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家人- 第90部分

“哈，没关系的。你告诉我爸爸妈妈，我再等一等就好了，我会乖乖的在这里等他们的，等他们平安回来……”张荣晨笑着，眼中却满满渗出了泪水，话说到最后颤抖起来，叹息般的余音中带着浓浓的期待和不安。

回想之前张荣晨种种表现。程方圆知道他或许已经猜到一些什么，现在才会有这样的反应。她伸手拉住他冰凉的小手，把他拉到自己面前，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晨晨，你先听阿姨说……”

张荣晨忽然垂下眼帘，幽幽道：“程阿姨，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坏消息的话……”他摇摇头，“我不听的。”

程方圆从来不知道眼前这个六岁的孩子能够敏感到这样的程度。

摸摸他的脑袋，她把他抱进怀里，终于说了出来，“晨晨，你的爸爸妈妈出车祸死了……”

他们并不打算告诉张荣晨他父母真正的死因，更加不愿意他因此而卷入到黑手党的漩涡之中，想必这也是张雅兰和Falcon夫妻俩希望看到的。

程方圆感觉怀中的身子猛地一僵，然后便没有反应。她轻拍着他的后背，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种时候，再美好的语言似乎都显得苍白而无力。她只能这样用自己的体温与轻抚，无声的给予他安慰。

许久，张荣晨从她怀中退出来。他睁大眼睛看着她，轻轻地笑着，但是泪珠子却不停的滚落，“程阿姨，你在和我开玩笑对不对？我妈妈那么厉害，怎么可能死掉？他们一定已经回来了，他们一定是想吓吓我，对不对，对不对？”

看着张荣晨悲伤的模样，程方圆很不愿意告诉他她说的都是真的，可是她却必须打破他自欺欺人的想法。

她一手揽住他，一手为他擦去脸上的泪水，自己眼中却也不禁溢出泪水来，“晨晨，你的爸爸妈妈都会一直在天上看着你、守护着你，你一定要坚强，要好好地生活下去，这是他们最希望看到的。”

“才不是！”张荣晨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他使劲儿打开程方圆的手，“你骗我的！你骗我的！我的爸爸妈妈才不会死，他们才不会死！”

“明天他们的骨灰就会运回来！”她逼迫他承认他的父母已经去世的事实。

张荣晨一愣，眼泪更加汹涌，他像是被抽去了力气一般跌坐在地上。

“哇！爸爸，妈妈……哇——”此时的张荣晨才像个真正的孩子，哭得竭斯底里，把心中所有的悲伤和痛苦全都借着哭声发泄出来。“我要妈妈！我要爸爸！我要回家！哇——不要抛下我，我不要一个人……妈妈，不要抛下我……说好要平安回来的，说好要来接我回家的……我要我们一家人都好好的……哇——”

程方圆哭泣着看着他，只是看着，没有多余的动作，任由他哭喊，任由他悲伤。

伤口只有狠下心去清理干净，才能够迅速愈合，才不会化脓溃烂；悲伤只有得到极致的发泄，才能够迅速淡化，才不会在心中留下永久的

影……

　　　　　　　　　　　　　147　骨灰盒

今天早上，夏家的气氛变得沉闷了许多，没有了温馨的“早安”，也没有了愉悦的说笑声，饭桌上只剩下一片肃穆。

平日里最是活跃的夏南轩此时就像是一个锯了嘴的葫芦，他捧着清粥一边喝着一边拿眼睛小心翼翼的瞅着身旁的张荣晨。他也已经清楚地了解到张荣晨现在的情况，父母双亡这种事情光是想想他都觉得可怕，真不敢想象现在张荣晨心里会是什么感觉。

夏江连连打了几个哈欠，惹得程方圆偏头看过来，目光触及到他眼底的暗影时不禁皱了皱眉，拿眼神询问他是怎么了。

这两天程方圆因为张雅兰和Falcon的死，一边又忧愁着张荣晨的事情，晚上一直没怎么睡好，弄得夏江这个枕边人也遭了殃。可是昨天晚上她陪着张荣晨睡，没去烦他，他该睡得很好才是，怎么却显得比之前还要疲惫一些？

夏江冲她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心中却无奈的低叹。就是因为她去陪张荣晨才更糟啊！这样一来他不就得和自家儿子睡？想想夏南轩是什么德行，睡觉就跟着是练功一样，一会儿伸伸拳头，一会儿踢踢腿，时不时还要翻几下身，一个晚上夏江被踢打了无数次，期间还享受了许多次鬼压床的待遇……

虽然这两天晚上程方圆也颇折腾人，但是她却还是会考虑着身旁的人，睡不着也会尽量不去吵到夏江。可是夏南轩不同，先不说他有没有为自家爸爸着想的这份体贴的心思，就算是有，那些行为也都是他在睡梦中无意识的，又怎么不折腾人？

