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品,反而在谈些称得上是庸俗的事情。
“原来真是吕掌柜,没想数月不见,吕兄已经攀上高枝,在西泠印社中居于高位,真是值得庆贺啊。”
此人是真心喜悦,毕竟之前与吕掌柜有数面之缘,算是点头之交,有了这层关系,待会总是容易谈些情分。
“客气。客气。”
吕掌柜满面笑容说道,在一帮书商掌柜的簇拥下,走进厅中,推让再三,才不情不愿的落坐主位。
看着意气风发,红光满面的吕掌柜,某些人心里还有些不是滋味,几个月前,大家同为三流小书商,却不知他突然走了什么狗屎运,转眼变成时今杭州城最为有名气的西泠印社底下的一个主事掌柜,身份似乎也没高升到哪去,却不得不让众人奉承讨好。
虽然有句话叫做宁为鸡头,不做凤尾,但也要看场合来的,最简单直观的比较,县城郊外的驿站之长,能与在皇宫站岗的小黄门相比吗,两者职责貌似一样,但驾不住人家小黄门背景深厚,遇到了,说不定连高官大臣也要巴结几句。
不过到底是久经商场,唯利是图的商人,瞬间就把失落心情抛之脑后,脸上洋溢着灿烂真诚的笑容,奉承之言接连不断,反正也不费钱,说的开心,听的也开怀,美味佳酿流水而上,觥筹交错,面热耳赤,众人立即称兄道弟起来,那热情的程度,恐怕连嫡亲兄弟也不过如此吧。
然而,交情归交情,生意面前。容不得半点私情,不然自己随时可能卷被铺走人,这点吕掌柜心明肚透,书商们也不会真以为凭着一桌酒菜就能如愿以偿,反正天色还早,谈个通宵达旦也不成问题,但不妨表现出自己的态度。
“吕掌柜,我们可是批量进货的,动辄几百数千册,九百文一卷的价格那也太贵了吧。”
“成本就是如此,既然各位都是行业中人,心中也该有个数,如此精美的雕工彩印,书页,墨汁,成本几何?”吕掌柜侃侃而谈:“不下七百文钱,在商言商,印社也要利润,不然大伙吃啥。”
知道吕掌柜言之不实,肯定掺有水份,但是按照以往经验仔细默算,书商们也觉得这个数目与实际成本相差不会太远,转手就有百文的利润,若是到其他州县贩运,价格翻上几倍也未尝不可,这笔生意做得。
但是商人最擅长的是什么,压榨剥削至最后一点剩余价值,怎能吕掌柜说是什么就是什么,肯定要据理力争。
“难道就不能再少些吗。”
“是啊,西泠印社所印制的书籍如此精美,以后少不了还要与吕掌柜畅饮叨唠。”
“所谓积少成多,印社出货向来是以万计,利润浑厚,吃肉了,也给大伙留些残汤啊。”
你一言,我一语,称赞印社的同时,使劲诉苦,这是书商们的拿手绝活,一般人耐不住情面,肯定会适度再退让一分,不过他们却忘记吕掌柜可不是一般人,对这等手段岂能不知,决定不肯让步。
反应过来,又打起了感情牌:“吕兄,说起来大伙与是同行,你应知我等的辛苦,生意难做啊,如今发达了,何不关照下穷苦兄弟……”
似乎是勾起了往日的辛苦,吕掌柜沉默了良久,长长轻叹,微微点头,就当书商们以为事成之际,心中喜悦,却听吕掌柜说道:“诸位,并非吕某忘本,实属无奈,你们定是以为我刚才所言成本有虚吧,这倒不假,问题是你们不知我们印社的情况……?”
“愿闻其详。”书商们面面相觑,眼中都掠过好奇。
“告诉你们可以,但切莫外传。”吕掌柜轻声道,表情很是神秘。
“那是自然。”
“若有外泄,必有报应。”
为了知道一些印社隐私,以后好讨价还价,居然连立誓、诅咒都用上了。
“我们印社情况与别家不同。”得到众人的保持,犹豫了片刻,吕掌柜悄声说道:“为了印发这本书集,我们可是费了好一大批笔钱。”
“怎么会,难道传言真是如此?”想起坊间流言,以为印社要进贡给楚质,众人恍然大悟,更有个别人眼睛骨碌碌乱转,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诸位莫要想歪了。”摇了摇头,吕掌柜道:“我们东主立下规矩,凡到我们印社出书,不仅不用花费毫里,反而根据其书作质量,倒给他钱,当做润笔费用。”
“啊,这是为何?”
