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刘太太,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我赶紧凑过去问。
“你看看!”刘太太满脸戾气,张牙舞爪地指着那个看着摊子的男孩,“他把东西堆到旁边,我的车子刚刚倒车的时候把我的车漆划了!”
男孩雪白的脸在众人的围观和刘太太的推搡下,已经泛起了巨大的潮红。刘太太继续推他,他在茫然失措下,拿起地上的一个打气筒,他仅仅是在最茫然失措的状态下,拿起护住自己,但是那样看上去像极了一个攻击的姿态,而当他发现自己做出了这样一个姿态时,他的眼里涌现出了慌乱和失措,我发现他的嘴唇都有些发紫了,他把慌乱的求援的目光望向我。
刘太太比我更加快速地发现了男孩眼中的恐惧和他单薄身体下的颤抖,于是她更加得理不饶人,愈发用劲地去推搡男孩,男孩一抵挡,气筒的油污蹭到了她白色的裙子上,立刻显出了扎眼的一块。
整个氛围忽然之间沉默了三秒钟,男孩在这三秒钟的沉默内,都有点呼吸不畅的感觉了,在场的所有人和我看着刘太太一动不动,像是被人刹那间定住一样。刘太太盯着自己裙子被染脏的一角,失控地尖叫了起来。
我看着男孩,他在这个女人的尖叫中,脸上流露出痛苦的表情,他的目光流向每一个人,想要证明自己的无辜,可是所有人的眼睛都如同行尸走肉般一片空茫,只是在麻木又贪婪地吸收着眼前的事物。
这个男孩唯一认识的人就是我,可是当他向我投来目光的时候,我却什么都不能做,我尽量地打圆场,虽然目前的情况看上去是没多少可能。
第26节:国王爱上鹦鹉螺(26)
“刘太太您先别生气。”
“我怎么能不生气!我这裙子多少钱你知道么!是香奈儿的!你赔钱给我。”她一把拽过男孩的衣领,“你至少赔给我1500!”
我看着他的面如土灰和贵妇的越战越勇,我忽然凶神恶煞地直扑男孩过去,然后在他耳边飞快地轻声说了一句:“你就听着。”
“你怎么回事儿!把人衣服给弄成这样!你见过这样的衣服么!你这本来就是占道经营!你知道不知道。”我完全像一个疯子一样冲过去重重地一脚踹上他的车摊,把他摊位上的各种零件全部摔在地上,螺丝滚得我脚边全是。“你这占道经营把人家的车给划了,你见过这种车么!”我上去猛地一推男孩,“你见过么!见过么!告儿你,你占道经营还把人的车给碰成这样,够让你拘留的!”我活脱脱一个女悍妇又是一脚揣在他的绿色铁皮车上面,不解气一样的我又猛踹了地上的一个水盆,水盆里的脏水全部泼在男孩的脚上。我戳着男孩的鼻子,准备继续发难。
“戴……戴小姐,算了吧算了吧,就当我倒霉。”刘太太开始拉我的衣服,我知道差不多成功了。
“不能这么算了!”我一拧身,斩钉截铁地对刘太说,“您这车这衣服多贵啊!”我这么说的时候,我心想应该差不多了,准备再对男孩喊一嗓子我就收手,于是我格外凶猛地一回身,回身时,我的内心还充满了对自己智慧的肯定。
但是迎面而来的是一个拳头。
而出了这一记拳头的是这个车摊的老板,男孩的父亲,男孩的父亲眼睛瞪得通圆,里面炸满了血丝,这个男人身体不好,但是虚弱如他,却因为出面保护自己的儿子而忽然间变得凛然不可侵犯。“你们干什么!干什么!”
全场人目瞪口呆,所有人都不明白重点为什么在忽然间转移到我身上,我擦了一下鼻子,发现已经流血了,男孩面红耳赤地拉着他父亲的衣角,极力想要辩解什么,可是又不敢出太大的声。
“怎么了!”男孩的父亲大吼,贵妇的气焰立刻下去了,她拉拉我的衣角,“戴小姐,我们算了吧。”
我当时在心里惨笑了一下。这个拳头是落在我脸上,你当然算了。
3、
我第二天上班,所有的人都对着我嗤笑。
“戴然,你上网了知道么?《欧润剽悍售楼小姐暴砸修车摊》。上了视频网站的首页。”
我在大厅站着,接受着所有人嬉笑的目光。
“戴然。”方何元站到我面前,“我看到你视频了。”
我刚想大声质问他一句。“所以呢?!”
但是他飞快地对我说:“你鼻子没事儿吧,昨天被打那么重,没有去医院看么?”
