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之忍不住轻笑起来,楚质还不觉得有什么,毕竟在汴梁城的时候,大家相互打趣习惯了,而旁人却纷纷愕然惊愣起来,迷惑不定的看向沈遘,心中泛起了一丝疑虑,这还是沈家的大公子吗?莫不是有人冒充顶替。
“沈大人,想必这位就是新来的县尊大人吧。”过了片刻,见沈遘与楚质相谈甚欢,似乎没有结束的打算,眼看天色已经不早,经过几次推托,旁人中有个年约四十几岁,白面青须的中年人走了出来,恭敬有礼的开口说道。
楚质微微偏头,仔细打量来人,听其拘谨的语气,及小心翼翼的态度,心里也猜测出几分来,十有七八,这人应该是钱塘县的官吏,自己以后的下属。
“哦,差点忘记了。”沈遘微笑道:“景纯,我来为你引见,这位是钱塘县主簿刘仁之,在钱塘为官多年,熟知地方情况,你初到钱塘,若是有什么不明的,尽管寻他便是。”
“若是县尊有吩咐,下官自当从命行之。”刘仁之拱手说道,姿态放得极低,丝毫没有因为楚质年轻而心中不服,要知道古代为官,看得的不是对方的年龄,而是品秩与前程,刘仁之十分有自知之明,自己已经年近半百,奋斗十余年,才混上个从九品的主簿之位,再进一步的可能性或许有,但是非常困难,而人家正是风华正茂,如此年少就已经成为一方知县,前途之远大可想而知,自己有什么资格轻视人家。
“那以后就要多向刘主簿请教了。”楚质微微回礼,既有些许客气,又保持一定的疏远距离,然后示意了下,静静侍立一旁,早有准备的长贵连忙走了过来,将用锦布包裹住的官印文书呈给楚质,随之退后了半步。
“刘主簿,这是吏部授予的官印与文书,请你核验。”楚质微笑道。
有沈遘在旁证明,岂能有假,可是朝廷规矩如此,刘仁之也不敢破例,恭敬接过官印文书,仔细观摩片刻,确认无误,心里悄悄地轻叹了口气,收拾了下一丝失落感,迅速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正式施礼拜见道:“下官钱塘县主簿刘仁之,见过楚知县。”
“见过楚知县。”在旁边等候已久的几人连忙涌了上来见礼,以后要在人家手底下混,不机灵些怎么行。
“楚知县,这位是押司……,录事……”
见楚质目露迷惑之色,刘仁之当然识趣的为其介绍起来,而楚质微微点头,也有些明了,身在官宦之家,耳濡目染下,楚质也了解到,宋代的州、县衙门中,除了由朝廷差遣所委派的官员外,还有很大数量的吏。
这些吏的来源有的是召募,有的是差派,绝大部分从当地富户乡绅中选充,有的吏是世袭的,父死子继,吏的名目繁多,最主要的职责是经手征收赋税,处理狱讼,固然没有品秩,朝廷也不发放俸禄,但却是州县官衙中不可忽视的组成部分。
当然,朝廷不发放俸禄并不代表吏没有钱银可领,只不过是由县官决定而已,给多予少,也是因人而异,或者说是因县官心情而异,而且吏不纳入朝廷档案里,如果县官对某个吏不满意,完全有权力将其解雇除职,所以对于皂吏们来说,知县真可谓是他们的衣食父母,岂能不敬而礼之。
“知县大人,轿舆已经备妥,请移尊步。”热闹了片刻,让楚质对下属们有个大致印象之后,刘仁之这才站出来恭敬说道。
顺着前方看去,只见在码头的空旷处,确实已经备有轿舆,披红挂绿的,一群衙役分散两旁,还有几个鼓乐手在等候,显然是万事具备,就差自己了,楚质自然没有异意,轻微点头,示意长贵等几个随从拿好行李跟上,就微笑与沈遘笑语向前走去。
“乖乖,不仅是大公子的友人,居然还是县尊大人,幸好在船上时没有冒犯,不然……”当初提议要摸进楚质房里的船工额头直冒冷汗,毕竟对普通百姓来说,一个贵公子和一个官人根本是两回事,前者是顾忌,后者是敬畏,不可等同而语。
“小子,知道后怕了吧,当初我一见楚知县,就知道他不是凡人。”总是有些人喜欢事后诸葛亮,见楚质一行人已经走远,便放声吹嘘起来。
“闭嘴,你们胡说什么呢,从今以后,谁都不许提及那日的事情,把它烂到肚子里,全当没有发生过。”沈十七斥喝道,满面的认真严肃之情。几个机灵的船工立即领会沈十七的意思,且不说楚质与大公子的关系,要知道当日他们可是在密谋要对付一个知县大人啊,虽然中途选择放弃,但是传扬出去,倒霉的肯定是自己。
就在此时,码头空旷处突然响起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声音来,有二三十个衙役在前开路,在旁看热闹的百姓也不敢太过靠近,而楚质也没有那么矫情,放着六人大轿不坐却选择路行入城,反正已经到地方,以后有的是时间微服私访、体察民情。
