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假山中,楚轩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僵硬。
上官盈木然地站着,静静地等候着那一波心痛的感觉慢慢退去。
直到可以再次呼吸了,她才努力扯了扯嘴角,无力地吐出一句:“你自己保重。”
毅然决然地转身,慌不择路地离开这个让她快要窒息的山洞,外面的冷风扑面而来,脸上凉凉的。
用手一抹,上官盈这才知道自己竟然流泪了。
心痛得无以复加,却又偏偏清醒无比。
上官盈知道,这个心里只能装着江山权势的男人,就算他的心里今天还有柔弱的一面,在日复一日地,不断地经历了种种阳谋阴谋之后,只怕也会慢慢变得冷如铁石。
她之所以不能陪他一直走下去,除了懦弱,还有对他那份感情持有太多的不确定,以及无法接受的分享……
抬起袖子狠狠揩去眼中的湿意,上官盈这才发现重重黑幕中,朱红的楼阁茕茕孑立,她竟分不清自己现在置身何处?
想起自己从离开大殿到现在已经耗费了不少时间,这会儿也不知道到宴席散了没有。这么一想,上官盈心里不由得又急又慌。
定了定神,她努力回想着参宴那个大殿的大致方向,估摸着自己只要遁着最热闹的地方去就没错了。
这么火急火燎地闷着头走了一会,远远地听到一处楼阁里有声音传来。
有人就好。
上官盈松了口气。
只要有人,自己上前解释一番,就说是今儿来参宴的迷了路,被盘问一番是少不了,但好歹可以找个人给自己指条路。
还没有走近,里面的人声已经清晰可闻。
“静香那事,由不该由我提起,只是如今老四跟大哥越走越近,我也就拿上官盈那女人当了回试金石罢了,二哥你就别生气了。我在这给你陪不是了还不成么?”
上官盈生生顿住了步子,整个人都惊呆了。
这声音,该死的熟悉。
不用说,既然这话是冲楚玉说的,另外那位,必然也在了。
暗暗咬了咬牙,却阻挡不了十万只草泥马在上官盈心中咆哮而过:你大爷的,姑娘我是踩了你的尾巴还是把你怎么着了,怎么就跟王八似的,咬着姑娘我不撒嘴了!
心里正在腹诽,屋子里楚武的声音又嗖然响起:“二哥,要我说三哥这事做得漂亮!你看今天,大哥面上儿虽然淡淡的看不出端倪,可宴开一半就借故走人了。四哥那酒完全当水一样灌,刚我可亲眼看见丽妃着人扶了他出去才来的。”
“行了!”
楚玉的声音听起来不仅有点冷,还有着上官盈不曾见识过的锐利。
偏楚武还不知道收敛,仍在兴高采烈地说:“二哥这招就叫离间计。大哥虽然我看不懂他,不过四哥就是个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主。我倒要看看,有上官盈这个女人杵在他们中间,四哥还会不会为了大哥豁出命去也在所不惜……”
“够了,老五!都说你多少回了,说话不会看人脸色也就算了,如今连身在什么地方也分不清了?就你知道那叫离间计!”
随着楚辉呵斥声起,楚武呵呵傻笑了两声,跟着安静了下来。
“我知道,哥几个都是为了我,今儿的事就算了。”楚玉的声音顿了顿:“要再有下次,你们就别怪二哥我不客气。”
“是。”
“呃……是!是!”
“你们也知道,立储一事上父皇迟迟没有决断,就是担心我跟大哥为了帝位之事兄弟隔墙各不相让;到最后落得个两败俱伤的境地。往后在宫中,我们还是不要过往从密的好,以免招来结党营私之嫌。”
室内的人影开始向门口移动,原本屏息凝视着室内的上官盈心里一慌,正想找个地方藏起来,冷不丁打身后伸出一只手来,一把捂住她的口鼻。
“宴席马上就要散了,快跟我来。”
刻板,苍老,不带温度的女人的声音。
上官盈将那声惊呼生生咽了下去。
来人放开她,就着昏暗的灯光,从服饰上看得出是个在宫中品衔极高的嬷嬷。
看年纪,也是太后那种骨灰级级别的人了。
不管她是谁,至少上官盈可以确定,这个嬷嬷是来帮她的。
“哥几个之间的事,尽量不要将不相关的人掺和进来。上官盈在兴农上很有一套,你们少拿她做文章……”
被那嬷嬷拖着踉跄地离开时,楚玉的声音隐约间传来,让上官盈紧张狂乱的心莫明一滞,一时间百味陈杂。
快到大殿时,春兰老远看到上官盈,急忙迎了上来。
当她见到跟在上官盈身后的嬷嬷时,先是一愕,随即不明所以的她下意识地便替上官盈开脱。
躬身同那嬷嬷见了礼,春兰笑得客气:“春兰跟桂嬷嬷见礼了,这位上官姑娘今儿是皇上的贵宾,不知怎么就走岔了,奴婢正找她来着,没想到嬷嬷倒是将人给送回来了。”
“上官家的姑娘!御史大夫家的那位上官姑娘?”
