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地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有人向我们走来,我惊恐地向声音处望去,只见星星点点的火把,还有包头的长袍人,不止一个。
人走近了,是当地人,有老有少,一个个敌视地看着我。
我压下内心的恐惧,用西班牙语和法语向他们问候。
没有人理我,而他们眼中的敌意更加重了。
不知谁说了一句什么,霎那间,有人动了起来,几个男人走向了我,眼神里露出邪恶的光。
我怕极了,扑到了兰斯的身边,更加用力地捶打他。
兰斯似乎睡死了一样,根本没有意识到我们眼前面临的威胁,依然好梦正酣。
几个男人的手终于触到了我,我被拖到了一旁,手脚被人死死按住。
他们叽叽咕咕地说笑,有个人开始宽身上的袍子。
我从来没有这样绝望,苦苦地哀求,说了钱,甚至说了警察,可没有人理会。
“兰斯!兰斯!救命!救命!”我开始大叫。嘴巴被堵住的那刻,我看到了另外一些人正在往兰斯身上扔沙子吐吐沫。
闭上眼睛,无助的眼泪落了下来。
天,这不值钱的眼泪,我流了多少。
一个充满体味的身体靠近了我,我不甘心屈服,拼命地挣扎,拼命地扭动。
“XXXX,XXXX!” 一个小孩子的叫喊声响彻云霄,我身上的人猛然停下了手。
我战栗着,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撕成几片,内衣暴露在空气里,冷极了。
放眼看去,人群里挤出了穆卡小小的身子,他奋力推开压住我的两个男子,用自己的身体保护着我,不停对那些要侵害我的男人们抗议着。
尽管我听不懂穆卡的话,可是我的心里全都明白。
勇敢的小孩子,他还是那么的弱小,他的话语也是那么的乏力。一个男人毫不费力地拎起穆卡,随便将他扔到一边。男人恶狠狠地对地上的穆卡说了一句话,而后所有的男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穆卡的头破了,流着血,他没有放弃,又向我爬来。
我哭着对他摇头,无边的绝望淹没了我。
就在这一刻――
“XXXX,XXXX!”一个老者颤颤巍巍地喊道,声音威严而沉重。
男人们似乎犹豫起来,他们怒视着我,却放开了邪恶的手。
我的身体自由了,我取出嘴里的布团,蜷缩起身子,双臂紧紧地抱住自己穿着破布块的身体。
穆卡终于爬到了我的面前,用他小小的身子为我遮挡。
汽车的隆隆声传来,巨大的光柱扫向人群。
“XXX!”
“XXXXX。”
几个人高声叫喊起来,人群跟着骚动起来,纷纷四散而去。
人潮退散中,一个驼背的老人走过来,他抱起了头破血流的穆卡,用浑浊的目光看了我一眼,却什么也没有说。
我目送着他们离开,浑身抖成一团。
两辆吉普在我近前停下,荷枪实弹的士兵走下了车子。
“桑妮!” 保罗弯下腰看到是我,惊诧得大叫一声。他没来得及说第二句话,就被人一把推开。
乔依蹲在我的面前,飞快地脱下自己的上衣披在我的身上。
我继续全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没有询问,乔依抱起我就向吉普走去。我虚弱地用手指了指兰斯的方向,乔依随即吩咐保罗做善后工作。
吉普一路急驰。
“去医院好吗?” 乔依问我。
我用手拢了拢身上的军服,摇摇头。
车窗的玻璃反着光,我看到玻璃中乔依看了看我,继续认真开车。
“回家好吗?” 良久,乔依又问。
我用手捂住脸,痛苦地埋下了头。
吉普依然一路向前,乔依不再问我。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终于停下。
车门打开,乔依抱起我,我瑟缩在他怀里,颤抖地问道:“去哪里?”
乔依温和地说道:“别害怕,这是我的住处,没有别人。”
平房里的一间小屋,一窗一门,一床,一桌,一柜,一书架,仅此而已。
乔依放我到床边坐下,拉上窗帘,又给我倒了一杯水,“今晚暂时在这里休息,我会替你保密的。” 他关切地注视着我,我感到了安宁和依靠。
“害怕吗?要我陪你吗?” 见我平静一些,他斟酌着问道。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
我简单地擦了擦脸和手,乔依拉开被子让我躺下,安慰我道:“什么都不要想,我就在旁边看书。需要什么就叫我一声。”〖Zei8。Com电子书下载:。 〗
我轻嗯了一下。
乔依摸了摸我的脑袋,就像对待一个小孩子一般对待我,可是我却很感动。
桌边亮着台灯,乔依的身影挡住了大半的光线。我默默地望着他的背影,身体渐渐暖和起来。
睡不着,尽管很疲倦很疲倦。
我瞪大眼睛看着陌生而温馨的小屋,心里乱乱的,什么都没想,可什么都涌进来。
眼泪流干了,眼睛涩涩的,我眨了眨眼,只见椅子轻动,乔依走了过来。
“想喝水吗?” 乔依蹲在床边,温和地微笑着问我。
我摇头:“不用,谢谢。”
“想吃点东西吗?” 乔依又问。
我又摇摇头。
乔依拉过我的手,又摸了摸我的脑袋,眼睛里流动着我不明白的东西,“我讲故事给你听,好不好?”
