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的运河忙忙碌碌,白日里的海河倒是稍微清静些,尽管不少大船都在港口停靠,可也看不见什么人走动,似乎都睡觉了一样。
几个伙计打扮的人从北边过来,在海河北岸指指点点的,岸边干活的人却有认得的,扬声打招呼道:“黄三,这大白天的又不用你送饭,来这边作甚!!”
“店里买卖大了,晚上送饭的活计俺忙不过来,在静海那边新招了几个小伙计,过来认认路!”
为首的那个正是兴财客栈的伙计头黄三,大家都是熟了的,互相笑着招呼几句,那几个新来的小伙计也都是点头哈腰的问好。
几个伙计看着年纪不算小,或许是乡下来的,东张西望的模样,一看就没见过什么世面,黄三指指点点的说话。
海河上大海船不少,大家可能都看着新鲜,一直是沿着河岸走。
兴财客栈最近生意可是好了不少,大家都知道城内那凶神王通刚来天津的时候就是住在这边,事后多有关照,而且据说现在那新兵训练营的饭食也包给兴财客栈了,这掌柜专门派人去那营头边上建的伙房,怪不得人手不够。
要是放在前段时间,船头香的爷们眼里***不进沙子,肯定要去找个麻烦什么的,可城内用炮轰了晋和货栈之后,七十多个人头现在还挂在锦衣卫官署墙外,谁不开眼去找这个麻烦。
不过兴财客栈生意做的实在,也该着人家发财,大家感慨的议论两句,也就不说什么了,眼看着兴财客栈这一行人越走越远,朝着海口那边走去了。
这也常见,海河没啥风景,就是这入海口那边好看,这些年为了给运河补水,海水渐渐倒灌,更是壮观。
运河和海河交汇的地方,有一艘大船从北边过来,停在交汇口的备案,却放下一条小船来,那小船上坐着四个人,其中一人拿着根木桩钉在了北岸,然后把绳子绑在上面,四人中三人在划船,一个人却拿着绳子向外放。
船上一定装了好大一捆绳子,要不然这船划到南岸,绳子还没放完,绳子倒是不粗,船上的人吃力的勒紧绳子,船又沿着南岸来回划了一段,这才是又划回去,拔了木桩,卷了绳子上岸上船。
也不是没人看到这景象,可却看的糊涂,不知道这些人到底在作甚,大家都为生计忙碌,看不明白,谁还会去研究个究竟,由他去了。
眼下大家最关心的是,那锦衣卫千户王通要不要出城挂牌子,他城内放着近千兵,在城外那训练营的地方还有将近三千人放着。
据说那新兵营南边的一些破房子全都被拆掉了,那里面的人也没个生息,不知道是死是火,那边货场堆放着的麻石都被买了下来,据说有大用什么的。
在天津卫城四周做生意的人已经有主动去往锦衣卫官署的,求领一块平安牌子,大家的账也算过来了了。
钱不给锦衣卫交,那就要去给船头香烧香,按照城内那些生意人的说法,平安钱不多,而且交了就没有那么大的麻烦,锦衣卫那些兵卒拿钱办事,却不是敲诈勒索,这可不错。
但城外的那些买卖却领不到这个牌子,锦衣卫回复的很简单:“再等等!”
不过天津地面上明确了一件事情,得罪谁都可以,锦衣卫是碰不得的,那新来的千户王通放炮杀人,无恶不作,真敢和你脱光了膀子放对,不要得罪的好。
看看那日看热闹的闲汉,一个个在大牢里都被打的很惨,还要家里人请人作保才能放出,有几十个无亲无故的光棍泼皮,一概发到了新兵营那边去做苦力,每日间搬弄麻石,生不如死,这都是教训。
相对于天津卫的平静,京师这边则要热闹的多,天下两直隶十几省,朝中大员的注意力自然不会总放在天津这边。
人人都说,张阁老要变法了,说是大明自弘治皇帝以来,国库一直是紧巴巴的,嘉靖朝和倭寇打,和北边的小王子打,更是把国库的银子花的干干净净,张阁老上台之后,先是清丈田亩,国库一下子充裕了起来,现在又要变法,据说变法之后,那国库就有花不完的银子了。
不过也有人说,张阁老当政之后,清丈田亩固然是善政,但各方面紧缩的也是厉害,衙门做事要人,军队打仗要武器兵马,张阁老对此的态度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外尽可能以和为贵,皇室的花用也***的厉害。
入库的多,花费的少,自然国库充盈,但大明朝廷运转,民、政、军那一处不要做事,哪一处不要花钱,如此节省,也未必是长久之计。
这话基本上不会被拿到台面上来,去年上疏认为张居正该守制的那几个人下场如何,大家都看到了,何必去忤逆首辅大人的意思。
而且自从张居正执政以来,所行的国策还没有失败的例子,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蹦出来自找倒霉。
京师的权贵,能接触到这改革自然没什么话说,不能知道的都是在绕着弯找人打听,看看能不能在这个上面赚些好处。