春兰笑着应了声:“正是。”
桂嬷嬷眼神犀利地扫了上官盈一眼,“来自乡野的丫头,难怪不知轻重。”
“嬷嬷说的是,皇上已经下令,上官姑娘打明儿起就要入宫学习礼仪,到时少不得还要劳烦嬷嬷教导。”
春兰难得的好脾气,两人直接将上官盈当成了空气,有来有往的说得热闹。
上官盈心里倒奇了怪了。
像春兰这样太后身边的红人,按说在宫中除了几个正主儿,她也难得有将别人放在眼里的时候。上官盈不明白,为什么她在这个桂嬷嬷面前却一径儿陪着笑脸儿,唯恐招惹到桂嬷嬷不痛快。
心里正七想八想,桂嬷嬷却打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没事儿了,带她进去罢。”
“嬷嬷您慢走,我这就带她进去。”
桂嬷嬷转过身去,上官盈看春兰笑着恭送她,也忙不迭地行礼如仪。没提防桂嬷嬷突然回过头来,冷冷地崩出一句:“这是宫中,可不是在你家那一亩三分地里,没事别瞎逛,守好本分最是要紧。这要一不小心走岔了道,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一股寒意自上官盈脚底升起,她的后脊梁瞬间变得凉嗖嗖的,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那声“是”,像是天外飘来的一样,完全不像是出自她的嘴里。
桂嬷嬷冷冷地再瞥了她一眼,颇有警告的意味,这才施施然转身离去。
“你上哪去了?怎么会招惹到她呀!”
春兰眼瞅着桂嬷嬷走远,说着便转过头来,看到上官盈面青唇白的样子倒是吓了一跳。
知道她是被吓着了,忙又安慰她说:“桂嬷嬷原是皇上的乳母,宫中的人自然都敬着她。如今年岁大了,更加喜欢倚老卖老,就是咱们太后,只怕还有她不待见的时候。”
春兰说着一笑,“你别听她说得有多恐怖似的,这脑袋好好儿长在脖子上,哪有那么容易掉的呀。”
没想到,桂嬷嬷竟然是皇上的乳母!
那么今天她对自己出手相助,到底是皇上的意思?还是……
一时间,千头万绪像乱麻似的堵在上官盈心里,让她一时无法分辨出敦是敦非。
“哎,你刚才一会的功夫都去哪了?我这左左右右都寻遍了,就不见人。”
春兰偕着上官盈往大殿走去时又问。
上官盈一惊,忙打起精神回道:“我本来只是想出来透透气儿,谁知道懵懵懂懂地走了一会,回头一瞅,这宫中的楼阁景致都是一个模样,我越慌越是找不着地儿,最后就遇上她了……”
春兰听她这么解释到是完全没有怀疑,忙宽慰她:“那会儿太后身边离不得人,我原该找个宫女跟着你一块儿才行。想你也是,皇家别苑那丁点大的地方都能叫你给迷路了,何况是这若大的皇宫。没事儿了,回头我跟太后说去,你放心吧,有太后在,李嬷嬷难为不了你。”
上官盈点了点头。
两人相偕着入了大殿,让她意外的是,李氏正在同太后说话。
上官盈一愣,春兰已抢先一步附在太后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随即太后笑望了过来,“这大冷的天,酉时不到外面已经黑了天,你这孩子,还当皇宫是皇家别苑那小不丁点的地方么,也难怪迷路。”
上官盈拘谨着福下身去:“上官盈从小生活在陵郡,没见过大世面,今儿这事丢脸事小,要真像桂嬷嬷说的那样,下回指不定丢的就是脑袋了。还请太后恕罪,往后上官盈再不敢在宫中胡乱走动了。”
桂嬷嬷刚才当着春兰的面说的那番话,虽然有演戏的成份,但是上官盈却深信,这其中更多的是真的警告。
桂嬷嬷虽然帮了她,上官盈却感觉到其实她并不喜欢自己。
不管怎么样,既然她前面已经演了出戏,不管以后她对自己而言是敌是友,至少在今天,上官盈总得配合着她先把眼前这出戏唱好了。
“看来你这孩子还真让桂嬷嬷吓着了。”
太后说完呵呵一笑。
末了,她摆摆手,“桂嬷嬷的话,你太可不必放在心上。有哀家在,她还不至于拿你怎么样。这会儿宴席也该散了,随你母亲去吧。”
李氏慌忙上前,与上官盈一并儿谢了太后,俩人这才退了下去。
回来的路上,李氏有意无意地打探起她跟太后处在一块时,太后都说了些什么,跟太后一起都干了些什么。
上官盈去宫中这一遭,感觉心身已经饱受推残了,实在再提不起那精气神来敷衍她。
所以在胡乱答应了两句后,她索性闭目假寐,让李氏碰了个软钉子。
相较于无法探知事情真像,只能怏怏地靠意淫满足各种想像的李氏,一直板着脸冷冷的上官青倒是突然出声冷嗤道:“母亲,人家现在可是太后跟前的红人,皇上亲赐的庄主。虽说不过是个虚衔,好歹也是吃皇晌的。人家哪还会将你这个母亲放在眼里?你有何必热心得过了头。”
上官青的冷嘲热讽,成功地挑起李氏对上官盈的不满。几乎是立时地,她狠狠地横了上官盈一眼。
闭目假寐的上官盈,虽然知道自己这样会招至李氏跟上官青不满,只是这时她已提不起半分精神去迎合她们。
楚轩、楚玉、楚睿,还有那个突然出现的桂嬷嬷跟太后的脸,交替着在她的脑海中出现。
那不断重复着出现的影像,沉甸甸的,压得她快要透不过气来。
还没入宫,上官盈已经嗅到了风雨欲来的味道。
她甚至于担心,一月之后,自己还能不通活着离开那座巍然的宫殿。
章节目录 风来(二)
第二天早食之后,上官鸿令上官盈去书房进见。舒悫鹉琻
上官盈自然知道,他无非是在自己入宫前进行一次例行训话罢了。
“入宫后你可不能再像昨天那样乱没规矩的,要谨言慎行,知道吗?”
