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之中,老少妇孺固然占了大半,但是青壮也不在少数,杭州城只有三处官舍衙门,除非是推倒重建,不然只需要二三十人,花几日时间就能修葺完成,毕竟不是什么时候都是人多好办事的,衙门固然宽敞,但是也不能一下涌进两三百人啊。
“那是自然,所以又要烦劳楚知县了。”范仲淹微笑起来。
第二百五十四章 不及一分
杭州南屏山,横亘于西湖南岸,山上林木苍翠,秀石玲珑,山上有一座永明禅院,位于西湖南岸南屏山慧日峰下,为吴越始建,到如今已有百多年的历史了,吴越当年有佛国之称,受其影响,杭州人士比较信佛,而作为城中比较有名气的永明禅院,自然是香火鼎盛,信徒游客络绎不绝。
受范仲淹的委托,楚质广发请柬,将杭州城内缙绅大户巨商请来,在永明禅院前面的园林中聚会,有意在这个充满慈悲气息的地方设宴,激发他们的仁义之心,以达到目的。
说实话,现在城外是什么样的光景,灾民遍地,缺钱少粮的,缙绅大户们谁人不知,接到请柬之后,纷纷猜测这个宴会怕是来者不善啊,该不会是在打什么主意吧,也不怪他们这样想,毕竟这种事情以前也有过先例。
每逢灾荒之年,当官衙没有能力或者装做没有钱粮救济灾民的时候,总是到富商大户家里借粮,所谓的借,肯定是没有还的,无缘无故的,谁愿意吃这份亏啊,久而久之,也学会推诿起来,而且大户人家,多多少少与朝廷官员有那么些关系,除非是背景浓厚,或者愣头青的官员,不然谁也奈何不了他们。
如果请柬上署的是楚质的名字,自然没有人理会,或者借故不来,问题在于,楚质前面还有个范仲淹,加上官印及私人印章,已经明确表明了态度,富户巨商自然明白,不能将范仲淹当做普通的贬官州官视之,不是尊敬他的名声,也不是害怕他的官职权威,而是畏惧其手段。
当年范仲淹推行新政时,为了撤换地方上不称职的官员,他派出许多按察使,分赴各地,按察的汇报一到,贼官姓名就从班簿上勾掉,当时的大臣富弼看他一手举簿、一手执笔,俨若无情的阎罗判官,便从旁劝谕:“你这大笔一勾,可就有一家人要哭!”而当时范仲淹的回答是:“一家人哭,总该比几个州县的人哭好些。”
深知这典故的巨商富户,明白在这个灾荒时候,千万别惹怒这位判官阎罗,不然就算朝中有人,也是远水解不了近火,谁知道这位相公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所以说心中再怎么不情愿,接到请柬之后,众人还是应邀而来了。
园林之中,桌席之上已经摆放茶汤糕点、四时瓜果,旁边还有一帮姿容俏丽的女伎弹琴弄箫,翩翩起舞,只不过众人这时哪里会有欣赏的心情,心中惴惴不安的盘算起来,待会范仲淹若是开口索要钱粮,自己应该怎么样应付。
“楚大人,时辰快到了,怎么还没有见范公?”在园林某个角落找到了楚质,沈辽也没有客气,直接询问起来,虽然也知道这个酒宴有什么样的目的,但是他丝毫没有在意。
如果是其他官员索取,可能还要考虑一下,应该怎么样婉拒,要知道空中钱财也不是凭空而来的,岂能随意赠人,但是换成是范仲淹,天下谁不知范公的人品,沈辽的心思自然而然转变,钱财不过身外之物,而且还是用来赈灾所用,给就给呗。
“放心,范公肯定会过来的。”楚质随口应道,眼睛看着西湖景色,手中的画笔也没有停下,轻柔在平铺的纸张上勾勒起来,这段日子忙碌之极,都没有时间练字作画,前两日收到何涉的书信,让其寄一两幅作品回汴梁,以考核他的字画是否有所进步。
果然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字倒没有什么,批示公文经常要用到,画倒是生疏许多,久不提笔,差点忘记应该怎么样勾勒图形了,只好在百忙这中抽出些时间练习。
写字作画是件风雅的事情,沈辽也不好再打扰,闻言退了两步,仔细观摩起来,立即发现楚质的画技与众不同之处,到底迥异在什么地方,沈辽一时之间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这画非常的逼真,但绝对有别于画匠的刻板呆滞的图画,反而充满……
“空间立体感。”听到沈辽的迷惑,搁笔吐气的楚质回答起来,古代的图画,大多时候是平面图,还不懂得运用技巧画出透视的立体感觉,明白什么是空间立体之后,沈辽毫不犹豫的向楚质请教起来。
“在下只是略得皮毛而已,还在摸索之中。”楚质犹豫起来,不是有心藏私,而是害怕误人子弟,毕竟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的图画有些不伦不类的,担心教给沈辽的是错误的技巧,那反而弄巧成拙了,对此沈辽自然不会放在心上,继续请教。
见沈辽这么执着,楚质考虑了下,也再推辞,拿来几张白纸,告诉他几种比较简单的素描技巧,让他练熟之后再来找自己。
试了几次,发现还真是颇有难度,不易掌握,沈辽的兴致来了,立即沉浸于这种新奇的画法之中,而楚质也在旁不时予以指点,一时之间,两人都忘记自己身在何处,直到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
“我道为何不见沈二郎的踪影,原来是与楚知县在切磋画技。”几个缙绅慢步走来,自诩身份不同,而且家财也不是最顶尖的,他们也不怕范仲淹强行对自己如何,心情自然不像其他人那么忧虑。
“哎呀,让诸公久等,是本官失礼了。”楚质恍然,连忙赔罪起来。
缙绅们对于这个谦虚有礼的小县官还是有好感的,况且在他们心中,邀请自己前来的幕后黑手是范仲淹,大丈夫要恩怨分明,怨有头,债有主,总不能牵怒给人家吧。
“呵呵,正主还没到呢,楚知县与沈公子大可继续。”某个缙绅笑道,语气之中似乎有几分不满,当然谁都知道他在针对谁。
一片附和之声后,有人见到楚质的画,立即赞叹似的问道:“这图是何人所作?”