第27节:国王爱上鹦鹉螺(27)
我的鼻子昨天止了半天的血,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又淌了,枕头上一片血染的风采。
而这个时候,售楼处的门口出现了那个男孩和他的父亲。
“非常抱歉,我真的不知道你是在帮我的儿子,真的对不起。”男孩的父亲从口袋里面拿出一个红包,硬是塞到我的手上。“谢谢你,请你一定要收下,听我家儿子说昨天那户人得理不饶人,如果没有你帮忙,真的不知道会怎么样。对不起对不起。”
“不不,别跟他们计较就行了,这种事儿谁摊上都不愿意。”
方何元跟我坐在餐厅里。“你怎么那么傻啊,管他呢,业主有火撒完不就得了,要你去干吗,小男孩赔不出来被训一顿不就得了。要你像个疯子一样。”
我撅着嘴,这么多天的委屈一下出来了,我用劲地抹着眼泪。
“好好好,怎么哭了。”方何元从口袋里拿出手帕,轻轻地代我把眼泪擦掉,“鼻子还疼么?这么漂亮的鼻梁要是被打塌了怎么办。”
我忽然想起那天暗夜,李易对我说的三个字“你,也滚”。
“他们富人就能这么瞧不起人了么!我就是看不惯富人那德行。”
“谁瞧不起你了?”
“都瞧不起!”
“你在我心中跟女英雄一样。”
4、
我一直凝神地看着售楼处的沙盘,在这精美的亭台水榭上不断重叠倒映的却是戚叔叔眼含热泪,欲言又止的样子,是病床上他老婆奄奄一息的样子,是保时捷车主为了一小块车漆和衣服上的污垢强行让一个显然没有经济能力的男孩赔偿的样子。
水润天堂。狗屁天堂,住的全是不知道生命的宝贵意义的人,这难道就是天堂么?
我在物业费和其他几个并不关键的数额上跟他们撒了几个小谎,博得了他们的舒心。
他们在订房前又系统地问了一遍。
“物业费是8角钱一平方么?”
“是。”我笑着说,说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心在一寸一寸地变硬,我脸上在微笑,但是我却一寸又一寸地审视着面前这个女人,现在的她腰背挺直地坐着,手上一个巨大的钻戒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那家人对视一眼。
女人还有问题要问。
“差不多了。”男人脸上有点疲色,似乎也已经厌倦了这么长时间拔河一样的咨询,从最基本的楼盘资料到未来的升值空间,这显然是超越一个中年男人体力和思考力的事情。男人发话后,她立刻闭嘴,男人看着我,“今天我先把订金交给你。明天我会直接把钱划过来。”
5、
保时捷一家说是下午过来将余款付清。上午的时候我正在接一个客户的电话,说她这几天临时被派出去出了一个急差,所以这几天没有跟我联系。这个客户是一位单身女性,不打时间战,问很专业的问题,注重生活环境和私密度高于一切。气质从容不迫,声音优雅温柔。
第28节:国王爱上鹦鹉螺(28)
我在跟她交谈的时候,其实就是一种对着我不能企及的美好生活的观摩,我在神往的过程中深深地感到幸福,外加想着下午保时捷那家就能签约,于是我更加的幸福。
但是在幸福的过程中也不能不发现,有两个穿着西装的人匆匆地进了孙维的办公室,而没有通过孙维的秘书,一会儿,孙维忽然撞开了自己办公室的门,我从他的力度察觉出他应该是在发着什么很大的邪火,他似乎在大力地搜寻着什么,然后他朝我这边大踏步地走来。
女声继续在手机里从容着,“那我明天就来签一下协议。”
大喜过望的我正要对她表示感谢,但是当我把这句话说完整后,我的手上已经只是空攥着一团空气,我的手机被啪地打落在地上,手机在地上翻了两个跟头,终于停下,裂成了两半,电池弹了出来。
而在我面前,是孙涨成了绛紫色的一张脸。我震惊地看着孙,甚至没有这个反应速度去愤怒。
“戴!然!”孙咬牙切齿地指名道姓,“你……”我看见他绷紧的嘴唇中小小发黄的牙齿,“你给我进来!”