众人不解,放在后世,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是在宋代,却没有这种规矩,都是客人自费出版居多,要不就是代印,接受书商们的订单,印社从来不主动印书。
“那这样一样,材料成本岂不都是你们印社所出。”众人还在寻思印社为何这么做,某些人却想到了别处。
第三百六十七章 旁敲侧击
“这是自然。”吕掌柜笑道:“不过。按照东主的说法,给钱之后,这本诗集版权归我们印社所有,算是独家授权,所得利润,与之无关。”
新奇的术语,令人费解,但是书商们也是精明过人之辈,仔细考虑,顿时发觉其中大有深义,模糊之中,似乎是隐约明白些什么道理。
“独家,难道是只允许西泠印社版印之意,怪不得书上特意标明。”
行有行规,就算没有朝廷的明令,但是经众人默认的就是铁一般的规矩,暗地里不说,明面上还是要遵守的,既然印社花钱拿到了这个特权,众人就承认它的合理性。
或许书商们不明白垄断的概念,但是却不妨碍他们理解其中的含义。自然明白这样做的好处,毕竟做生意基础的行为就是相通有无,我有你无,开什么价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贵东主真是精明过人啊。”想清楚此点,不禁有书商叹服道。
吕掌柜呵呵轻笑,没必要为自家东主谦虚,况且他是这样认为的。
“我说呢,难怪书集印好了也不与我们联系,反而到闹市抛售,原来是急着回本。”有人恍然大悟,笑道:“投入诸多本钱,是我也心慌啊。”
众人哄然而笑,当下也不多说什么了,还有什么好说的,人家都投下巨资,成本极高,等着回本,哪有降价的可能,反正有利可图,赚少些就少些,薄利多销嘛。
商谈妥当,放下心事,众人吃喝得更加欢畅,笑谈无忌,有人说道:“吕掌柜,贵东怕是初入出版行业吧,你们在底下听差的。也不知劝劝,帮人出书,哪有赔钱之理。”
吕掌柜笑而不答,逼急了才回了句:“你们不懂,莫要胡言,里面的学问大着呢。”
“有什学问,幸好印了本好书,以楚知县的名气,卖个几万册不成问题,若是摊上一些个默默无闻的落魄文士,你们还不得亏死。”
“话可不能这般说,要知凭借印社那套前无古人的彩印之法,哪愁没生意可做。”
“哪是,哪是。”
见众人有意无意的将话题渐引至彩印技术上面,品掌柜岂有不知之理,心中冷笑,虚与委蛇,打起哈哈来:“亏本不亏本倒是次要,吕某最佩服的却是东家此举,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满朝朱紫贵,皆是读书人,只要把这些人伺候好了,借用楚县尊一句,任尔东西南北风。”
“高!”
半响,仔细品味,书商们纷纷表示敬服之意,做生意最重要的是人脉,尤其是与官员打好交道,毕竟再怎么富可敌国,官员看你不顺眼,轻飘飘的一纸令书,便可让其家破人亡,这是现实,也是经验之谈。
若是舍些本钱,与之攀上交情,那好处或许没有,但却不用时常担忧,众人有理由相信,受了这分情意,只要楚质在任钱塘知县一日,绝对没人会找西泠印社的麻烦。
在场书商之中,自然个别与杭州城的一些大型印社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有的干脆就是其员工,探到这个消息,佩服之余,纷纷打定主意,回去之后,即刻上报东主。同时暗暗后悔:“如此简单绝妙有用之策,怎么之前没有想到……”
且不提书商的懊悔,同是杏雨楼,二层一侧的厢房内,也在举行一场欢宴,不过受邀出席的人士却非同一般,都是杭州城中的名士,还有几个大儒,连范仲淹在前,也要客气称其为兄的人物。
既然是文化界的高人名士,宴会的气氛当然不能那么随意,美味淳酿摆满席案,动筷的却没几个,姿容秀美的少女在前翩翩起舞,动手的更加没有,一切是那么雅致详和,哪像隔壁,乱七八糟的,简直不堪入耳,有碍观瞻。
一边欣赏着高雅艺术,一个三十来岁,身穿长袍,相貌儒雅。留着飘逸青须的文士执弟子之礼,毕恭毕敬说道:“以上就是鄙东主之意,却不知几位先生意下何如?”
几个大儒对视片刻,沉吟了下,才有人说道:“桓符,你是说,不仅无偿为我等刻印书集,而且还要付予我等润笔之资?”
