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最后一段行军途中他们成功地隐蔽了自己,鹰嘴峰上的敌人尚没发觉他们已经出现在这里!'w w w。 5 1 7 z 。n e t'
他用望远镜飞快地认真地将632、633、634高地观察了一遍——634高地山体的大部分被633高地遮挡着,看不清楚——在骑盘岭上他觉得它们低矮渺小,此刻才突然感到它们也很高峻巍峨。不过除了岩石、蒿草、灌木丛和一片片小树林,他没有在任何一座高地的表面发现一个敌人。放下望远镜,他尽力抑制住心里的激动,命令曹茂然立即带七连向632高地上发起攻击!
“把重机枪架起来,动作要快!”他说。
七连迅速从山腿南端绕到632高地西侧山脚下展开。刘宗魁的心揪紧了:在他们负责攻击的三个小高地中,632高地最靠近骑盘岭和骑盘岭与翡翠岭间的山垭口,最应被敌人部署上兵力!
肖斌匆匆跑上山腿。
“什么事?”“副团长,八连到了两个排!”
“九连呢?”
“九连和八连三排没有跟上来!”
望远镜里,七连的散兵线已向633高地上推进了,山头上并没有响起枪声!
“命令八连,立即向633高地发起攻击!”他头也不回地对肖斌说。
肖斌跑下山腿。很快,八连的队伍也从山腿南端通过,向东偏南的633高地发起了攻击!
一个身背电台的报务员匆匆上了山腿,大声对刘宗魁说:
“副团长,A团指挥所多次询问我们是否到达了指定位置并开始了攻击!”
刘宗魁低头看看腕上的表:表针已指向午后一时半。他皱皱眉头,冷淡地说:
“你现在报告A团指挥所,就说我营已按时到达攻击出发位置,对632、633、634高地的进攻战斗正在进行!”
他重新举起望远镜,把视线转向632、633高地!
十五分钟过去了。七连三个排的三股人流出现在632高地半山腰里了,山头上还没有响起枪声!二十分钟。这三股人流中的一股——七连尖刀排——已接近主峰,枪声还是没有响!现在尖刀排消失在顶峰的雾气里,他用望远镜也看不清楚了。枪声还是没有响!两分钟后,从步谈机里,响亮地传来了副营长曹茂然的音:
“304!304!我是301!我是曹茂然!”刘宗魁一下夺过步谈机员手中的送受话器:
“曹副营长,快报告情况!”
“副团长,七连已占领632高地!高地上没有敌人一兵一卒!”
“很好!”刘宗魁说,没有过多泄露出心中的欢乐,“我命令你们马上向翡翠岭方向占领阵地,组织防御!”
“明白!”曹茂然回答。
他又把望远镜转向东南方的633高地,心里不那么紧张了!又过了十五分钟,八连连长李骜也从该高地峰顶向他报告:
“副团长,我连已占领633高地。上面没有敌人!”
“马上构筑阵地,转入防御!”他向李骜下达了刚才向七连下达过的命令,没有忘记补上一句:
“八连连长,634高地上有什么情况?”
“没有什么,”李骜过了一会儿才回答,“那里静悄悄的,一个人影儿也看不见!”
教导员陈国庆匆匆跑上山腿,没来得及说什么,一串带着颤音的高平两用机枪子弹就从鹰嘴峰上打到刘宗魁身后的矮树丛中。刘宗魁吃了一惊,陈国庆没等第二串子弹打来,猛地将他摁倒在雨裂沟里!
二十分钟前,七连开始向632高地攻击,他就听到鹰嘴峰上敌人的高平两用机枪响了,不过枪声不是冲着他们来的,他便没有放到心上。再后来,由于一心关注着七连和八连,他竟然把它忘了!
第二串子弹也落下来了,打得雨裂沟上下沙石乱飞。刘宗魁抬起头,满面通红的陈国庆对他说出的却是另一件事:
“副团长,九连上来了!”
刘宗魁跪着从雨裂沟里直起身子,朝南偏西的鹰嘴峰上望。他明白了:九连和八连三排刚才走的不是七连和八连的路线,是他们将鹰嘴峰敌人的高平两用机枪引到这儿来的!
“快去命令九连占领634高地!动作要快!”他大声对陈国庆说,脸突然涨红了。敌人没有在最靠近骑盘岭的632高地设防,当然没有理由在自己防御纵深的634高地上部署兵力。但现在对方已经发现他们,634高地很快就会变成敌我首先要争夺的目标!他必须赶在敌人之前将它控制在自己手中!陈国庆从山腿上跑下去。不大一会儿,一支稍显混乱的队伍就出了沟底的树林子,同其他两个连一样绕过山腿南端,顺着632、633高地西侧山脚下的洼地向634高地奔去。刘宗魁心里一阵搐动!
——这个连是不能打仗的!
——但现在却又不能让他们停下来!他没有别的部队可用了!只有占领了634高地,全营在今天的战斗中才能取得主动!