这明显是句废话,画中落款就有楚质的铭印,还在那里明知故问,不过楚质还是谦虚笑道:“随手之作,怕是入不了大家之眼。”
楚质这幅是工笔画,用淡墨浓彩着色,将眼前西湖的景色尽数纳入图纸中,比例十分的协调,仿佛一个微缩景观,这让人觉得有些新奇,宋代时候的图画都比较写意,只求意境深远,不求形象逼真,就算是写实写景的画作,也只是针对某个物事极力表现出来而已,哪里能像楚质这画一样,将眼前所看到的全部画出来。
退休官员与现任官员不是一个级别的,所以绝对不会有人将楚质的谦虚话当真,连连赞叹起来,把画里的一山一水,一景一物都如数夸了遍,还意犹未尽的转而夸起人来,当然,也有人心中对这画不以为然的,只不过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这个时候其他应邀前来的客人听闻这边有动静,也慢慢会聚了过来,知道怎么回事后,也随之奉承起来,听到一片顺耳之言,楚质面色泛出了几分红润,似乎有些兴奋,沉吟了下,又提笔在图画空白处加了几行字。
“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有人扬声吟诵出来,立即被这创作手法独特,首句看似突兀,实际造句大气的诗作给吸引住了,这首诗气象宏大,既写出莲叶之无际,又渲染了天地之壮阔,使得整幅画面绚烂面生动,仔细品味了片刻,情不自禁击掌叫妙。
这回没有人心中不以为然了,纷纷围观着画中之诗,再对比眼前之景色,惊叹的感觉犹然而生,真心实意的称赞起楚质来。
“肯定是大人被暖风熏醉之后,才先我们察觉西湖风光的与众不同之处。”有人笑叹说道,众人纷纷含笑称是。
“说句实话,请各位不要见笑。”楚质惋惜似的说道。
“请大人直言,我敢保证大伙绝对不会笑话的。”立即有人好奇回应,况且事实也是如此,就算心中嘲笑,也没人敢表现出来。
“来杭州许久,本官还没有游过西湖呢。”楚质摇头叹道,满面的不甘。
人群之中立时传出一阵阵善意的笑声,当然也有些心思灵敏的人,知道楚质或者在暗示着什么,纷纷揣测起来。
“却不知诸位为何事而笑啊。”一个苍劲浑厚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似乎是下意识的,众人笑声戛然而止,回身凝视,却见一身朴素青衣长袍的范仲淹,在几个官吏的簇拥下,轻步走了过来,唇间掠出一缕淡微的笑容。
“见过太守。”众人纷纷上前见礼,见到范仲淹友好的回礼示意,心中居然有几分兴奋之色,态度也越发恭敬起来,怎么说人家也是大人物,给些面子,某些人如是安慰自己,又忍不住挤上前去准备在范公面前露个脸。
短短的十几步路程,范仲淹走了几分钟才到,看见范仲淹挂着那缕淡淡的笑容,挥洒自如的应付着几十号人的请安问礼,简直可以称得上是面面具到,丝毫没有遗漏之处,楚质心中羡慕不已,自己要是将这本事学到几分,仕途恐怕会更加坦直。
“这是楚知县的画。”走到楚质身旁,没有人敢挡在范仲淹的前面,画与诗自然映入他的眼帘,仔细观赏片刻,轻轻点头说道:“嗯,画颇有几分风韵,却不及诗之一分。”
第二百五十五章 水秋千
范仲淹的评价让楚质很是郁闷,自己的画没有那么差吧,不管怎么说,正主到了,在众人的簇拥下,范仲淹一行来到宴席之中,分席而坐,自然有人添茶倒水。
得知范公已到,弹筝抚琴的女伎们更加用心起来,丝竹之音缠绵起伏,场中少女妩媚多姿的身影也越来越舒缓曼妙,只不过在这个时候,众人也没有欣赏的心思,坐下来之后,反而显得有些拘束不安。
“老夫到任日久,还未与杭州的各位父老同聚叙谈,真是不够尽责。”范仲淹微笑,举杯示意,似有赔罪之意。
一阵不敢的声音之后,众人举杯共饮,随之又沉默了起来,目光游离不定,按他们的心思,宴无好宴,范仲淹越是客气,那谋求也甚多,岂能等闲视之。
然而事情并非如他们所想,饮酒之后,范仲淹也没有切入正题,而是与众人聊起了杭州城的地方风俗、奇闻逸事。
