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制止并没有起效,席晟兀自继续:“他说他有责任照顾她,爱护她,一辈子。”
“闭嘴!”直到脱口而出,时颜才发现自己说的是哪两个字,以至于她的愤怒到底有多少,时颜自己都不能确定。
席晟摘了拳套,满身淤青地走来,如同劝道者:“我比你还清楚你有多自私,你怎么可能受得了他把给你、给小魔怪的爱分给别人一丁点?更何况,他对这个女儿的在乎,不会比对你少。”
说出“就算冉冉不是我女儿,我也必须照顾她”,再追溯前尘种种,席晟几乎要怀疑,这姓池的若不是对冉洁一有爱,怎会如此疼惜这个女孩?
时颜咬牙,本就小巧的下颚越发收紧。一被人说中心事,就是这种表情,这小动作十几年未曾变过。
“男人或许骗得过女人,但绝对蒙蔽不了男人。时颜,我不能让你被姓池的伤两回。”席晟知道这女人的心思跟明镜一样,话说到此,其实已足够。
被一直在自己羽翼下长大的孩子警示,时颜觉得脑筋有点冻结,根本无法反驳。她思路转不动,目光倒是转很快,视线一偏,就见池城已换回衣服,朝自己走来。
时颜一时懵憷,晃过神来后率先转身出去:“走吧。”
见到池城,小魔怪泥鳅似的,滋溜滑下小丹怀抱,“爸爸!”一边唤,一边企鹅般摇晃着跑到池城跟前,池城弯腰展臂,将他稳稳收纳进怀。
小魔怪腻在池城怀里告状:“医院,不喜欢。打针痛痛。”
小丹朝vip房探头探脑,那男子立在拳击台中央,低眉垂首,满身落寞,小丹悄悄开门,准备溜进,时颜一眼瞧见:“干嘛去?”
“我想……进去安慰下席大哥。”
时颜不由分说按住她握门把的手:“你的墙头草生涯结束了。不准再给我生事端。”
透过视窗瞄了眼拳击台,时颜关门的动作一顿,她这个历来蒲草般的弟弟,坚韧到几乎没心没肺的男孩子,时颜一直以为他对她的恶言恶语免疫。
有些懊恼。
“你先和他们一起上车,等我几分钟。”
时颜吩咐完小丹后再度进门。房里只剩她和席晟,见她去而复返,席晟眉眼委屈地一沉,一矮身便坐到了台上。
“我可能怀孕了。”
时颜说得很平静,却如惊雷,将席晟炸得霍然站起。
“你说的没错,我是很自私,心眼也很小,小到只能容纳一个人。这个人曾经是池城,但现在不是——现在是我儿子。或许将来我会为了两个孩子和池城再结一次,但绝不是现在。”
她解释得有些混乱,但确信席晟听懂了,否则他不会是这样有一丝欣慰、更多却是有苦难言的表情。
可终究是年轻,即便领会了她的话,却还要追问:“你还爱他吗?”
时颜一时间想到太多,甚至裴陆臣的声音都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她捏捏眉心:“有人告诉过我,有爱才会有恨,我如今可以确定已经不恨他了,这是不是意味着爱也没了,说实话,这点我暂时还没弄明白。”
席晟思忖片刻,忽的快步而来,跃下围栏来到时颜面前。
“再回答我个问题。不准撒谎,问问你这里——”席晟手指在她心口一点,“你还恨冉洁一吗?”
“不。”
“那冉冉呢?”
“不。”女人撒谎,信口拈来。
一如男人骗得了女人,女人诓起男人来,亦可无懈可击。
“你连她们都不恨了,”席晟嘴边泛起的笑,多少有些如释重负的味道,“那你真的已经不爱他了。”
******
不远处,微启的门缝慢慢合上。
外头的池城握着门把,十指僵白。话听到这里,足矣,池城关好门,默默调头离开。
池城前脚刚上车,小丹即刻朝他身后张望:“时姐呢?”话音一落,便望见时颜穿越大堂的身影。
时颜抱着儿子坐副驾驶位,小魔怪荡着一双小短腿,献宝似地捧着保温饭盒,献宝般送上:“爸爸,吃糊糊,好吃。”
这是时颜哄孩子吃饭的惯用语,孩子现学现用,说得似模似样,池城不知怎的十分冷然的脸,终于在此时泛起一弯浅笑。开车空不开手,停下等红绿灯时果真依着儿子要求尝了口。在儿子期待的注视下细细品,眉眼弯弯,竖起一双大拇指。
小丹虽没孩子表现外露,但面上也笑眯眯的:“这米糊我调的。花生啦,玉米啊……”不觉噤声。
小丹不经意间捕捉到他一刹那的脸色冷然,疑惑之下不好作声。
平日里接触,总觉这类社会精英骨子里多少带点骄子的傲然,前座这一男一女都是如此。虽难免让人觉得有些疏离,但这池先生,总乐意表现温润一面,这不,一瞬间的冷脸后,他很快恢复常态。
小丹一改平日爱闹腾的性子,带着丝探究仔细观察,可一路到了医院,仍没摸清头绪。
时颜本就是少话的人,小魔怪越临近医院越紧张,也不再吱声,乖乖抱着保温饭盒,低头数手指。
气压极低的车厢内下来这几人,直奔儿科。
输血及除铁,几乎要耗去一整个白天,午饭晚饭都得在医院解决,时颜平日里都会一直守着小魔怪,这回却是一到儿科,就已经把孩子交给小丹:“我得去别的科室一趟,看好他。”
每次孩子输血一定要大闹,时颜不敢有片刻松懈,今天却特别配合,池城在的好处立时凸显,时颜也放心离开。
挂号验血HCG,坐在验房外等,时颜心里直打鼓。抽检后遵医嘱,两小时后回来拿结果。从科室出来,时颜额上都出了曾薄汗,拿着详单返回,甚是小心翼翼。
还没走出几步,瞥见墙边斜倚一人,余光所见,这人穿着打扮很是熟悉,时颜不觉抬头看去。
是池城。
这人的神出鬼没令时颜小小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儿?”
