了。厨师给他做了一道大菜:尖椒土豆丝。他吃完了一小碗米饭,不够,又盛了一碗,是要加钱的,他一共花了八块钱。等我们回来,他便诉苦!
桑林说:“你享受五星级的待遇了!”
早饭,厨师给我们上的是玉米粥,干乎乎的。烤的馒头片,硬帮帮的。
桑林说:“快赶上嚼鞋掌了,把腮帮子的挂钩快给嚼掉了!”
咸菜不够吃,在我们要求厨师连上了几次之后,最后端上的一碗,连香油和味素也不放了,丝也变成了块。
又有一顿,我们的菜不够,何荆要求上汤。
老板去了趟厨房后说:“对不起,没汤了!”
“那天还上了个菜呢!”
老板说:“那天是加的菜,是送的。”
戈舟行很明了其中的内幕,对老板说:“你上吧,我们加钱!”
老板说好。没几分钟,一盆汤上来了。
桑林说:“六十多块钱,炒这几个菜,不值!不如在外面吃了,管着咋的,吃着实惠,舒心!”
丁一坤说:“明天不在这吃了,在外面吃,吃好为止!”
何荆说:“在这吃也行啊!还想吃什么?在外面吃,伙食费的标准又要升级,这已经够可以的了,再出去吃,不得多花钱呀!”
从厨师的种种表现上看,他是想把我们伺候跑了。吃饭的人越少,越没人吃,他越清闲,但反过来想想,老板用他也是够狠的了。厨师身兼数职,他既是厨师,又是给自己打下手的,改刀的,配菜的,面案等等,他还是刷盘子刷碗及上菜的服务员,老服务员不在时,他又是个拎钥匙、给人安排房间的服务员。晚上十一二点钟还不能睡,早上六点钟就得起床作饭。总之,他是老板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他能没意见吗?他能不消极吗?他能不抵抗吗?
他们家这么大个旅店,名副其实的服务员只有一个,就是给我安排房间的那个,人很唠叨。
她要给我调房间,她说:“你们不是一起来的吗?你和他们住在一个屋吧。”
我说:“我是女的,他们是男的。”
“男的怕什么,又不能怎样。”
怎样不怎样地,我不能和男的住在一个屋,这话好说不好听。传到他们有家室的人的耳朵里,我平白无故地再挨一顿揍,我向谁说去?我是不能和他们住的。
我说:“三零六不是没人吗?我还住在那个房间吧。”
“我刚收拾完,还要来人呢,你不能住!”
她收拾完了,我就不能住了,什么道理!我说:“你给我安排吧,在哪个房间都行,就是不能和男的住!”
“……再说吧。”
她走到了走廊,我还听她在说:“有什么呀?和他们住,能怎么了?……”
不过话说回来,服务员也真是个忙人!点歌的,老太太让找她;住店的,老板娘让找她;找盆子找鞋的,老板让找她。
这个店,我看出来了,服务员和厨师是大拿,干活的,就他们两个,他们被老板一家人支使得团团转。他们有怨气,有火,不敢向发给他们工资的人发,他们只有向顾客发。如果不是这里住店便宜,如果没有暖气,如果不能洗澡,就他们的服务质量,我们早该换店了。
伊江也是老板,他说,给员工的钱没使到,员工尽心尽力的程度也不一样,没挣那些钱,当然也不想给你使力了。
再说说老板娘,年轻时是个美人,但中年发福了,说话的语气尖细,完全保持着一种领导的作派。
我问她:“我的房间安排好了吗?”
她斜着眼睛瞅了瞅我,把手一扬,“你别找我!我不知道在哪儿,找服务员去!”
她快赶上我祖宗了!
在这个庙会上,有三个卖书的:伊江卖的是正版残书,效益最差;卖正版蓝皮书和儿童书的,效益中等;卖盗版书的,效益最好,拉去的货卖空了,收摊时,只拉了架子和板子回去的。
伊江摸索出了一条包书的路子,他在图书市场上的名气也大了,谁家有要处理的书,就有找他的。
有一天晚上十一点钟,来了一辆加长大货车,装的全是书,是弟弟包的。由于太晚,又不好找人,弟弟、瑾儿、我及另外的两名装卸工,我们几个卸的书。车大,开不到里面去,我一个人在车上,往边上抬书,他们在下面接,再用手推车一趟一趟地往库里倒,还得码垛,我们干到了两点多钟。
弟弟又包了几批书,其中一家书店的老板不干了,把全部的货甩给了伊江。这家书是最难清理的,十几年的库存,简直像个杂货铺,品种极其繁多。我们要清理、分类,还要把书修好、粘好。伊江着急卖,就没命地干,瑾儿也跟着干。真的,他们两口子太能干了,比给他们打工的还能干!伊江很像我妈,精力充沛,如果他相不中的活,他宁可一夜不睡,也要把它们干好。在庙会上,他就有过这种记录。那天他值班,等我们再上班时,书全调了个个儿,摆得更整齐,更规范了。
妈妈嘱咐我,“干不了,你就跟他们说,别硬撑着。”
妈妈了解我的性格,打肿脸冲胖子,不太好改。那么多的活,又等着发书,我哪好意思说自己这疼那疼啊!
挑书,搬书,运书,倒书,干了几天,又把我的腰累着了。这么连着干,连着转,我的身体就真的垮了,到了最后,地上有根绳子,我想把它拣起来都哈不下腰,疼得像要折了。我完了,我连拣绳子的工作都做不了了。
我原先干活是很少注意自己的身体,像铁打的,也不想服输。伊江看见了,太大的件,就不让我干,说我别逞能。他的小姨子琨儿也是搬书搬的,搬出了腰脱。这下可好,我也腰脱了。
我发现好多搞书的人,累出了腰脱。这使我对《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的保尔·柯察金及铁人王进喜的事迹宣传有了怀疑,谁是铁人哪?哪有铁人哪?人这部机器,你不爱护它,它就要出问题,就要坏,就要报废!拼命地往上上,上到最后,出状况了,还能干吗?如果保尔和王进喜能稍稍地照顾一下自己的身体,延长健康,延长寿命,是不是还能为祖国做更多的贡献哪?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没有好身体,你想干,也干不了。
我的两只手挽及右手的几个手指疼痛难忍,妈妈说,我是用力过度,伤着骨头了。伤筋动骨一百天,要养,轻拿轻放。两只手吃不上劲,稍一用力,就疼。
疼痛使我灰心。
在摆书时,因罗得太高,我的脑袋、肩膀及后背正好被倒下来的成捆成捆的书给砸着了。
弟弟让我别干了。
正文 一八二
在回家的路上,我哭了。我不行了吗?我真的不行了吗?我的孩子还小,他还在上学,还没**。我不行了,我拿什么养他?我病了,身体垮了,拿什么挣钱?没有了工作,没有了钱,生活的来源从何而来?我和孩子怎么过?又怎么能使孩子有一个健康的体魄和良好的成长空间?
我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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