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娜哼了一声,继续吭哧吭哧地擦地板,擦着擦着,她就觉得胸口一阵阵地疼,不是病理性的疼,而是那种明知被命运调戏了,还要强颜欢笑的苍凉之疼。这一切,不是因为她做错了什么,而是因为她相信爱情,可爱情兜头一棍就把她砸在了那儿……马光明路过她身边的时候,顺手拉了一把,她就把一辈子当根不值钱的柴禾递给他了。
她直起腰说:“马光明。”
马光明嗯了一声。
“咱俩打了这么些年,其实不是我瞧不起你,我是不想认命。我觉得如果老老实实地和你还有你嫂子打成一片,就等于是认下了命运的发配,我老觉得啊……”陈安娜突然哽咽,“我一直觉得……和你结婚是命运把我发配了,这命我不想认。”
“得,得,甭赚着便宜卖着乖了,你要嫁个文化人,他能让你在家称王称霸?”马光明说着点了根烟,哼哼了两声道:“你**就偷着乐吧,这是命运把你这孙猴子发配到花果山了,山清水秀没老虎,一辈子你就可着劲儿地作吧。”
原本还有些感伤的陈安娜扑哧一声笑了,踹了马光明一脚,撂了一句粗话:“去你妈的!”
04
聚会的日子定在周五,第二天不用上班,大家可以撒丫子玩。
这天马光明没去上班,一大早就忙活上了,等下午客人进门的时候,凉菜已经上了桌。马光明虽然是个粗拉人,但做一手好菜那是公认的。马跃在英国期间,最最想念的莫过于马光明的饭菜和郝乐意。当然,和小玫瑰联系上以后,他对郝乐意的想念,仅剩精神层面了。所以他就觉得,爱情这东西,也很扯。在和感情之爱有距离的时候,如果有好的生理之爱,人会恍惚着把爱情给混淆了,以为那也是爱,只有在紧要关头的时候,你才会恍然省悟,哦,不是的。譬如,在他要回国之前,他突然那么决绝地拒绝小玫瑰的挽留,就是突然明白了,他们的感情之爱,早在多年前灰飞烟散了,后来重逢的,不过是两个老熟人的身体握手。
郝乐意对他一直不冷不热的,连夜里睡觉,都是背对着他,他把手搭在她身上,她的身体,会立马僵住了一样,一动不动。过一会儿她会翻个身,他的手就掉了下来。马跃知道,她翻身是假,不过是想把他的手从身上弄下去。除了第一晚上那场失败的**,他们的身体,再也没有亲密过。他困惑,一年半没有***,难道她不想吗?其实,郝乐意是想的,非常想,甚至有几次,还做了春梦。在梦里和马跃**做得翻天覆地,在**迭起中醒来。醒来后的她,总是惊恐的,唯恐被马跃发现,梦里的**,居然是这样真实地反射到身体上,当她醒来,私密处还沉溺在一张一弛的收缩中,身体也在失控地痉挛……如果马跃看见了,一定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其实,她每一次在春梦中醒来,马跃都知道,因为醒来之前的郝乐意会说梦话,她的头扭来摆去地叫“哥哥”,他们**的时候,她都会喊马跃“哥哥”。当她在身体的痉挛中醒来时,马跃的心都会一抽一抽地痛。他不知道,那个让她醉在梦里的男人是不是自己。
父母在厨房里忙着,马跃在家晃来晃去,有点过意不去,要给马光明打下手,被陈安娜赶了出去,因为她不想让马跃学做饭。家务容易养成习惯,干过一次,别人会期待下一次,你应了别人的期待,就会给别人养成习惯,你要不应别人的期待,别人心里会积累怨气。所以,与其怎么着都不是,她宁肯让马跃在家当甩手掌柜。
她边忙活边嗦着她的这套理论,马光明看了他一眼,没吭声,高高擎着一盘做好的菜,喊了马跃,越过等在一边的陈安娜递给他,“想当甩手掌柜那也得先把掌柜的资本混出来。”
陈安娜就白了他一眼说:“我当了一辈子甩手掌柜,我有什么资本?”马光明就乐了,“还算有点良心,知道承认自己是甩手掌柜,你怎么没资本?你是大名鼎鼎的陈校长,我呢,一白酒厂的倒糟工人,把你娶回来,不让你当甩手掌柜,我还是人吗。”
今天他们心情都很好,话里话外都往念情里赶。马光明的这句话,就把陈安娜惹得心花怒放,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又狗尾续貂地缀了一句:“可咱马跃现在算啥?是陈校长的儿子、马郝多的亲爹就可以当甩手掌柜了?”