售楼处有一些正在安静地聆听售楼小姐介绍的客户,售楼小姐低声但是美妙的絮语在空旷偌大豪华的大厅里像蝴蝶的翅膀一样微妙地扇动着。孙维平常一向重视,但是这次他能当着客户的面叫出来,足以说明事态的严重。
我想伸手去捡我的手机,但是孙维跟盯杀父仇人一样盯着我,我心想什么事儿,严重得我连捡手机都成罪过了。
6、
孙的办公室里坐着几个面色阴沉的人,一看到我进来,他们立刻站起来,我从他们紧绷的面部肌肉里读出了他们拼命压制的狂怒。我僵立在原地,虽然脑海里一片混乱,但是我觉得自己还是很不错地把我做的所有事都飞快地过了一遍。
“过来!”孙对我吼。
那两个站着的人,看着我,膝骨僵硬地坐下去,但是虽然他们僵硬地坐了下去,他们的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瞪着我。我不知道领导的办公室是不是都这么昏暗,在孙维昏暗的办公室里,那两个人,一共四只眼珠在暗黑的环境越发放着因为愤怒而格外明亮而聚焦的光。我在这样的目光里,虽然依然没有线索我到底做了什么,可是我已经感到了最深的危险。我在这四只眼珠的注视下不敢前行。
“过来!”孙一把把我拉过去。
网页上,新闻的标题是《欧润售楼集体作假蒙骗购房者》,孙用鼠标啪地点开新闻网页上的一个音频链接,鼠标被他重重地按下又弹起,如同一个凌厉的嘴巴弹起。
音频开始播放,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物业费多少钱一平方米。”
“八角钱一平方米。”
第29节:国王爱上鹦鹉螺(29)
然后是一个记者的点评,欧润的售楼小姐利用一些数据的偏差来骗取购房者签约,如在物业费上压缩,欺骗消费者,是对购房者利益极大的损害,记者现在已经连线欧润置业,欧润置业尚未给出明确答复。
我像是一个伸出手被抓了个正着的小孩儿,全身的每一寸肌肤因为羞愧在一瞬间点燃,全身都在发烫。
音频很短,但是不断地回放,我的声音透过电脑在孙的办公室里回荡,坐在沙发上穿着高级套装的男女低沉而愤恨地叹气,终于那个女人憋不住。“你有没有脑子!”她冲我低吼。
“又是一次公关危机!”孙维总结,“戴然,这次你好自为之吧。欧润不会克扣员工的工资,你把该结的钱结一下!然后给我……”孙的胸腔一下子因为憋气而扩大,他继续盯着我,但是他的气息在慢慢地平复,由刚才的愤怒变成了因为至深的失望而形成的冷酷与甚至不值得发火的平静,“接着,给我滚蛋。”
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轻微的敲门声。
进来的是售楼处的丁西,我不知道是不是羞愧会造成感官的极度敏感,虽然孙维的办公室昏暗一片,但是我仍旧深刻感觉到丁西的脸像纸一样苍白,她像是被恐惧重重地舔过一般。
“那户……那户……”丁西有些气喘地嗫嚅。
“哪户?!”孙一嗓子吼出来,丁西在我身畔一抖。
“就,就,就是戴然的那户,上门了,带着记者,让要退首付,另外,他们好像还纠集了很多已经买了房子的业主……”丁西再次吞吐。
坐在沙发上的女人已经沉不住气,踩着细高跟鞋用一根手指飞快地拨了一下孙办公室的百叶窗。“孙维。”女人的声音也从刚才的尖叫变成了惊恐。
孙维听到女人的这个声音,在原地僵了两秒钟后,立刻快步地凑过去。
“有很多业主认为我们说的不实,所以要来退房。”
丁西在他们身后解释。
正对着我的男人一下子把手里的一次性纸杯捏扁,茶叶涌出来,滚烫的水和在沸水里的茶叶一下子涌出来,沾在他的手上,我似乎窥见了从他手上陡然升起的白烟,可是他在沙发上纹丝不动,我看不见他在阴影中的脸,但是他的身体已经绷成了一只愤怒的公羊。
我从孙的办公室出来时,丁西恶狠狠地对我说:“你一个人的事,把大家全牵连进来了。”
当我从孙维的办公室出来时,所有售楼小姐都愤愤地瞪了我一眼。
我从来没有这么虚弱过,我想着我在看着沙盘时自以为是的小聪明,那一户开着保时捷的人家现在已经不由我接待了,他们由一位总管专门请到了VIP室,在他们由总管领向VIP室的时候,他们远远地向我投来了一抹目光。
第30节:国王爱上鹦鹉螺(30)
胜利的,挑衅的,悲悯的。
我很想哭,放声大哭,可是我现在连哭的权利都没有,因为我受到牵连的人都在努力地弥补这个错误所造成的过失,她们都没有哭,我有什么权利哭,当事情已经造成时,我还能用眼泪表达害怕、恐惧和悔恨么。
眼泪对她们、对现在的事态有用么?
7、
我把衣服换好,从更衣间出来,背对着我坐在沙发里的是方何元的背影,他的背影僵硬沉默紧绷。
我不敢叫他,但是我又不能对他熟视无睹,而我要想穿过这儿,必经之路就是方何元坐的地方。我七上八下地走到他的旁边,他抬起头,看见我,对我淡淡地扯了一下嘴角,算作是笑。
我们之间的沉默慢慢地酝酿着,僵持着。
但是最终是方何元打破了沉默。“去过财务部了么?”他的声音没有什么温度。
我在对目前的情况的恐惧下,面对方何元忽然之间的改变,我惶恐地摇摇头。
“为什么不去?”他冷冷地问。
“这次是我给公司造成的损害,我的那点工资完全不能够作为……作为对公司的补偿。”
“我不是这个意思。”方何元站起来,伸手轻轻地在我的头上放了一下,“没去财务部正好,你不用走了。”
我抬起头,看见方何元满目的温柔。
“你这么小,在这里工作,应该是有你的原因,虽然你没说,但是下次如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