上官鸿的语气,竟然是她回府之后首次这么严厉。
上官盈自然知道,这是昨天自己得罪李氏的直接后果龛。
自己昨天在宫中走失的事,除了李氏,只怕也没有谁那么闲,这么快便传给上官鸿知道了。
板正有礼地福下身去,上官盈态度诚恳,小心谨慎地应道:“是,女儿记住了,请父亲放心。”
“嗯。庆”
上官鸿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摆手:“去吧,马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去到宫中,自己机灵着点。”
“是。”
上官盈再次恭敬着答应了。
李氏起身上前,拖了她的手,做出一副慈母状:“走吧,让娘送送你。
静香跟那婆子照样被留了下来,上官盈孤身一人上了马车,一路晃晃悠悠地向宫中驶去。
她的心,也晃晃悠悠的,没着没落的开始悬在了半空。
一个虚衔,一个得以入宫学习礼仪的机会,这在世人眼里无上的荣宠,却让上官盈打心里生出一股惶恐。
上官盈是被直接带到了内务府的。
一个管事的太监掀起二眼皮打量了她两眼,阴阳怪气地问道:“谁家的呀?现在不到选秀的时候,怎么这就给送过来了!”
上官盈赶紧上前递了皇上亲谕。只一眼,那太监脸上马上变了颜色。
不愧是做奴才的,见风使舵的功夫一等一的厉害。上官盈还没回过神来,他一张老脸已经笑得像朵饱受推残的老菊花:“哎哟,原来是御史大人家的千金呀。得罪!得罪!”
尽管觉得恶心,上官盈还是跟着客气了一句:“公公客气。”
“哎,你回去罢。告诉御史大人,就说上官小姐在宫中一切有我福气照应着,让他放心。”
那管事太监回头倒是人模人样地冲上官家里车夫吩咐了一句,转头又向上官盈谄媚:“上官小姐,请跟奴才这边儿请。”
“有劳公公了。”
再客气了一句,上官盈便跟在那太监身后向皇宫深处走去。
尽管面上笑得灿烂,在内心里,她还是狠狠地鄙视了自己一把。
都说人若有三分傲骨,必然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没想到自己才踏入宫门,便沦落到对一个不男不女的太监要也频频示好……
唉——
暗叹一声,上官盈不忘在心里又自我安慰:入了宫就这么回事,不管自己是奔着什么来的,最要紧是能安然离开。不管是神是鬼,只要遇上了,自己先敬他三分总是没错。
有了皇上的亲笔手谕就是好使,不仅太监对她的态度改变了,就连安排的临时住处也挺不错的。
单人单间,清雅幽静。
这个叫福气的管事太监,居然还亲自领着她去见了教习女官,然后又事无巨细地殷勤交待了,什么时候是饭点,什么时候可以领到热水,等等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这才谄媚着一张老脸离开了。
因为是福公公亲自带过来的人,又听说是皇上亲点让过来学礼仪的,所以那负责教礼仪的女官儿对她也还和气。
诚如福公公所说,这会儿还不是选秀期间,在这里学礼仪的只有十几个为数不多的贵族女子。虽然也是住着单间,不过却被统一安排在上官盈隔壁的院子里住着,在没有正始安排好最后的出路之前,她们是不能任意走动的。
这些不用通过选秀便挑选进来的女子,一般身家都低不到哪去。大多都是贵人之家,通过各种途径送到宫中来,以备随时补充后宫之需。她们跟上官盈这个皇上亲自指定的,又有不同。
或许不是竞争对手不需要提防,所以大家对她还算友善。
这样跟着大伙一块几天礼仪学下来,日子倒也过得既有规律,也还充实。
上官盈不由得松了口气。
她不由得想:或许让自己入宫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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