他把时颜的问题依样还给她:“你又怎么会在这儿?”
没等到她的回答,池城扫一眼她手里拿着的详单:“都已经这种情况了,你不会以为还能瞒住我吧。”
这男人莫名阴阳怪气起来,转变有些突兀,时颜一时真难以消化,本能地竖起全身的刺:“池先生,我可不像你,没那么多秘密。检查结果还没出来,到处散播不确定的事不是我风格。”
眼看快要闹得不欢而散,彼此都顿了顿,整理好情绪,时颜把详单塞他手里:“既然你这么闲,有空玩跟踪,那麻烦两小时以后帮我过来拿结果。”
这女人奉行的原则似乎从未改变:对她好,她偿还,对她稍一厉色,她绝对有能力让对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现在这般类似于让步的举动,已是极致。池城面目一时板滞,她没等他,先行离开。
******
时颜独自回到儿科,小丹纳闷,往她来时路不住张望:“池先生说你有事,得陪着你,时姐你没见着他么?”
时颜闻言,不禁望眼门口。说得好听是“陪”,实际上不过是跟踪了她一回,还险些和她大吵。
“别提了。”时颜摆摆手,满脸赧然。
再看小魔怪,父母都走了还不哭不闹,原来是已经睡下。四个保温饭盒全搁在车上,都是孩子的餐点,时颜用指腹润润孩子的脸,估摸着他什么时候要醒来吃东西。
池城什么时候回来的,时颜没注意,正低眸发呆,看见一双男鞋出现在眼前,下意识抬头,他鼻青脸肿的一张脸就这么映入眼帘。
云淡风轻的表情嵌在他这张脸上,更显惨不忍睹。池城双手都没空着,分别递个食盒给她和小丹。
与食盒一道交到时颜手中的,还有HCG化验结果。原来两小时已悄无声息地过去。
时颜第一时间翻看化验结果。
怀上了。
连时颜自己都闹不明白,顷刻间攫住她的种种情绪里,为什么独缺欣喜与激动。
池城也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兴奋,反倒和她一样,面色有些沉重。
怀孕只是第一步,更多煎熬正等着他们、等着这个还未成形的孩子。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这一点,他和她一样,不敢有半分懈怠。
时颜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和自己有些同病相怜。莫名有些心疼,却不知是为他,还是为己。
垂眼见他手里还有个袋子,似乎是装药的,可时颜还没吭声,小丹也正要开口感谢,他却扭头走了。
池城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口,时颜看着这比一般外卖规格大许多的食盒,打开,三荤两素加一格水果。食指大动的小丹已闷头开吃,时颜眉一皱,放下它,径自起身,尾随池城脚步离去。
不多时便寻到他。
池城正坐在科室外的等候区给自己上药,手机当作镜子,全程一声不吭,侧脸线条绷得极紧。
时颜仿佛窥看着一头兀自舔舐伤口的兽,心未动,身已行。池城十分专注,直到被人抽走药膏,才抵着双眉抬头。
见是她,顷刻间神情放软。
一瞬间的变化,悄然拨动着时颜心里那根弦,她站定在他面前,不由分说扣住他下巴,掰起他脸,帮他上药,贴创口贴。
池城沉默,眯起眼由她摆布。这女人动作并不温柔,他眉头却没再皱一下。
直到大功告成,时颜才留心了彼此的姿势。他如一只慵懒的大猫,眉眼弯弯,而自己,正立在他双腿间,是一探手就能环搂他颈项的高度。
还是有些心动的。
时颜自我鄙视,正要退后一步,池城突然伸手一拉。时颜被他单手扣着腰,转眼坐到他腿上,本能地要生出抗拒前,他撸起袖子示意她:“这儿也肿了。”
时颜视线掠过他的脸、他的手,男人的美貌与温情有时也具有力量,她慢慢就要伸指触碰他伤处,恰逢此时,小丹的声音忽然咋呼开:“时姐,宝宝醒了!”
