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赶紧递上烟,并点上。
大长毛深吸一口说:〃今天我状态不好,不想教琴,你们自己练吧!〃说完把学生们扔在一边,问刚进来的何小兵和严宽,〃你俩买什么?〃
严宽说要买音箱,大长毛就给严宽介绍了几款,严宽都摇头,大长毛问:〃那你到底要买什么样的啊?〃
严宽说:〃便宜的,比现在的价格少一个零的。〃
〃早说啊!〃大长毛说,然后从一堆音箱里又拎出一台,〃这个八百,但是能弹出八千的效果来,我给你试试。〃说着插上吉他,接上效果器,又是噼里啪啦一通狂弹。
严宽拿过琴,要自己试试,也噼里啪啦来了一通,却并不像那么回事儿。
〃我什么时候能弹成你这样啊?〃严宽很沮丧。
〃那好办,你跟着我学,我把我会的教给你,你就能弹成我这样了。〃大长毛说,〃先说这个音箱你要不要?〃
严宽买了音箱,跟何小兵一商量,正好他们也要找老师,两人一起学学费还能打八折,于是两人投师在大长毛门下,每周去大长毛的家里上一次课……没过几天大长毛就不在琴行打工了,因为老板要求上午十点开门,大长毛起不来,被开掉了。
何小兵和严宽都觉得丢了这份工作很可惜,因为在琴行上班可以随便弹那里的好琴。
〃我怎么能为了挣那几百块看摊儿的钱和多摸几下吉他,就牺牲了自己的睡眠呢!〃这是大长毛离开琴行后常说的一句话。
大长毛跟人合租了一个两居室,他和女朋友住一间,合租人住一间,客厅公用。那个人白天去上班,大长毛招来一堆人弹琴也没人管。
有一次夏雨果放了学来找何小兵,正好大长毛的女朋友也在,一个剃着光头,鼻子、舌头、肚脐上都穿了铁环,毫无姿色的女人,叼着烟,特大无畏地对夏雨果说:〃咱们做摇属的,要学会奉献、坚持、忍耐,我为他都打两次胎了。〃从此以后,夏雨果再也没有去过那个地方。
第16节:2002年,少年烦恼(2)
〃你跟着这种人能学到什么好啊?〃夏雨果问何小兵。
〃我就跟他学弹琴,不学别的。〃何小兵说。
但是一个多月过去了,何小兵发现并没有学到什么。每次上课,大长毛都躺在被窝里,衣服也没穿,散着头发,裹着被子,像一个被凌辱过的女人,让学生们围着床坐着,先扯些和弹琴没关的事儿,比如昨天打麻将,又赢了多少钱,或者哪个乐队的演出演砸了,没拿到演出费,一扯就是半个多小时,然后自己做几个示范,就让学生自己练习了,耗够两个小时,就下课。期间,大长毛还要问学生们带没带烟。
顾莉莉开始画画了。她说,与其再找个男朋友,从他儿那获得情感慰藉,不如自己解决自己的问题,把感情放在画里,画比人忠诚,不会背叛,这样就不会再受到伤害。
〃你这算不算一遭被蛇咬三年怕井绳啊?〃何小兵说。【。 ﹕。电子书】
〃我是觉得谈恋爱没劲了,都谈过好几次了,再谈也没新鲜感了,倒是我在画画的时候,能获得从别的地方感受不到的东西。〃顾莉莉说。
顾莉莉张嘴闭嘴就是色彩、线条和一些何小兵听着耳熟但不知道是属于哪个国家和年代的画家及其他们的逸事。何小兵不懂画,还算多少了解点儿音乐,艺术在表达内心方面是相通的,所以听得懂顾莉莉在说什么。有人聆听,顾莉莉说得更起劲了。
吃完饭,顾莉莉非要让何小兵去看她的画,何小兵对画没多大兴趣,为了不扫顾莉莉的兴,还是去了。