见轿舆够大,楚质直接扯着沈遘进去,反正从码头到县衙也就二三十分钟路程,六个壮汉抬不足三百斤的两人,应该不成问题,确实也是如此,在司仪的声令下,衙役们敲锣在前面开道,六人大轿在中,鼓乐手在后跟随,而刘仁之带领一帮皂吏分别在轿舆两侧随同,浩浩荡荡的向城门走去,而守城的兵丁自然不敢阻拦,还特意驱散准备进城的百姓,让开一条宽敞的通道来,而百姓也见怪不怪的自觉退让两旁,仔细的打量着钱塘新任知县的轿舆,心中也有几分好奇。
轿舆非常平衡,丝毫没有颠簸的感觉,进入城门之后,楚质轻手放下轿壁窗帘,微笑朝沈遘说道:“文通兄,你明日什么时候起程,记得告诉我一声,我也好前去相送。”
“景纯,我没说明日起程啊。”沈遘惊讶道。
“那你打算今晚就动身?”楚质点头说道:“也行,待交接之礼应该也不长,完事之后我立即前去送你。”
轻眨了下眼睛,明白楚质的意思,沈遘轻笑道:“景纯,不必着急,你来到钱塘,我怎么能不尽地主之谊,自然要陪你数日,领略钱塘山水,反正事已至此,也不差几日了。”
“文通兄此言有误,有些主客不分啊。”楚质摇头说道:“我身为钱塘知县,而文通兄却是江宁通判,谁主谁客难道还不能一目了然吗。”
“你小子伶牙俐齿的,尽扯些似是而非的歪理,我不与你争辩。”沈遘笑叹道。
“明明是你自己理屈词穷,居然还怨别人。”楚质微笑了下,敛容说道:“我自然明白文通兄欲为我在钱塘搭桥辅路,才迟迟不肯起程,你我之间也不必言谢,但是你也不能陷我于不义啊,若是让当世秀颖他们知道此事,肯定来信指责我处事不知分寸……”
“怕你了,我明日就起程。”沈遘苦笑连连。
“这才对嘛。”楚质笑着说道:“况且江宁离此地这么近,若是有什么事情要你帮忙的话,我肯定不会让你闲着。”
“希望如此。”沈遘笑道,却明白远水救不了近火的道理,心中自然另有打算。
聊了片刻,楚质又掀开轿壁窗帘向外看去,固然因为有衙役在前开路,行人小贩躲闪一旁摭住,但也隐约可见街道上林立的商铺,从其店面大小,以及贩卖的货物来看,杭州城确实不能与汴梁城相比,但是绝对不逊色于汴梁城附近的县城。
“景纯,觉得如何?心中可是有些失望?”沈遘微笑道:“记得当初你曾有言,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之语,也不知你从哪里听来的,现在应该明白有些言过其实了吧。”
沈遘这并不是自贬,而是阐明一个事实而已,毕竟只要不是妄自尊大的人,都会正视杭州与汴梁之间的差距,况且汴梁城是京都,杭州不能与之相比也十分正常,没有人觉得会因此而丢脸。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楚质摇头晃脑吟诵了下,随之大骂道:“柳七欺人,枉我那么相信他词中所写。”
“景纯,诗词而已,虚实结合,真真假假,不可尽信啊。”沈遘轻笑说道。
楚质当然知道,文学嘛,肯定是经过加工的,不然怎么会上升到艺术的层面上,这样说只不过是找个借口罢了,不管杭州是否与柳永那首望海潮所描写的那样富足繁华、国泰民安,但是既来之、则安之的道理楚质还是明白的。
“景纯,准备到县衙了。”微微向外瞄了眼,沈遘提醒道。
说完轿舆忽然缓了下来,晃了片刻随之轻轻停落了下来,不等楚质伸手,轿帘已经让一名皂吏扯开,请让了下,楚质与沈遘同时走了出来,又是一阵百响爆竹之声,喜庆的鼓乐自然伴杂其中。
上前两步,楚质仔细打量钱塘县衙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宽敞的朱漆大门,挺拔的青漆门柱和向两侧张开的八字墙,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各摆一旁,右边还摆放着一只皮大鼓,显然是为百姓击鼓鸣冤而准备的,当然,像今日这样喜庆的日子,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绝对不会有百姓出来喊着让楚质开堂办案的。
百响爆竹响尽,在众人的簇拥下,楚质当仁不让的率先进入县衙,大门前紧接着就是仪门,是专为上奉来人时才能打开,仪门下两侧设有两个小门,东为生门,西为死门,一般情况下,是供囚犯专用的。
如今是迎接新任知县,仪门自然是敞开着的,众人走了几步,楚质却忽然停了下来,只见在仪门内甬道上有宋太宗御制戒石碑,正面书“公生明”三字,碑阴书“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等字样。