——“我是不会让九连在634高地上坚持多久的,”一个新的决心已在他心中形成了。“只要九连及时控制了634高地,而敌人又给我时间,我就派七连去替换他们!”
他又把鹰嘴峰上敌人的高平两用机枪忘了,从裂沟里站起,睁大眼睛,紧张地注视着这支奔向634高地的小队伍。这一刻里,不知为什么,他的心又像拂晓我军炮击前那样,被一根细细的丝线很疼地束紧了!
·36·
第二部
十七
由于早晨没吃到饭,九连由黑风涧向632高地地区的奔袭行动就进行得更加艰难。
在营部开完会回到连里,程明和梁鹏飞很快把队伍在林边集合起来;他们还抓紧时间开了班以上干部会,传达营部会议精神,然后命令各班回去动员,做好奔袭和加入战斗的准备。做完这一切后他们回到队列前头站着,担任前卫的七连刚刚从涧溪西侧的林子里奔出来,向骑盘岭大山梁攀登。
九连是后卫连,必须等到八连上路后才能启程。如果程明和梁鹏飞两人中有一个稍微多一些经验,便会想到当全营成一路纵队行进——况且是在敌人的炮火和雷区威胁下攀登陡峭的骑盘岭时,前卫连和后卫连出发的时间往往要相差半小时之久,而这段时间是可以用来让全连吃饭的。涧底炊事班那儿虽然有一口菜锅和一锅饭被敌人的炮弹炸飞了,可另外两口饭锅还完好无损,敌人炮击前它们没有熟,炮击过程中却自顾自地熟了。但由于他们既没有经验,这段时间内又发生了一些事情,全连仍没能吃上那两锅已煮熟的饭。
这半小时内发生的事情是:
全营接到作战任务后,程明、梁鹏飞的心境就变了。敌人炮击黑风涧时程明曾有过英勇的表现,此后他一直认为自己已经过“关”,早上因恐惧以及同司务长干架在全连失去的体面恢复了。当然不愿承认此时心境的改变仍是由于恐惧,相反却认为它是由另一种与恐惧无关的焦灼的思考引起的:连队这下真要上战场了,可它真能打仗吗?从昨夜开始,他先后同指导员、一排长、二排长、司务长连续发生了冲突,上了战场他们真会很好地同自己配合吗?最重要的是——这种埋藏在心底的担忧他一直没跟别人讲过——除了三排长上官峰,这些跟他一样有老婆孩子的人不会像今天早上以前的自己那样一心只想着活命吗?如果他们到战场上给你连长拉稀屎,你不抓瞎吗?!还有那些兵——从早上涧底发生的事程明知道连队的兵对他是什么态度——你能指望他们为你冲锋陷阵?他越是朝这个方向想,越觉得今天的事情要麻烦,觉得出发前他还应当做点什么事!
梁鹏飞心境的变化与刚刚被他送下山的六班副有关。将烈士遗体送走之前,他对之还只有一种恐怖、怜悯、恶心相混杂的感情,并不理解它在自己心底产生的震撼;送走之后回到连部掩蔽部,重又栩栩如生地忆起林间草地上那条人腿,忆起担架送下去的六班副的被活生生切割的肢体,已经隐藏在心里的思想突然活跃起来。这些思想是:过去想到阵亡,仅仅是想象的,今天却发觉死竟是方才六班副那种样子!过去想到死,总是同妻子、房子联系在一起,此刻他却恍然悟道:死仅仅是他自己的事情,是他本人的死!后一个念头太新颖,太令他的灵魂惊骇,使他那自昨晚以来饱受惊恐的心再也无法平静。等全营接到了向632高地地区运动的命令,这种仿佛浸透了灵魂的恐惧又突然被强化了,他不由自主地想:在这里你还可以躲进掩蔽部,上了战场就要面对敌人的子弹。何况连长程明又不懂军事指挥!
其次,等他们从营部开会归来,发现六班副被炸死的消息还是在全连传开了。事情的经过是:六班副的遗体运走时六班长并不知道,连队集合时他爬出猫耳洞,才发觉少了副班长,就到处嚷嚷,又咋咋呼呼地去报告二排长岑浩。岑浩为了不让他喊,就把他叫到一边,将真情告诉了他,并嘱咐他根据这一情况重新调整一下班里的战斗小组。六班长听后瞪大了眼睛,回到班里没向别人讲,但既然要调整战斗小组,就不能不把事情向战前预选的副班长候补人交代清楚。这么一交代,全连都知道了。
六班副是个默默无闻的人,不少人甚至还认不清他;但也正是这样一个人的死,让大家陡然间感受到了死亡具有的偶然性和深藏在偶然性中的神秘。六班副活着没人注意,死后了解他的人一下想起他的许多好处:和善、不爱出风头、枪打得准、同谁也没有红过脸,等等,盖棺定论两个字:好人。可这个好人成了全连的第一个牺牲者!队列里没有谁议论此事,但用不了多久,不少人都悄悄意识到自己内心里发生了意义重大的变化。等连队在林子外面集合起来,三排九班新战士赵光亮竟抽抽搭搭地哭了!