天气已经没有夏天那么热了,顾莉莉还穿着裙子,上楼的时候走在何小兵前面,一双穿着黑色丝袜的腿在何小兵面前晃来晃去,还把一身香水味儿留在身后,飞进何小兵的鼻孔。
顾莉莉进了门,打开灯,房间里堆满了画画的工具,画框、画板、颜料、画了一半和已经画好的画。
〃摊子摆得还挺大。〃何小兵环视了一圈说。
〃小时候我爸让我学画,我还不乐意,现在我是越来越喜欢画画了。〃顾莉莉拿起一幅画好的风景说,〃这个怎么样?〃
〃挺美的。〃何小兵说。
〃还看出什么了?〃顾莉莉问。
何小兵仔细看了看,摇了摇头。
〃没看出我想开了吗?〃顾莉莉说。
〃还真没有。〃何小兵说,〃你别介意,我不懂画,我就感觉你画这幅画的时候,肯定是挺高兴的,但是为什么高兴,我也说不上来。〃
〃你还是懂点儿。〃顾莉莉收起画,吸了吸鼻子说,〃你身上什么味儿啊?〃
何小兵揪起衣服闻了闻:〃没味儿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汗味儿!〃顾莉莉说,〃好几天没洗澡了吧,你瞧你头发上都出油了。〃
何小兵的头发已经到了肩膀,退学后就没剪过,现在已经能系小辫了。
第17节:2002年,少年烦恼(3)
何小兵被说得有点儿不好意思:〃我又不上班,不用弄那么干净。〃
〃我就不明白了,你们喜欢摇滚乐的,留头发就留吧,干吗一个个都脏兮兮的,弄干净点儿,自己也舒服。〃顾莉莉说。
〃可能觉得没必要吧,有那工夫多练练琴好不好。〃何小兵说,〃不过说实话,我这样挺舒服的。〃
〃别人看着难受。〃顾莉莉知道何小兵洗澡不方便,〃你在这儿洗个澡吧!〃
〃不用,我住的那地方旁边就有浴池。〃何小兵说。
〃花那冤枉钱干吗,就在这儿洗吧,我给你放水去。〃顾莉莉说着进了卫生间,水声响起后,顾莉莉从里面出来,〃毛巾沐浴露都准备好了,进去吧!〃
何小兵站着没动:〃其实我回去洗也挺方便的。〃
〃踏踏实实进去洗吧,我不偷看。男人我见多了。〃顾莉莉说着拿起颜料,开始调色,注意力已在画板上。
何小兵进了卫生间。
洗完出来,何小兵觉得神清气爽,但是他并不觉得不神清气爽能怎么样,宁愿把花在这些生活琐事上的时间用在练琴上。
顾莉莉仍在画着画,屋顶装了一盏明晃晃的大灯,屋里亮如白昼。顾莉莉跷着二郎腿,白皙的大腿叠在一起,从侧面看,两截小腿构成一个三角形,丝袜被脱下来扔在桌上,像盘旋在一起的两条蛇。
顾莉莉放下手里的东西,点上一根烟:〃这回干净多了,你这邋遢样儿,你女朋友不说你啊,你真应该去我们公司看看那些男同事是怎么穿衣服的,有的还喷香水。〃
〃我跟他们不一样,他们都是傻B。〃何小兵心想,顾莉莉这娘儿们的事儿可真多。
〃老把自己当艺术家,艺术家也得讲卫生啊。〃顾莉莉说,〃又写什么歌了,让我欣赏欣赏。〃
何小兵拿出吉他,把卖掉的那两首歌给顾莉莉唱了一遍。一个刚起步的创作者,对向人展示自己作品的渴望,不逊于对创作本身的渴望。
唱完,何小兵放下吉他,等着顾莉莉说点儿什么。
顾莉莉又点上一根烟,顿了顿说:〃我听你歌的时候,就想着画面该是什么样,可是我想不出来,连用一种色彩总结出来,我都不知道该用哪种颜色,因为我没听到里面有任何色彩,说白了,就是苍白。〃
何小兵不说话了。
〃我说得有点儿直白,你别介意。〃顾莉莉抽了一口烟。
这毛病何小兵自己也隐隐约约意识到了,现在被人指出来,看来是千真万确存在了。