小丹一步出诊室就撞见这俩人情侣般坐姿亲昵。先是一愣,随后贼笑:“宝宝说要吃饭。”
时颜条件反射蹦站而起,心潮起伏就似被人捉奸在室,小丹笑得她心里犯怵,脸上倒是不动声色,捋一捋发:“我去车上拿保温饭盒。”
她就这样调头走了,小丹目送她离去,随后扭回头来,笑呵呵地看某人的反应。本想打趣几句,不料对上的却是池城刹那凝结的表情。
这副样子,仿佛外人看到希望的曙光时,他却看到了绝望。小丹心里“咯噔”一下,莫名生出怯意,偏又摸不清头绪,只得默默退回诊室。
******
时颜两手各拎着个保温饭盒,刚下车准备原路返回,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时颜。”
她脚步定在那里,面上顿时失了表情。
池城就倚在车身旁,离她不到两步,她没有回头,他也没动,盯着她背影:“不如,我们从头来过。”
作者有话要说:某颜色毕业旅行归来,这是我最后一个学生假期,之后不知道会怎样忙碌,某颜色再次为。电子书不定向妞们报备,回程时看了《春光乍泄》非常有感触,就把这句台词加进来了。
这章很肥吧,唔,还是想要花花,不想要霸王~
63
“不如,我们从头来过。”
他说得小心翼翼,时颜却如遭雷殛,渐渐握紧饭盒提杆,指节僵白而不自知。
池城透过她的背影,看到这女人的抗拒。她分明不愿提及这个话题,可他,已无力再与她的举足不前耗下去。
“我原以为自己可以耗去一切让你重新爱上我,十年,二十年……一辈子,都无所谓。我一直把爱当做赢回你和孩子的筹码,发现才发觉错了,现实当中多少婚姻靠爱情维系?不是没有,但也不会多。你我总有一天也会和他们一样向现实妥协,晚一天不如早一天,重新开始吧,就当,为了孩子。”
他是在告诉她,有多少女人像她这样计较?有多少女人像她这样,不是百分百的爱,就宁可一分都不要?有多少女人像她这样,明知舍弃有多难,仍旧一遍遍尝试,一遍遍肝肠寸断?大多数不都是就算有怨,也能够和男人相安无事过一辈子?
时颜忽然觉得生气,却不知自己在气什么,荒唐,诧异,心酸,无力,种种情绪糅杂,令她无法思考更多,转身就把饭盒一股脑仍他怀里,几乎是鼻尖想贴的距离,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姓池的我告诉你,我一辈子都不会再结婚,让你那套理论见鬼去!”
池城险险接住饭盒,好不容易空出只手拽紧她小臂,见她面袖耳赤,他的眉心倏地蹙起又渐渐平展,左思右想,语气放软:“我只是把我的想法告诉你,不是想逼你做任何事。但是有一点你必须答应我——别再躲我,让我照顾你们。”
时颜暗咒一句,要挥开他的手,力气却不足,他手捏更紧,低头扫一眼她的腹部:“你现在这种情况就别再逞强了,听我一句,嗯?”
池城的手嵌在她小臂上似的,无可撼动,时颜不再挣,嘴上却不服:“我不需要你照顾。”
“那算我求你让我照顾,成么?”
“放手。”
“你先回答我。”
“我说了放手!”
这男人在行内一向以处世圆滑、做事雷厉风行闻名,在她这儿却与二愣子无异,半点不肯变通,时颜气到发笑:“有人蠢到愿意免费给我做牛做马,我何乐不为?这答案你满意?”
他表情上虽不见动容,手却慢慢松开,时颜一经挣脱,抬步就走,生怕这男人再生事端。
她说的不过是气话,谁料他竟当了真,自那日起,真就时刻陪伴左右,俨然二十四孝老公的架势,结婚那会儿都不见他这么照顾周到,时颜觉得讽刺。
最开心莫过于小魔怪,小丹的活计全被这男人揽去,只要是池城喂饭,孩子一定乖乖坐好,细嚼慢咽,池城教他用勺用筷,也肯乖乖配合。这个做爸爸的本身国字不是很合格,便买些英文早教教材,教英文,孩子咿咿呀呀地学,十足的鸟语,小丹这个拿钱不用干活的小姑娘在旁做听众,笑得那叫灿烂。
他每日朝九晚五的来去,简直比时颜这个赋闲在家的人还闲,席晟偶尔早下班,与池城照面时,脸色不好,却也不能有什么微词,毕竟孩子偏心偏得太明显,而这女人,她的心偏向哪儿,她不自知,席晟却看得分明。
席晟扪心自问,自己或多或少还是有些嫉恨的,特别是他刚下班回家,开门就见小魔怪依依不舍送池城到玄关的小模样,那一刻,心中的妒意尤甚。
“爸爸别走。”孩子糯着嗓音,巴巴地瞅着池城。
“爸爸明天再来还不好?”池城蹲着,与儿子视线平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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