我多大了?还把我当小孩子。我看着乔依,默不作声。
乔依拉过椅子坐在我的床边,他蹙眉微微思考了一下,开始了一个我熟悉的故事:西班牙小说《唐?吉诃德》。
唐?吉诃德是一个又高又瘦的、愁容满面的小贵族,他疯狂地迷恋骑士文学,于是骑上一匹瘦弱的老马,头上戴着满是破洞的头盔,手里拿着一柄生锈的长矛,开始了游侠生涯,满世界地去劫富济贫,为弱者打抱不平。他雇了农户桑丘做侍从,让桑丘骑着驴子跟着他,又把邻村的一个挤奶姑娘幻想成他的女主人,叫她杜尔西娜雅。
路上,唐?吉诃德把乡村客店幻想成城堡,把客店老板当做城堡的主人,硬要老板封他为骑士。于是店老板开始捉弄唐?吉诃德,拿登记马料的账本充当《圣经》,用唐?吉诃德的刀使劲地敲打唐?吉诃德的肩膀,然后叫鞋匠的女儿给唐?吉诃德行授刀仪式。
受了封的骑士唐?吉诃德斗志昂扬,把旋转的风车想像成巨人,冲上去与风车大战,结果弄得遍体鳞伤;他把散步的羊群当做军队,奋勇厮杀羊群,却被牧童用石子打肿了脸,打落了牙;他把理发匠当做武士,以强胜弱,把缴获的铜盆当做赫赫有名的曼布里诺头盔戴在了自己的头上……
傻瓜唐?吉诃德,我禁不住笑了。
乔依握了握我的手,笑意从脸上一直到深到眼底。
☆、9 神经病人
医生的诊断书是字迹潦草的一篇鬼画符,最后两个词有些触目惊心──轻度恐惧症。
恐惧症,说得直白点,就是神经病的一种。
紧张、不安、心慌、颤抖、恶心、头昏、四肢无力,时不时地发作,这就是我的症状表现。
我缩在椅子上,两手抱着腿,屋子里放着收音机,是明星绯闻的口水战。我现在害怕安静,总要听点快乐的声音才好。
兰斯在我面前的狭小空间里来回踱步:“桑妮,说点话吧,要不,你也向我扔沙子吐口水?”
兰斯这个傻大憨根本不知道我出了什么事,乔依下命令暂且对我的事情密不外宣,于是兰斯以为我受到了与他一样的虐待。
“桑妮,你这个胆小鬼,走,我们看恐怖片去!” 兰斯失去耐心,音量提高了八度。
我默声。
“桑妮,我帮你去,不,我要替我们两个报仇!” 兰斯站定在我面前,舞了下拳头。
我看了看他,继续默声。
兰斯垂头丧气地说:“我其实也后怕得要死,但我们不都是好好的吗?看,我千方百计给你弄了那么多病假,你知道,老板是小心眼,很不好说话呢。”
我开口:“谢谢。”恢复沉默。
兰斯走了,留下一束巨大的鲜花,还有一瓶酒。
我把鲜花塞进垃圾袋,打开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
*
听说我得了神经病以后,安东尼来看我,同时带来了美味的海鲜烩饭。
看着我闷头吃饭的样子,安东尼两只手搓来搓去,忍不住道:“你这样子真让人担心,我看乔依似乎也被你传染了,那个,神经过敏。”
我顿了顿,继续吃。听到神经系列的词,我的腿轻轻地颤抖起来。
安东尼又说:“乔依一向温和,很少发脾气,昨天居然因为一个训练姿势不够规范而体罚我,丝毫不讲兄弟情面。瞧瞧,我的腿脖子都肿了!”
我看了看安东尼展示的小粗腿,同情地点点头。
安东尼将椅子拖近,凑到我面前说:“乔依很关心你的,为什么不接他电话?其实,你──”
我猛然抬头,安东尼吓了一跳,娃娃脸上嘴巴咧得好大好大,我顺手把桌上的一个放着净化空气的新鲜柠檬塞进他嘴里。
安东尼眨巴着眼,嘴含大柠檬,模样好可爱。
“我有五个鲜柠檬,都归你了。烩饭好好吃,多谢!”我说。
*
保罗的问候是独树一帜的,他不送花,不送糖,只带着自己的吉他。他关了我的收音机,给我弹吉他听。
都是些很轻松的旋律,保罗连着演奏,一下这首,一下那首,我都没注意到他怎么过渡的,感觉又欢快又热闹。
弹完曲子,保罗问:“好听吗?”