〃还有什么想法?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没事儿。〃何小兵说。创作者都希望听到他人对自己作品的评价,无论褒贬。
顾莉莉起身关了屋顶的大灯,只留一盏地灯,坐下说:〃第一首歌缺点儿什么,光有旋律,没有思考,太安逸了。第二首好像是为了写而写,像晚会歌,太主旋律了。〃
第18节:2002年,少年烦恼(4)
有时候,特别让人泄气的是,你激情澎湃地把一件你认为〃美〃的事或一本好书、一首好歌、一部好电影推荐给他人的时候,他们看完了毫不激动,不以为然,甚至奚落你的审美,你特别替他们感到遗憾,和〃美〃失之交臂了。但也有时候,在某些人面前,你会被否定得心服口服,因为你无法不承认,他的审美高于你,且对作品的分析,比你更客观,一句话就能说出真相,本来你也会这么想,但因为经验或者对自己不够客观,没敢这么想,这句话让你如梦初醒。这时,你对真相的追求,远比替自己解释和掩饰自己的汗颜更强烈,因为你希望自己能做得更好。
顾莉莉的话就直刺了何小兵心窝,特别是对第二首歌的评价,让何小兵无地自容,但他能感觉到顾莉莉说的是真话,并不是要故意打击他。好歌应该像拧开阀门的水龙头,自然流淌出来,而写这首歌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在担任着奶牛和挤奶牛的双重角色,挤一下,出来点儿,不挤,一点儿也出不来,这首歌就是生挤出来的。写完觉得有点儿矫情,但是改来改去,还是这个样儿,换汤不换药,也许正因为这两首歌太俗,迎合市场,才被唱片公司看中。
何小兵细一想,不光这两首,最近自己写的东西,都有个特点:有气无力,隔靴搔痒。
何小兵向顾莉莉说了自己的困惑,不知道该如何改变现状。
〃因为你有女朋友了。〃顾莉莉说。
何小兵一时没转过弯来。
〃有了女朋友,你就不孤独了,孤独才会让人思考,你不孤独了,没有思考了,当然没有东西可以自然流淌了。〃顾莉莉说,〃我也恋爱过、失恋过,知道这两种感受。〃
〃可是你画那张画的时候,不是挺高兴的吗?〃何小兵指着顾莉莉之前给他看的那张画说。
〃高兴和孤独是两回事儿,有人在孤独中高兴,有人在不孤独中不高兴。〃顾莉莉说。
〃你是在说绕口令吗?〃
〃你慢慢琢磨吧!〃
回到家,何小兵拿起吉他,想借着刚才的劲儿,拨弄个旋律出来,但是看着夏雨果贴的满墙的花布,刚才的伤感,已无影无踪,他又成了一个没心情的人。
何小兵放下吉他,关了灯,仰壳儿躺在床上,没脱衣服,没钻被窝,开始盘点自己。复读两年考上北京的大学,并不是来这里和夏雨果谈恋爱的,然后又退学,也不是为了和夏雨果谈恋爱,这些年他一直在为一件事儿努力,就是靠近音乐。音乐是装在肚子里的一面镜子,能照出自己的内心。现在这面镜子被挡住了,看不到内心了,挡在镜子前面的,正是和夏雨果的爱情。
自己为音乐作出这么大牺牲,暂且不考虑只收获到和夏雨果的爱情是否合算,关键是以前那种每天能感受到自己内心的有质感的日子消失了,何小兵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他觉得再这么活下去,意思不大,于是假想出一个结果:和夏雨果分手。