相对于其他人的关注,也是权贵一员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刘守有,现在所关注的方向却众人不同,他在***心天津锦衣卫千户的事情。
当街对店铺开炮,当街斩杀七十几人,这实在不算是小事,谭剑按照王通的吩咐,先把物证、人证、口供等等案子相关的东西送到了北镇抚司这边。
北镇抚司负责民事,派往各处的千户,除了驻扎在南京的之外,都归此处管,北镇抚司的镇抚看了王通在天津坐下的事情之后,不敢有一点的耽搁,立刻送到了锦衣卫都指挥使司刘守有处。
先不提王通背后是谁,不是北镇抚司能管的,就算是个普通千户,做出这样的大事来,也只能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刘守有才能裁处。
刘守有是张居正最死心的党徒,锦衣卫都指挥使是天下间武臣最顶尖的位置,朝会的班次是武将中最靠前的,刘守有平日的表现却好像是首辅的一个马弁。
他也知道朝中无论是和内阁还是六部,乃至京师大大小小的文官,都把这王通看做奸佞,看做无耻小人。
巴不得王通在外面闯下祸,京师这边好有个由头,大家一起弹劾上疏,就算是天子护佑,也要让他跑不了。
按说天津这开炮、杀人就算是大罪过了,刘守有应该立刻把这事呈送给内阁首辅张居正,这不就是大家梦寐以求的罪过吗?
可锦衣卫都指挥使刘守有却没那么做,他为难之极,上午看到文报呈送,过了一个时辰,就把当差做事的两个指挥同知和两个指挥佥事叫了来。
有明一代,给武官们的勋位奖赏,给勋贵们的封官,最贵重都是锦衣卫的武职,满天下几十个挂着锦衣卫指挥同知和佥事衔头的,办事的却只有这几个而已。
刘守有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把王通呈送的这些东西分给众人看,众人看完之后也都是面面相觑。
“刘都堂,咱们在天津的暗线怎么说,王千户所说都是实情吗?”
沉默了半天,总算有人开口提了个问题。
除却王通明确驻扎的那个千户之外,为了种种目的,还有隐藏的锦衣卫在天津,听了这个问题,刘守有点点头说道:“是实情。”
一说是实情,众人又是对视,却不肯说话了,刘守有左右看了看,一名他提拔起来的指挥佥事迟疑着问道:“都堂大人的意思是?”
“本都若是有主意,何必请你们几位过来,这王通各位也知道是何许人也,若是个寻常千户何必这么麻烦!”
刘守有没好气的说了一句,那名佥事尴尬的笑了笑,随即又是说道:“都堂,朝中对这王通素来有成见,既然他做出了这等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事,呈报上去,由着上面拿主意就是,内阁六部诸公,肯定愿意看到。”
这佥事说完,刘守有点了点头,边上的一名指挥同知拿着一份文报看的仔细,这边说完,他抬头问道:“都堂,四个下面当差的被打残了,这个事情可属实?”
“当日天津的暗线还曾跟过去看着,确实是被那货栈的护卫当街围殴,事后也去找郎中问过,有两个残废了,还有两个也要养大半年。”
问话的同知把文卷放在桌子上,沉吟了下出声说道:“王通这厮不会做事,京内京外的人得罪了不少,他自寻死路,和咱们也没多少关系,由着他就是。”
说到这里,这位锦衣卫指挥同知却话锋一转,沉声说道:“可这桩事咱们锦衣亲军却要护着,说来说去,也是咱们的人办差的时候被打了,王通替他们出头找还公道而已,要是不管,下面的弟兄今后谁会尽心办差,这天底下谁还会把咱们锦衣亲军当个事情。”
第一卷第二百八十一章 不得不护保平安
这位指挥同知说了这番话之后,几个人的神色都是变了变,就连最开始倾向于给王通定罪的那个指挥佥事的脸上也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锦衣卫最上层的实缺,都指挥使一名,指挥同知和指挥佥事各两名,依照大小相制,权力平衡的原则,这五个人都不是来自一个系统,背后都有这样那样的大佬撑着,所以彼此之间也并不是那么上下分明,有个表面客气罢了。
不过大家的权势风光都来自锦衣亲军这个系统,做事考虑,自然都要考虑到锦衣亲军内部如何。
“都堂,冯公公那边管着东厂,冯友宁做东厂掌刑千户,风光无限,咱们家的儿郎见到东厂的那些人都得小心翼翼,憋气委屈的很,说句良心话,这几年还就是那王通给咱们涨了涨威风,让弟兄们京师里挺直了点腰板!”
“老秦说的有理,那些朝里地方上的文官各个贼的很,宫内的公公和东厂那边他们不敢碰,却盯着咱们使劲,寻个毛病就要上疏揪着不放,这次的事情要是遂了他们的意思,岂不是灭了咱们的威风!”