三排位于连队的后尾,赵光亮的哭声好一阵子才传到队列前程明的耳朵里。他的神经本来就绷得很紧,哭声即刻让他毛孔一奓:这是谁?没去打仗,先号上了!对全连的战斗情绪会是个什么影响?!
“那是谁在号丧?!”他怒冲冲地喝一声!快步赶到三排去,从队列中发现了正在抹眼泪的赵光亮。赵光亮听到他的怒叱已经不哭了,他的双胞胎哥哥也赶过来卫兵似的挡在程明和弟弟之间。
“你哭什么?!”程明没有放过那个新兵,脸因怒斥赵光亮涨得通红。“你这是什么表现?!啊?……你们排长呢?”
他又想到上官峰了。排里出了这种事,三排长怎么不管?!他很快在队列里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心里猛然一惊。同早上相比,上官峰的变化太大了!原先总是显现于这个学生官眼睛里的生气不见了,此刻那里充满着一种让程明格外不高兴的恍然若梦的神情,脸白得如同一张薄纸,一点血色也没有,连皮下的血管也一根根看得清楚。程明心里的无名火又升起来:怪不得三排有人哭,瞧这个排长,刚听说打仗,自己先就吓得面无人色了!
“三排长,这个兵怎么回事?!你自己怎么回事?!”他瞪圆了眼睛,朝上官峰喊叫,“你怎么管也不管?!”
上官峰像是被他从一场梦中惊醒了。他望了望自己的连长,好像什么也没闹清楚;忽然,他那张苍白的脸上渐渐泛起了血色,目光变得异常锐利。
“连长,他饿了!”他大声说。
他话中含有的讥讽意味周围的战士立即感觉到了。兵们悄悄笑起来。程明被更深地激怒了,“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冲上官峰喊了一嗓子,转身向队列前走,不愿再同后者理论。这一刻他想的是:出发前必须再开个干部会,统一一下思想,部队这个样子,是不能打仗的!
“指导员,我建议再开一个干部碰头会!”他气呼呼地对梁鹏飞说,“你都看到了!真要去打仗了,干部们还这样,那怎么行?!”
梁鹏飞深深地瞅了他一眼,程明觉得自己又被这个人的脸色吓了一跳。梁鹏飞的脸同上官峰一样苍白没有血色,这使指导员腮部几块暗紫的疤痕格外显眼。刚才在连长和三排长之间发生的一幕梁鹏飞看到了,心里无论对程明还是对全连都更加失望,但重要的不是这个,这段时间里,想象着战争和自己的死(他不敢真的相信632高地地区对他们没有危险),梁鹏飞的精神中发生了奇怪的变化。他是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的,这场战争却可能让他死去,于是他突然觉得自己无论与连队和战争都没了关系。程明的话只在他心中引起了下面一种意念:今天不管程明想干什么,就让他干好了,反正连队和战争都与我无关了!
“我同意。”他无力地说。
但这个会却没有开成。通信员吴彬把干部们找到附近林子里,程明刚刚说要大家再表一次态,一排长林洪生就脸红脖子粗地嚷起来:
“连长,还开个鸡巴会!昨天夜里不是表过一回态吗?……你们到底是信不过我们,还是信不过自己!”
接下来就炸了锅:不是林洪生,而是梁鹏飞和程明都没想到的一个人——副连长姜伯玉——蒙受了奇耻大辱一样调头就朝林子外面走,一边回过头,大声喊:
“我没有什么态可表!……要说的话昨天夜里已经说过了,我不想再说第二遍!……简直可耻!……”
随后走掉的是二排长岑浩、一排长林洪生和副指导员;司务长和三排长上官峰迟疑一下,也走了。恼羞交加的程明想冲走掉的人吼几句,没有吼出来,队列里又出了乱子!
几个战士没有请示,就出了林子,飞快地向涧底跑去!
程明冲动地蹿出林子,满腔怒火恰好发泄到这几个兵头上。
“他妈的个×的那都是谁!……还不给我站住!”他冲他们大喊。一发炮弹刚刚落到涧溪里,炸起一道白亮的水柱,让程明哆嗦了一下。“你们他妈的想死吗?啊?!……”
领头往涧底跑的炊事班长在半坡上停住了,回头望一眼程明,折转身回到队列里去,脸上的神情表明他不屑于同这样的连长再啰唆什么。见班长这样,他身后的两三个炊事兵也转身跑回到队列里。唯独一个矮胖敦实的兵晃了晃,没有跑回去,却一溜小跑到了程明跟前,两腮红得发紫,喘着粗气,说:
“连连……连长!下面还有两锅饭!大伙都饿了!我们班长想弄上来给同志们……们吃!”
程明没立即认出他是谁,只觉得有点面熟。但这个兵的一席话,却把他的火气引逗起来。他劈头盖脑冲这个兵骂道:
“你们他妈的这个时候还想着吃饭?!……谁想吃饭?是你们这些炊事兵老大爷自己想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