想着这段时间张荣晨和夏南轩一起睡的时候一直都好好的，从来没见过他没睡好。夏江深深的怀疑自家儿子练功般的睡觉方式只是针对他一个人。

“晨晨，怎么吃这么点？再多吃点嘛！”见张荣晨只喝了两口粥就没再动过，程方圆关心道。

昨晚张荣晨哭了一晚上。好不容易哭累了睡着了，又频频做恶梦。大概是梦到了有关父母死亡的事情，他胡乱地挥舞着双手。就像是想抓住什么，一边流着泪一边拼命的叫着爸爸妈妈。时不时还喊出些“不要走，不要离开我”“我会乖乖的，你们不要抛弃我”之类的话，看着程方圆又是心疼，又是难过。

因为那些梦，张荣晨身上惊出了一阵阵冷汗，程方圆生怕他病了。当即就给他喂了一些灵液，然后又拿了热毛巾给他擦了身子。

折腾了一个晚上，张荣晨除了精神不好以外，身体上终于是没出什么问题，不过程方圆可累得够呛，要不是有灵液来恢复体力，怕是她早就撑不住了。

张荣晨木然的摇摇头，眼神没有焦距的看着白净的桌面，周身笼罩着丝丝缕缕绝望的气息，看得程方圆揪心不已。

“怎么能不吃饭呢？要是身子垮了怎么办？来。再多吃点，至少把这碗粥喝掉。”程方圆重新把瓷勺塞进张荣晨的手中，柔声劝道。今天在粥里她特地加了一些灵液，吃完对他的身体有好处。

张荣晨把瓷碗连着瓷勺都往外推了推。

程方圆低叹一声。移到他身旁坐下，伸手搂搂他，然后端起碗舀了一勺清粥喂到他嘴边。

夏南轩看到张荣晨能够享受到自家妈妈的喂食心中一阵嫉妒，他都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自家妈妈这么温柔地喂过饭了。可是一想到张荣晨现在的处境，他便释然了，反而还希望他能够因此变得快乐起来。

张荣晨把头一扭，避开了嘴边的瓷勺。→文·冇·人·冇·书·冇·屋←

程方圆却不放弃，很有耐

的哄着他，“晨晨，我知道现在你没有胃口，可是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意思就是说，我们的身体毛发皮肤是父母给我们的，我们必须珍惜它、爱护它，这是孝顺父母最基本的。”

见张荣晨眼神终于有所变化，她伸手摸摸他的脑袋，“晨晨是个孝顺父母的孩子，一定不希望爸爸妈妈在天上也要为你担心难过，所以你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以此来回报他们对你的关爱，是不是？”

张荣晨是个聪明的孩子，话说到这里就差不多了，程方圆重新舀起一勺清粥送到他的嘴边。这次他没有立即避开，却也没有张嘴。她温柔地看着他，手上也没动。

许久，张荣晨抿抿嘴唇，终于张开了嘴巴，慢慢的把一勺清粥吞咽下去。与此同时，泪水也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低落下来。

看着程方圆温柔的模样，他想到了自己的妈妈，她的眼神也是这样的温柔，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喂自己吃饭，只是再也见不到了……

在机场等了近一个小时，骨灰才顺利运达。

张荣晨没有第一时间上去接过骨灰盒，反而像是见到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连连后退。

程方圆惊讶的看他，“晨晨？”

红红肿肿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印着复古纹络的骨灰盒，里面装着的是张雅兰和Falcon两人的骨灰，两夫妻以这样悲壮的方式，终于能够远离一切纷扰，安静的相伴到永远。

双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他忽然伸手拉住程方圆的手，仰着头乞求的望着她，“程阿姨，这不是我的爸爸妈妈……不是他们，对不对？”

程方圆以为经过一夜的缓冲，张荣晨多少能够变得坚强一点，哪知道一切还是回归原点，他再次陷入自欺欺人的怪圈中。她高估了他的心智，低估了他的悲痛。

今天他们需要把骨灰盒先放到灵堂存放一天一夜，明天才会下葬，算是给大家一个告别的时间。

上车的时候，夏南轩愣是不敢坐在后座，因为骨灰盒放在后面。对于骨灰盒这样的东西，他还是有些害怕。本来程方圆把他带上就是想着两个孩子一般大的年龄比较好说话，希望自家儿子能够安慰一下张荣晨，哪知道她劝了又劝，他就是不敢。

其实夏南轩心里面真的很矛盾，他又想去安慰自己的好朋友，又怕骨灰盒，心里的小人不停地战斗着，最后都没得出一个结果。

程方圆只好把自家儿子放在前座，自己到后面来。

一上车，张荣晨把自己蜷缩在车子后座的角落，眼睛盯着一边的骨灰盒，却离得它远远的。六岁的孩子无法接受父母双亡的事实，更加无法接受曾经鲜活的父母现在变成了一盒骨灰……

坐进后座，看到那个古朴的骨灰盒，程方圆的心里面也不是滋味。压下酸楚，把蜷缩成一团的张荣晨抱在怀中，安抚着他僵硬的身体和紧绷的神经。

握住他冰冷的小手，“晨晨，要不要摸摸爸爸妈妈？”