“正是。”青须文士点头说道:“东主素来敬仰各位先生才德,愿为诸位尽份心意。”
或许研究学问的心思比较纯朴,不懂无事献殷勤非奸必盗的谚语,而且了解青须文士的为人。料其不会坑害自己,顿时以为遇到了不为名利的义士,脸上泛起了笑容。
“桓符,无偿刻印书集,已经有些不妥,怎能另外收受钱财呢,且回禀你家东主,就说我等心中感激难抑,其他,却是受之有愧啊。”
几个大儒纷纷赞同,纷纷感叹世风日下,好人还是存在的。
“诸位请听我一言。”拱了拱手,青须文士满面激昂之色,义正词严道:“东主此举,起先桓符也不解其意,后听其解释,才明白东主高义。”
恭敬拜了拜,青须文士叹道:“东主有言,今观现世,前朝大儒所传经集,十有八九殆尽遗失,究其原因,无非是不得及时印刻留存,实是可悲。”
“每思及此处,东主悲愤填膺,若是这些经集得以世代传承,可谓后世子孙之幸,由感于此,特作此决定。”青须文士继续以敬服语气说道:“而且按东主之意,诸位先生书集,乃集毕生之精力,潜心专研,方可有成,立言于世,此情此举,可敬可佩,却不如如何表达心中孺慕。唯有做此庸俗之举,以示尊重,希望诸位莫要推辞。”
一席话来,听得几个大儒开怀大畅,如同六伏天饮了冰凉泉水,浑身清洌舒爽,甜丝丝的,回味无穷啊。
“盛情难却,诸位还是答应了吧。”几个年轻士子,也不知是受了青须文士的暗示,还是出于其他缘由,连忙在旁推波助澜。
然而,人家大儒的境界有多高,钱财什么的,都是浮云,挥一挥衣袖,无论旁人如何劝说,青须文士怎样巧舌如簧,就是不肯答应,想来是不愿留下一丝为财所动的污名。
“我说几位,你们知不知道子贡赎人的典故。”僵持不下之时,忽然门外传来一个孤傲的声音,众人惊讶回身观望,却见沈辽度步而入,朗声说道:“当年子贡好心把人赎回来了,为何却受到孔夫子的责骂,无非是怪他好心办坏事,我看你们也是如此,自已清高就好了,何必挡了其他人的财路。”
沈辽是什么脾性,杭州城谁人不知,以几个大儒的胸襟,岂会在意他的无礼,反而仔细思考他话里的含义。
春秋时期,鲁国有个法令,如果鲁国人在外国看见同胞被卖为奴婢,只要他们肯出钱把人赎回来,那么国家就会给他们以赔偿和奖励,子贡出于好心,将一些人赎回,却不要国君奖赏,孔子却认为子贡此举伤天害理,祸害了无数落难的鲁国同胞。
孔子觉得,子贡不领取补偿,固然让他为自己赢得了更高的赞扬,但是往后那些赎人之后去向国家要钱的人,不但可能再也得不到大家的称赞,甚至可能会被国人嘲笑,那以后想做善事的人,却要思量再三,所以子贡此举不但不是善事,反倒是最为可恶的恶行。
而今,几人举动与当年的子贡何曾相似,理所当然的以自己的标准等同他人,似乎有些欠缺考虑啊。
“文人清苦,若是得了这笔钱财,改善生活之余,得以潜心研究学问,岂不是更好。”沈辽说道:“你们推托得倒是利爽了,让其他人怎办。”
“睿达言之有理,是我等欠虑了。”大儒就是大儒,不会否认自己的失误,虚心接受批评意见。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如此甚好。”沈辽点头,随之又快步离去,不等众人挽留。
“这小子,性子与其兄截然相反,还需磨练啊。”
“才气出众,有点孤傲,也属正常,想当年林兄不是如此。”
“哈哈……”
一阵轻笑之后,或许年纪大人,几个大儒聊起当年往事,居然有几分乐此不疲,旁人也知情识趣的插话几句,拍个小马屁,表示景仰,欢悦融融,一团和气。
欢笑之余,也有人暗自寻思,无缘无故的,沈辽为何冒出来帮腔,难道他就是印社的幕后东主,有此可能……
隔壁,一间装饰华丽的厢房之内,楚质举杯说道:“睿达,谢了。”
没问楚质为何让自己出面说那番话,沈辽饮尽回敬,轻笑说道:“唉,谁叫我在你手下听差使唤,不得不从啊。”
“还说呢,你这个幕僚,真是不尽职,一月到头,点卯出现的次数,屈指可数。”楚质心中感激,却笑骂起来:“白领俸禄的差事,我也想做。”
“别说我,你这个知县也不务正业,救灾,治湖,出书,样样有你份,却没见你坐过几天签押房。”沈辽毫不客气的回敬:“昨儿刘主簿还报怨着,让我劝你收下心,有点知县的自觉。”
嬉笑怒骂,酒酐耳热,有几分飘飘然,楚质无意似的问道:“对了,文通在江宁可好?”
“好得很,我姐正张罗着帮他说门亲事。”沈辽俊逸脸庞泛起几分红晕,似乎有些醉了。
“好事呀,到时一定给他奉上份大礼。”楚质笑容满面,继续问道:“江宁与杭州也不算远,成婚之礼,是回乡举行吧。”
第三百六十八章 家事
拐弯抹角打探沈瑶的情况。可惜沈辽似乎也不甚了解,再喝了几杯闷酒,见到沈辽酒意上涌,快要醉晕之时,急忙劝阻,送其回家。
世间,流传最快的往往就是秘密,席间,书商们无不誓言旦旦,然而,出门之后,所见所闻,却以最快的速度传到许多人耳中。
州衙之内,范仲淹从浩繁的书案文海中抬起头,淡淡说道:“也就是说,印书钱资是由印社自理,定价出售乃是其自发行为,与楚知县无关,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