当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何小兵又觉得自己孤独了,变成了以前那个坐车没有人向自己挥手说再见的人,孤独又让他找到了往日的充实,觉得日子有了质感,踏实了。这种感觉强烈地吸引着他,于是,何小兵要把这个假设,变成真的。
第19节:2003年,跟丫死磕(1)
第四章2003年,跟丫死磕
北京的夏天是黏糊的。到了七月,天彻底热起来,湿度也大了。
一黏糊,身上就不自在,躁得慌,火大,容易失去常态,本来没什么事儿的事儿,也有事儿了。
何小兵感觉最近身上涌动着一股劲儿,老想干点儿什么,抑制不住,但又不知道干什么,于是拧巴儿了,看什么都不顺眼。
以前何小兵写的歌词里,还有些许青春期的忧伤和蹉跎,近期则充斥着愤怒,粗鄙的词句俯拾即是,严宽看后说,你丫的一篇歌词能当中国话脏字大全了。
不仅如此,何小兵对周边的一切都持一种怀疑和企图颠覆的状态,看到书里他不认同的话,就在原文上把这句话改成他认为的那样,然后再把书放回书店的书架或还回图书馆,如果原文的改动量太大,无处下笔,便索性把那页撕掉。有一次在电视上看到一个煽情节目,主持人说了一番试图打动人的话,何小兵总感觉这番话很傻B,让他觉得更傻B的是,参与节目的嘉宾,竟然跟着感动并落泪了,最让何小兵觉得傻B的,是他自己,竟然把这种节目看下去了,并作出分析。总之,这段日子,何小兵否认并痛恨一切,包括他自己。
有段时间社会上流行一个词:死磕。何小兵觉得这词对自己很贴切,就得跟他们丫死磕!不计后果,直到把一方磕碎了算!
很久以后,他总结自己的这段生活,发现这一切……对现状的不满和试图颠覆……归根结底只不过是希望夏天早点儿过去,不仅是那一年的夏天,也希望他生命里的夏天早点儿结束,别那么躁了。
何小兵和严宽的吉他组合发展壮大了,找了一个鼓手和一个主唱兼贝司,成了一个乐队,这不仅仅是出于让音乐元素更丰富的考虑,更是觉得应该弄出点儿更有劲儿的东西,潜意识里,其实是为了泄愤的时候能更痛快点儿。
乐队排练的地方在鼓手的家里,就是何小兵找刘虎时去过的那个村子,城里很难找到一个既便宜又没有邻居责备扰民的排练室。虽然远了点儿,但大家背着吉他和贝司去城外,总比刘虎搬着一套鼓来城里方便。
最近两个月乐队有了演出,一周两次,在一个不是太热闹的酒吧。何小兵很热爱演出,并不是为了每次演完刨去打车费后还能落五十块钱,这时候的何小兵还视金钱不至于如粪土但也好不到哪儿去,而是演出本身,让他能看到自己的价值,所以,很多不给钱的演出,何小兵也乐意去。
第20节:2003年,跟丫死磕(2)
晚上还有一场演出,昨天何小兵约了顾莉莉去看,顺便把剩下的钱还她,上半年又卖了两首歌,这次再还两千,就两清了。
本打算睡到中午,起来直接吃午饭了,但是十点刚过,何小兵就被手机吵醒了,是他爸打来的。寒假回家,何建国觉得何小兵这两年跟家里的联系不够紧密,便给他买了一个手机,希望它能帮助何小兵建立起对家人的情感。
〃你干吗呢?〃何建国上来就问。
〃睡觉呢!〃何小兵说。
〃在哪儿睡呢?〃
〃床上呗!〃
〃我问的是哪儿的床?〃
〃宿舍的床。〃何小兵一直瞒着父母退学的事儿。
〃怎么没去上课?〃
〃没课。〃何小兵决定,如果何建国的下句话仍然是这种问题,他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