咬咬唇，盛着泪水的眼睛微微一垂，“那不是我爸爸妈妈！”

他的爸爸妈妈才不会住在这样小小的盒子里，他的爸爸妈妈才不会见到他什么都不说话，他的爸爸妈妈才不是一盒骨灰，他的爸爸妈妈……是人，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

“是爸爸妈妈！”程方圆率先伸手去摸了摸冰冷的骨灰盒，鼓励的看着他，“来，和爸爸妈妈打打招呼。”

“……”

“晨晨，你不是很想爸爸妈妈吗？现在他们回来了，和他们打打招呼啊！你和他们说说你最近过得怎么样，有没有认真上课、好好吃饭。对了，前几天量身高的时候你又长高了一厘米呢！这个也和爸爸妈妈说说，他们听了一定会很开心的……”

“他们都死了！”张荣晨猛地挥开她的手。

程方圆却蓦然松了一口气，终于承认了呢！

“他们都死了，都听不到了！”他捂着脸哭了起来。

“能听到的，晨晨，他们能听到的。”程方圆眼中含着泪花，脸上挂着淡笑，“你的爸爸妈妈最舍不得的就是你了，怎么会愿意离你而去？他们一定还在某个地方默默的看着你、陪着你，也许在天上，也许就在你的身边，只是你再也看不到他们而已……他们能听到的，只要你用心的和他们说，他们一定会听到的。”

程方圆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没有灵魂的存在，如果有的话，她相信，张雅兰和Falcon夫妻俩一定会默默的陪在他们的儿子身边，见证他的成长，开心于他的快乐，难过于他的忧伤……

“……真的？”许久之后，张荣晨才哑着声音问道。

程方圆肯定的点点头，“真的，而且你也一定能够感觉到他们对你的爱。”她低头看着他，“晨晨，你的爸爸妈妈很爱你。”

她看得出，张荣晨心中除了伤痛，是有怨的，怨自己的父母不守信用，怨他们抛下自己——这样的想法尽管有些偏激，但是却更加反映出他心中的伤痛。

她不想让他为此而伤悲，也不想他怨恨自己的父母，他理应带着张雅兰和Falcon两个人满满的爱意，承载着三个人的希望一起健康快乐的成长。

爱他？

这个他当然明白，没有人会比他更加体会到他们对他的爱了……

张荣晨动容的伸出手，慢慢的，颤抖的手指终于碰上冰冷而又坚硬的骨灰盒。他忍不住用力按住盒子，似乎想要更深的感受父母的存在，这里面是他的爸爸妈妈呢！

爸爸……和……妈妈……

　　　　　　　　　　　　　148　葬礼

葬礼办得有些简单，但就是简单也把程方圆和夏江累了个半死，更何况除了安排一切葬礼事宜、接待来往吊唁的客人，还有一个更加劳心费力的张荣晨要关心照顾。

张荣晨一个六岁的小孩子，愣是在灵堂跪了一个下午，晚上还要准备守一夜灵的时候，程方圆好说歹说都没能把他劝下来。

夏南轩见状，直接走到张荣晨的身旁，学着他的样子对着骨灰盒和遗像跪下来，又拜了拜，才直起身子侧头看着默默烧着纸钱的张荣晨。

对方似乎毫无所觉，只面无表情、眼露哀伤的看着火盆中的火苗。橙黄的火光为他苍白的脸色增添了几分光彩，但是忽明忽暗中反而带了许多沉重；炙热的温度烤得他的身子暖暖的，可是却不能驱逐他心中的冰冷。

此时的张荣晨已经停止了竭斯底里的哭泣，脸上更是没有了汹涌的泪水，但是身上那股子哀伤却并没有因此有所减弱，在这暗沉的夜中，在这寂静的灵堂里，反而更加显得浓重。

张荣晨跪得笔直，背影倔强而又悲伤，灵堂里一片黑白的颜色，他小小的身子嵌入其中，看着就像是一张陈旧的黑白照，承载着时光的记忆，带着点点遗憾与悲伤，在夏南轩的脑海里留下深刻的印象。

这个时候，对朋友的心疼与关心终于战胜了对骨灰盒的惧怕，夜中的灵堂也不再显得恐怖。夏南轩感觉自己的心慢慢的静下来，抓起火盆旁边的一沓纸钱，神情肃穆地烧起来。他也不说话，只是这样默默的陪着张荣晨，希望让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他还有他这个朋友陪着。

许久，张荣晨才不再只是机械的烧着纸钱，终于是有了一点反应。

“你走吧！”他轻轻的开口。

“不要。我要在这里陪着你！”夏南轩果断的摇摇头。

“我不要人陪，你还是和程阿姨回去吧！”张荣晨说话的语调里没有丝毫的起伏。

夏南轩还是摇头，一边把手中的几张纸钱丢进火盆里。看着它们串起高高的火光，才认真的说道：“好朋友就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现在你跪在这里，我也要和你一起跪着。”

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张荣晨偏头看向他，红肿的眼睛幽幽的望着他，劝道：“程阿姨他们都等着你呢！你快点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