陈安娜这辈子最听不得的话,就是不把她的宝贝儿子放在眼里,马光明也不行,“马光明,你是马跃的亲爹吗?”
“都熬过更年期了,你打算告诉我我不是马跃亲爹?哎,陈校长,阴险点了吧?”马光明只顾低着头在菜板上忙活,一抬头,陈安娜早已面如猪肝了,心里一忽闪,一大帮子客人眼瞅着就到了,可不敢在这时候把陈安娜惹翻了,就忙涎着一张笑脸说:“陈校长,我玩笑呢,您还当真了?”说着拿油手抹了一下嘴巴子,“让你犯贱。”说着,拿肩把陈安娜往厨房外推,又催着马跃给她泡上茶。
马跃正忙活着,马光远一家来了。
因为做了一天饭,本就不算很宽敞的家里雾气蒙蒙,还热着呢。田桂花胖,本来就怕热,一进门,就觉得热浪滚滚,汗刷地就下来了,她忙站在大门口,说要透口气,然后一边呼扇着手一边嘟囔,“这大热天的,不开空调怎么受得了。”
陈安娜闻言脸色就变了,马光远唯恐饭还没吃呢,这妯娌俩又干上了,就瞪了田桂花一眼,“才五月,是开空调的季节吗?”
陈安娜也没说什么,给大伙泡完茶,从抽屉翻出空调遥控器,把空调开了,才慢条斯理说:“哥,你别嫌嫂子,胖人都怕热。”说着还温和地冲田桂花笑了一下。
田桂花胖了大半辈子没瘦下去,她最深恶痛绝的就是这一身脂肪,也最忌讳别人说自己胖,可来之前,马光远已经说过了,今天,无论陈安娜说什么,她都不许接茬,如果她敢跟上次似的,和陈安娜掐起来,他绝不客气。
田桂花坐一边生气,茶也不喝,显得气氛有点尴尬。没多久,贾秋芬和郝宝宝来了,马光明家的客厅,顿时就塞满了。
马跃问郝多钱怎么没来,贾秋芬忙说郝多钱知道自己鲁莽,怕嘴上没把门的,在大伙高兴的日子里说扫兴话,就把她们娘俩派来当代表了。
其实郝多钱死活不来是懒得看陈安娜的嘴脸,整个一井底之蛙的嘴脸,手里捏来捏去地滚着指甲大的一点尿泥,就以为自己有了补天的本事,呸!贾秋芬说人家都打电话请了,不去面子上下不来台。郝多钱说,就和陈安娜那号人讲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你跟她讲文明礼貌,她一点儿也不当是你有礼貌有修养,反倒当你是怕她、巴结她的贱骨头!把话说到这么难听的份上了,贾秋芬知道再劝也没用,忙活着腌了一些肉和鱿鱼爪子,打算烤了带过去,因为马跃爱吃,这会儿,没用郝多钱拦,郝宝宝不干了,说:“妈您干吗呢,人家请客,您带这么一堆东西,等到了也凉了,难看不说,谁吃呀?”