我点点头,保罗说:“那么留我吃饭吧。”
“我什么都没有,噢,好象还有点鸡肉。”我摊摊手。
“鸡肉烩饭好啦,我帮你。” 保罗卷起了袖子。
保罗不太会家务,整个儿给我添乱,越帮越忙。我不好赶他,也不好骂他,自己忙出了一身汗,奇怪的是,我的心慌、头昏、四肢无力的症状居然一下子都没了。
大功告成,保罗叉了一口我低水平发挥的烩饭,煞有介事地说:“美味,你可来之不易啊!”
我忍俊不禁。
*
在我的明确态度下,兰斯不敢随便来了,安东尼来了也不敢随便说了,保罗又敢来又敢说还敢乱弹琴。
至于乔依,刚开始他给我来过两个电话,可那会儿我把自己紧闭在家里,根本不愿下楼去接什么无关紧要的电话。就这样,乔依一直没来过。我是个既自私任性又欺软怕硬的人,别人对我好,我却不时耍耍小性子,别人对我不好,我却想着不要搞得太僵。
我闭关自守,两耳不闻窗外事,似乎也忘记了外面的时局。
同事威里来看我,给我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当地的武装组织波利萨里奥阵线取得了越来越多阿拉伯人的支持,独立的呼声越来越高。沙漠里,要大乱了。
威里心事重重地对我说:“我年纪大了,老婆孩子都在这里,回去真是件不容易的事。你呢,有什么打算?趁着病假回去找找工作机会?”
我苦笑,我这个样子怎么回去找工作,病假能到处乱跑吗?不说旅费很贵,休假很短,而且哥哥看到我的样子肯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然后又开始为我忧心忡忡。
威里安慰我说:“你还年轻,以后肯定会有许多机会。再说,只要公司还在,我们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沙漠里,大乱。
那夜,我开始睡不着,后来恶梦连连,黑暗,鲜血,模糊的人影,我惊叫着从床上坐起来,心跳快得要震破胸腔,接着浑身颤抖不停。
*
恶梦持续不断,我的状况恶化了,夜里不敢关灯,白天迷迷糊糊,没有食欲却经常恶心,头昏心慌、四肢颤抖也愈发严重。
保罗再度看到我时,大大地吃了一惊。如何面对我这么个反反复复的神经病人,聪明开朗如保罗也束手无策,他不再弹吉他,静静地陪我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
当天晚上,乔依不请自来。
也许是军官的缘故吧,乔依的身上有一种特别的力量,我就像不听话的小孩子看到了家长,表现得很乖。
乔依说我需要正常吃饭,我低头认罪,然后同意跟他出去。《|Zei8。Com电子书》
我换好衣服,脚刚迈出大门,人就开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双手牢牢地抓住门框,背躬着,身子也慢慢软下来。乔依抱起我,毫不犹豫地往楼下走。
“不要。”我哆哆嗦嗦地哀求道。
“不去吃饭就去警察局,你应该协助官方抓住那些人。” 乔依淡淡道,“作为一个知情者,我无法放任你如此颓废地生活,我的职责更不允许我一再坐视不理。”
我望着他平静无波的眼眸,无措地捏住了他的衣扣,轻声道:“吃饭,我不要再想那件事。”
*
守门人鲁比见多了我的大兵朋友们,表现得自然多了,他恭敬地为乔依的吉普放行,看我的眼神越发谦卑。
吉普在黄沙路面上行驶,发出独特的细微摩擦声,天早就黑了,我坐在座位上,身子却不受控制地渐渐往下缩。乔依给了我一只手,语气平和地对我说:“握住我的手,人给我坐上来。”
神经病是这么治的吗?我不想听话却还是听话了,握住他的手,慢慢坐正了身体。
面对黑夜和沙地,强烈的恐惧感与逃避欲让我全身抖得厉害,乔依紧紧地握了握我的手,直到我疼得叫了一声才放松。一声发泄使我的紧张情绪得以缓冲,我大口地喘气,突然发现身体不那么发抖了。
“弄疼了吗?” 乔依问我。
“好疼。”我回答,似乎象小姑娘在撒娇。
乔依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轻轻地握了握我的手,却没说什么。
*
餐馆很有人气,有欢声笑语,有音乐佳肴,我的心情也舒缓起来,十分配合地吃光了所有的东西,最后还回报了乔依一个饱嗝。乔依温和地看着我说:“就要这样。”而后拍了拍我的头。天,我是他女儿吗?!我不满地对着他的后背瞪了一眼。
似乎有感应一般,乔依突然转过身来,我尴尬地咧嘴笑,象个傻大姐。
吃完饭,乔依没有带我回家,而是开上了渐渐荒凉的道路。心跳莫明地加快、加快,我不由自主地向他伸出手,像个讨大人依靠的小孩子。天,我怎么会这样!我正要收回手,乔依已经握住了我的手。
闭上眼睛,我只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剧烈的喘气声,胸闷得透不过气来,犹如一个落水的人,死命地抓住手里的救命稻草,死死地,不放。
*
车子停在黑夜的沙地上,我恐惧的地方,我的病源所在。
墨蓝的苍穹下,我是如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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