经过三叔楚潜的指点,楚质站在石碑前,整理了下仪容,毕恭毕敬的朝石碑施礼,以示不会忘记太宗皇帝的训诫,其实众人心里清楚,这个礼节可有可无,如果楚质真的对石碑上的字视而不见,也没有人会说什么,但是见其郑重其事的模样,却让不少人心中感觉这位新任知县,似乎还是很敬重朝廷的。
走过仪门,就是县衙的大堂,也就是审案的地方,大堂东侧为吏、户、礼科房,西侧为兵、刑、工科房,此外,在大堂两侧还有东库房、承发房、签押房等机构,也就是皂吏们办公的场所。
大堂之后还有二堂,是知县调解处理一般案件的地方,毕竟什么案件都要开堂审理,那知县还不累死,二堂之后就是三堂,是知县处理政务公文的地方,这时候楚质自然没有兴趣前去巡视,而是在刘仁之的引请下,由大堂屏风两侧往后,进入到县衙宅院内,这里就是县官休息的地方。
一栋二层阁楼,楼下有数间厢房,还有一个会客厅,还算宽敞的宅院内,布置精巧雅致,假山奇石,溪水环绕,几丛不知名的红花绿树错落有致的点缀其中,引来几只花蝶翩翩起舞,微风轻拂,暗香阵阵。
当然,这只是县官的主宅,其外还有十数间房屋围绕主宅之内,毕竟古代的建筑在向上不能得到扩展时,只有使劲的占地才能将宅第建造得更加的豪华精美。
“知县大人,恕我等自作主张,已经在花园处设下酒宴,为您接风洗尘,不知县尊可否移步前去。”来到内宅,待楚质打量片刻,刘仁之随之拱手说道,这是惯例,接到沈家传来的消息,刘仁之就开始着手准备,在码头见到楚质之后,更是先差人悄悄回县衙将这事安排妥当。
除非性情耿直到不近人情的地步,不然没人会拒绝这个提议的,楚质也是如此,吩咐长贵几人将行李安置在卧房中,随之在众人的簇拥下,越过宅门,走到花园处,这里地方确实比较宽敞,也是郁郁葱葱、暗香浮动的场面,然而,浮动的暗香却不是鲜花香料,而是十几个姿容俏丽的少女。
接过楚质质询似的目光,刘仁之连忙悄声解释说道:“这是州中乐司的女伎,听闻知县上任,特意前来歌舞助兴。”
时下的风气就是这样,况且宋朝时候的乐司,其主要功能确实只是为宴会助兴而已,没有其他什么职能,楚质微笑释然,与沈遘上前在主席位上坐了下来,而刘仁之与皂吏们自然不敢怠慢,纷纷按级别高低,以楚质为中心,分列坐好。
见楚质点头,刘仁之立即明了,微微示意,早有准备的仆役从两侧鱼贯而入,将热气腾腾的美酒佳肴搁放在众人的席案上,而就在这时,似有若无的弦乐声慢慢响起,声音也越来越响亮,衣着华丽的少女们,纷纷随着旋律翩跹起舞,印花衣裙随之旋起,呈现出曼妙轻柔的舞姿,与此同时,一个清脆婉转的声音传来:“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景纯,别看我,这可不是我安排的。”沈遘微笑摇头道,轻手举杯示意。
“除了你,还能有谁?”楚质轻笑道,也端起了酒杯,向席间众人示意,小抿了口酒,发现这酒的口感偏向于软绵,鲜甜醇厚,似乎还有一丝甜意,回味了下,还真是如此,好奇打量了下,却见酒水晶莹透亮,呈瑰丽的琥珀色泽,轻轻微嗅,香气浓郁醉人,自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这是江南有名的陈酿黄米酒,与汴梁城的淳酿有些差异,景纯可觉得习惯?”沈遘微笑说道,轻眨了下眼睛,似乎在隐喻着什么。
“文通,你忘记了,我祖籍可是在江南的明州,常言道酒是故乡淳,如今看来果真如此。”楚质笑着说道,举杯畅饮起来,也不知道是宴会气氛慢慢浓郁,还是因为听到楚质之言,席间众人没有了刚才的拘束,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
上官满意,下属自然安心,一方是有意融入,一方是有心讨好,这顿酒宴自然是其乐融融,耳中听着丝竹之乐,口中品尝着美酒佳肴,直到月落半空,宴席方才罢去,不敢惊扰县官休息,皂吏们纷纷告辞而去,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但是经过仔细观察,知道新来县官不是个厉性之人,皂吏们心中确实定了几分,今晚应该能睡个安稳觉了。
“景纯,现在大可放心的高枕安眠了吧。”手提灯笼,站在内宅后门前,沈遘轻笑说道,俊逸的脸庞泛起几分红润。
“多亏有你这尊大佛为我坐镇,不然心里还真有些忐忑。”楚质轻声说道,初临陌生的地方,而且对于县衙事务也是一知半解的,心里不虚才怪。
“那可要我多留数日?”沈遘笑道。
“绝对不行,耽误你的行程,已经很让我过意不去,如果再要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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