贾秋芬母女的到来,对田桂花来说就是来了救星。她拉着郝宝宝的手,夸起来没完没了,好像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似的。陈安娜在一旁听得直撇嘴,心想,你俩就自己演戏给自己个儿看吧。
因为知道今天来的都是至亲,长辈也多,贾秋芬怕郝宝宝打扮得太出格让亲戚笑话,每一件衣服都是她审查过关之后才允许她穿的。所以,今天的郝宝宝看上去很朴素,像还没出大学校门的学生,淡蓝色的牛仔裤,修身的白色纯棉衬衣,整个人清纯而干净。
田桂花就打量着郝宝宝说,人长得好看,穿什么都漂亮,说着,还问马腾飞,马腾飞怎么说也是一大男人,当着一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对她评头论足,局促得很,就红着脸地敷衍了两句。见儿子脸红了,田桂花心里突然一动,遂问郝宝宝有男朋友了没有。
郝宝宝嘻嘻一笑,说还在家剩着呢,嘴里这么说着,心里也一动。想起了郝乐意说马腾飞离婚的事,就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看了他几眼,挺帅的,关键是还多金啊,这不就是传说中的高富帅嘛……
郝宝宝有点心驰神往了。女人就这样,对一个陌生男人起了桃花心,人就会显得羞涩了起来,而羞涩起来的郝宝宝,反倒是更迷人了,像阳光下柔弱的雏菊,有另外一种味道。
再后来,聊着聊着,不知怎么就聊到衣服上了,田桂花就说穿真丝穿惯了,一穿别的料子就浑身痒。冷不丁地,陈安娜就接了一句话,“嫂子,你可真是有钱变娇贵了,我还记得你结婚那会儿,咱婆婆给你买了套床单枕套,你嫌纯棉的不结实,非逼着咱婆婆去给退了换的确良的。把咱婆婆给难为的,好几天没吃下饭去。”
田桂花一下子就给戗在了那儿,倒是郝宝宝笑嘻嘻说:“怪不得我妈总说吃不穷喝不穷,打算不到受一辈子穷,这说明阿姨想得既经济又长远。既然怎么买都是买,当然要选结实的了,那会儿穷嘛。是吧阿姨?”
田桂花这才讷讷着说:“可不,那会儿,买双袜子都得把底剪开,纳上双袜子底,还不就是为了结实,能多穿两年。现在回头想想,穿双硬底袜子,多硌得慌。咳,想想过去再看看现在,谁敢说钱是王八蛋?要是没了这王八蛋,饭没得吃衣没得穿……”
陈安娜越听越觉得硌耳朵眼儿,假装起身去帮马光明的忙,避进了厨房,一边用眼斜着客厅,一边呼扇着手,就好像刚才谁放了个好臭的屁一样,自言自语道:“一身铜臭!”
第十三章 伤心太平洋里住着一座火山
01
郝乐意和伊朵回家时,田桂花和郝宝宝已聊得亲热如母女了,被晾在一边的贾秋芬就和马光远父子客套着。大多时候,是鸡同鸭讲,因为贾秋芬讲的马光远不感兴趣,而马光远讲的贾秋芬听不明白。有时候说着说着,就有了小品的效果,马腾飞在一边听得直乐。郝乐意也有点尴尬,可她要在厨房帮马光明做菜,顾不上贾秋芬,只有替她干着急的份儿。对贾秋芬的优点和缺点,郝乐意门儿清,那就是除了自己谁都爱,见着谁都一盆火一样的热情。
对人热情真诚是好品质,可也要分人分时候。就像郝宝宝说的,如果你有钱有权,你对人诚恳热情,那是美德,说明你亲民,说明你混好了没忘本。可如果没混好,譬如像贾秋芬、郝多钱这类街头贩夫走卒见人也诚恳热情,在别人看来,就未必是美德。人说你会做生意,什么热情诚恳,还不是冲着别人兜里钱去的?对比自己地位好的人诚恳热情,人家说你奉承巴结。总之,人不能混差了,否则,甭管往左还是往右,都没个对的时候。成功是什么?就是最好的美容品。可是,不管别人怎么说,对任何人都热情到了战战兢兢的程度,是贾秋芬对这个世界的态度。
郝宝宝虽然和田桂花聊得热络,可也不时留意着贾秋芬这边,见马腾飞一副频繁被戳中笑点的样子,就不高兴了,冲他翻了一个漂亮的白眼说:“有那么好笑吗?”