两个指挥同知都是世代勋贵出身,其中一人据说还是武清侯李伟的关系,说话也不是那么在乎,两个佥事沉默了下来。
先前那个附和刘守有的佥事咳嗽了声开口说道:“王通闹的厉害,不过下面的儿郎被打的也是太惨了,断手断脚的,那帮刁民到底什么倚仗,居然敢下这样的狠手,都堂,要是这次咱们不护着,今后天下间什么人冒犯了锦衣亲军都找个理由,到那时候……”
他说的迟疑,不过意思却明白的很,也能看到刘守有的脸色变得颇为难看,另一个佥事一直是用手轻拍着桌子,抬头说道:“冯友宁那人跋扈的很,不过对手下的人一直是护短的很,所以东厂的那些番子从来忠心用命,咱们下面的这些,本就一代代传下来的,不怎么听上面的话,要是这次事情咱们不管,今后谁还给咱们办差做事,都堂,这次要是护着,朝里那些人不高兴,可说明白道理,他们也会听,但要是不护着,今后拿捏咱们恐怕不会手软啊!”
刘守有自从看到案卷之后就一直是为难的很,他世家子出身,这些关节他也明白,这也是为什么拿到这边来讨论的原因。
说到这里,几个人的意见都已经统一,对外交待的话也不必担心有人扯后腿,锦衣卫都指挥使刘守有左右看看,最后点点头,肃声说道:“殴打官差就是大罪,咱们锦衣卫是天子亲军,当街围殴,这就是谋反的大罪,不过天津锦衣卫千户王通未免做的太张扬了些,事情虽然无错,可也不能给他什么褒奖,经历司下个文申斥下,让他今后谨慎就是。”
几个人齐齐的欠身说道:
“都堂处置英明!”
七月十一,炮打晋和货栈,斩首七十多人的消息终于在京师流传开来,王通在京师的名声早就彻底的坏掉,从前每个人说起来都是不屑和鄙夷,这个消息流转之后,每个人说起来表情严肃了少许。
很多人没有见过大炮到底是什么模样,关于王通的消息也是越传越离谱,到最后的版本,王通是个身高两丈,浑身坚硬如铁,吞吐间火焰烟雾的妖魔,什么会妖法,有妖兵,一挥手天崩地裂等等传说。
消息传开之后,言官清流,有心无心之间就要上疏抨击了。
七月十二这渊阁中诸位重臣都是神色慎重,每逢和这个王通有关的话题就让人头疼的很,万历皇帝寸步不让,张阁老已经是五十,万历今年可才是十五,今后日久天长,何苦得罪皇帝。
众人都在仔细观察张居正、申时行和张四维等人的神色,也不知道这些大佬今日间要如何做,反正出头的檩子自己是不做了。
等到万历皇帝来到,朝拜行礼之后,谁也没有想到第一个开口的居然是东阁大学士、礼部尚书申时行。
“陛下,臣有本陈奏,天津锦衣卫千户王通当街炮轰店铺,斩杀七十余人,天下震动,沸沸扬扬,可无论锦衣卫都指挥使司或是刑部、兵部都没有拿出处置的办法,不知道这是为何?”
众人都是一愣,都为这申时行揪心了下,心想你这都主持天子大婚,前途无量了,何必出这个头。
果然不出众人所料,万历皇帝的脸色立刻冷了,这时候,内阁首辅张居正捋了捋自己的浓密长须,淡然说道:“天津兵备道和清军厅的呈报上都说,是那晋和货栈的人狂悖,当街殴打官差,王千户前往惩戒,那货栈的人却关门顽抗,这才有了这番事,冯公公,东厂那边的消息也是这般吧!?”
冯保在那边温和的回答道:
“张阁老说的是,东厂的呈报已交给陛下过目,经过原因也是这般。”
这下子连万历皇帝都有些诧异,张居正淡然说道:“陛下,锦衣卫指挥刘守有调查清楚,天津锦衣卫兵卒之中,有四人残废,几人要养伤一年,到底何人给他们的胆子,居然敢向官差动手!”
话说到最后,语调却有些严厉,众人心中更加诧异,不过却不敢多言,倒是张四维和申时行齐声附和。
一看这态势,众人才明白这几人早就有过协调,这才纷纷出声赞同,万历皇帝极为意外,确定朝中的风向对王通有利之后,这才忍不住笑了一下,随即又是绷住,尽量淡然的出声问道:“朕觉得王通所做堂堂正正,应该褒奖,张先生以为如何呢?”
张居正转身朝着万历皇帝郑重施礼,开口说道:“陛下,虽说王千户所做正当,但太平时节当街开炮杀人,惊扰四方,这举动也太过孟浪,内阁和兵部也要下文申斥的,陛下以为如何?”
听到这话之后,万历皇帝立刻泄气,不过这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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