虽然如此,但是众人却不敢掉以轻心,小心翼翼的应付时,心中的某根弦还紧绷着,害怕一时不慎落入了套中,所以除了几个心怀坦荡的文人名士能与范仲淹谈笑风生之外,其他的缙绅富户们却应对得很辛苦,说话之前,总是要思虑再三,确认话里没有任何疏漏的地方,才敢小心的说出来。
半个小时过去了,只见范仲淹又轻手举杯,微笑说道:“诸位……”
害我们等这么久,这不是存心折磨人吗,现在终于来了,宴会中大部分人心中闪过这个念头,吐了口气,随之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老夫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只能先行告辞,希望诸位见谅。”范仲淹淡淡笑道,饮尽杯中之酒,微微朝众人拱手,带着几个僚官悠悠向山上走去。
“太守慢走。”楚质扬声叫道,直到范仲淹一行身影消失,才坐了下来。
难道自己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家真的只是好心设宴,与自己等人见个面而已,确实别无他意,众人心中暗暗寻思,心情也很复杂,放心之余,也有些微的失望、遗憾,早知道刚才多与范公聊几句,怎么也要表现一番。
当然,也有些心思深沉的,觉得事情肯定不会如此简单,瞄了眼楚质,眼睛闪过一丝戒备之意。
“楚大人,却不知范公上山所为何事?”沈辽好奇说道:“在下对南屏山并不陌生,如果有需要的话,在下可以充当范公的向导。”
这个也是众人关心的问题,闻沈辽之言,纷纷留意聆听楚质如何回答。
小饮了口淳酿,楚质随意说道:“也没有什么,范公与永明禅院的长老住持是多年的知交好友,趁着今日有空,特前去拜访。”
以前范仲淹也曾经在杭州为官,认识些当地的名人文士也不奇怪,众人随之释然,越发觉得是自己多心了,悔意越浓,也有反应机灵的人联想起来,怪不得宴会请柬上落有楚质的名字,原来人家范公早就已经打算到寺里拜访,所以特意留下楚质作陪。
由此可以证明,这个新来的钱塘知县,在范公心里还是有些地位的,而且又有如此才气,日后的前途不可估量啊。
“却不知楚大人是何方人士?”某个缙绅和颜悦色道,看看能不能扯上点关系,说不定自己当年在那里作过官呢。
“祖籍湖州……”楚质随口回答,让几个缙绅心中欣喜,突然又听到:“自幼在汴梁长大,应该算是汴京人士吧。”
“好地方啊。”大宋国都、天子脚下,谁敢说不好。
“谁说不是。”楚质闻言似乎深有感触,轻叹说道:“却忆金明三月天,春风引出大龙船。戏掷水球争远近,流星一点耀波光。”
其他人可能有些莫明其妙,但是几个曾经在汴梁为官的缙绅们却连声击案叹妙起来,知道楚质说的是二三月份时,金明池的水戏盛况,每年的二月末时,由御史台在皇宫宜秋门贴出黄榜,告示广大百姓,允许士庶在金明池游行,嬉游一月,其他在京的官员,在不妨公事的前提下,也可来金明池任便宴游。
碧澄澄的春波上浮动着装满大旗狮豹、蛮牌棹刀、神鬼杂剧的彩船,在震地的铎声中,冲天的笙歌里,鲜新的宝装锦绣中,耀眼的枪剑绣旗里,真龙天子翩翩而来……,在汴梁,如果没有到过金明池嬉戏,那将是一生的遗憾。
听到楚质与几个缙绅热切的谈论着金明池的盛大景况,在场的富户豪绅们也为之向往不已,脸上露出羡慕之意。
“可惜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看见争标竞赛的热闹场景了。”楚质悠悠叹道,满面的落寞。
“楚大人,我们杭州城内西湖之上的争标竞渡赛事,场面也十分热闹的。”宴席之中有人开口说道。
“哦,是吗,有机会我去见识下。”楚质淡淡说道,语气中不以为然之色非常的明显,似乎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
那人好像也有些不愤,硬生生说道:“可惜大人来得有些晚了,如果提前……”
“提前一个月就能赶上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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