马腾飞尴尬地说:“没呢,我笑电视节目呢。”说着,还装模作样地指了指电视。
电视里播的是新闻,还是顶严肃的时政新闻,郝宝宝就切了一声,让他把新闻里的笑点说来听听。马腾飞半天没说上来,只好坦白说这笑里一点恶意也没有。
郝宝宝哼了一声,隔着马腾飞冲贾秋芬说:“妈,别说了,又没人给出场费。”
不明所以的贾秋芬隔空做了个要打她的手势,“这孩子,来吃顿饭还想要钱,怎么好事都成你的了?”
这下,马腾飞真憋不住了,乐得更厉害了,因为想笑又怕失礼,只好拿腿碰沙发扶手。
看到郝宝宝一脸没面子的尴尬恼怒,陈安娜乐得很,低声哼着不成调的小歌换电视频道。
菜终于齐了,郝乐意招呼大家坐。搬椅子的时候,郝宝宝和陈安娜碰了一下脑袋,陈安娜给她扔了一白眼,郝宝宝也以白眼相报,兀自拖开一把椅子坐了下来,冲马跃嬉皮笑脸地说:“姐夫,今儿我可是冲你来的啊。”那意思是,陈安娜你给我听好了,要不是因为我姐夫,我才懒得进这门呢。
因为贾秋芬出了洋相,让陈安娜心情很好,乐呵呵说:“冲谁来我也不能把你关门外。”
这一顿饭吃的,郝宝宝和陈安娜针尖对麦芒,郝宝宝虽然学习不怎么样,可戗起人来,反应那叫一个机敏,有好几次,陈安娜让她戗得就跟吃食噎着了的母鸡似的,只有脸红脖子粗的份儿,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和陈安娜斗了大半辈子嘴没赢一次的田桂花看在眼里乐在心上,开心得恨不能在肚子里长出两只手来,噼里啪啦地不停鼓掌。
陈安娜看出了田桂花憋了一肚子快意恩仇的开心,气得恨不能拍桌子,倔脾气一上来,就总想着把败局掰回来,嘴上就越发不想饶人。可她忘了一点,人在生气的时候,智商就像拥堵的河道来得不顺畅,脑流量跟不上趟,只有被郝宝宝拣漏往狠里戗的份儿,结果是,这一顿饭吃下来,菜没吃几口,气塞了一肚子。陈安娜越想越气,就歪头冲贾秋芬道:“你们家姑娘整天考研考研,这都考了多少年了?别到末了研没考上,把终身大事也给耽误了。”
贾秋芬没听出她话里的讽刺,也不无担忧地说可不是。
郝宝宝就无比认真地掰着指头数,“没问题,还有五年。”
陈安娜让她说得云里雾里的:“什么还有五年?”
郝宝宝说:“考研啊。”
陈安娜就带了点揶揄说:“哟,宝宝,再过五年你就二十九岁了,可真剩在家里了。”
“没事,我向马跃哥哥学习,先找个能养活我的人把婚结了再继续考。”正扬扬自得着,突然,脚上就挨了一下,歪头一看,贾秋芬的眼都快喷出火来了。如果这是在外人面前,陈安娜肯定会翻脸,会咆哮,然后斥责对方胡说八道,争执说马跃虽然不上班的,但他做期货挣下的老本足够吃一辈子。可今天饭桌上全是知根知底的自家人,这种奚落别人不成反被揭了老底的羞愤交加,让她就算火冒三丈也只有烧自己的份儿,没法翻脸。因为郝宝宝总是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人家一张小脸,笑得跟六月的月季花骨朵儿一样。明明是开玩笑嘛,作为长辈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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