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协安低下头,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抱着她手臂的小姑娘,很显然,这已经是不买就不打算松手的架势了。
孙协安本来一脸苦笑,突然,他的目光凝滞了。
那是?伤痕?
孙协安看到一条青色转黄的伤痕,从小姑娘的手臂蔓延进背部,藏在了短袖的t恤衫下。
那种伤痕的颜色,曾经让他刻骨铭心。
那还是母亲何田莲某一任的烂桃花,一个看起来颇英武的男子,平时很正常很清醒,但是一旦喝醉,就开始殴打他和他的母亲。
何田莲带着他在下着雨的午夜时分,被赶出房门,带着行李在大街上流浪,手臂上的伤口原本火辣辣地痛,被冷雨抽打一遍,全身都冷僵了,唯有伤口,还是痛,钝钝地痛。
后面*的伤口会逐渐痊愈,从青紫到青色,从青色到黄色,从黄色到肤色,似乎一切渐渐消弭,但是只有内心深处的自己才知道,怎么会相同?每个被殴打过的儿童,他们总是惊惧,恐慌,缺乏安全感。
他们无法无忧无虑向着其他人索取温暖,因为他们更惧怕收获的是伤害。
孙协安不动声色按住小姑娘的手,蹲下来扶住她细瘦的双肩,让自己的视线和她平齐:“你怎么年龄这么小就出来卖花?”
小姑娘睁大了惊恐的眼睛,试图从他的手臂中挣脱出来:“叔叔你买不买花?我求求你买一朵吧。”
孙协安在她的挣扎中,看到她脖子里领口处露出的更多的伤痕。
他心里一沉,直觉这件事不对。
“我买,你和叔叔一起去吃点东西好不好?你饿不饿?”孙协安指指旁边的kfc。
小姑娘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流露出期望的神色,玻璃窗内的餐饮店,有和她年龄相仿的小男孩,正趴在座位上喝可乐,吃着薯条,表情愉悦而兴奋,旁边坐着他的家人,父母言笑晏晏。
但是小姑娘还是挣脱了孙协安的手臂,拒绝了这个看起来明显十分有诱惑力的提议,她缓慢地摇着头:“不行的,妈妈不让我和陌生人说话的。叔叔你到底买不买花?”
孙协安继续问:“你妈妈不让你和陌生人说话,但是让你出来卖花?她在哪里?你吃饭了吗?”
小姑娘还是摇头,坚定地继续问:“叔叔你到底买不买花?”眼神有点瑟缩,似是害怕着什么。
孙协安正要继续问,突然一个身体壮硕的中年妇女冲了出来,把小姑娘的手臂一把抓住:“不好好卖花,瞎聊什么。”
那妇女白了孙协安一眼:“不买花算了,巧巧我们走。”
被叫做巧巧的小女孩,顺从地跟着中年妇女走开,但是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看着孙协安的眼神,柔弱而无助,这个动作立刻遭到了中年妇女的一巴掌,拍头拍得又重又狠:“瞎看什么看,赶紧走。”
孙协安眼神一紧,他眼神跟着离开的小姑娘,嘴里的话却是对徐静贞说的:“不好意思,你先回家吧,我们下回再约。”
徐静贞好像也没听到这句话,反而问他:“你怎么看?拐卖的儿童?人贩子利用小孩来挣钱?”
孙协安缓慢地点点头:“看着像,打得这么重,感觉要么不是亲生的,要么有点其他什么问题。”
“跟上去?”徐静贞问他。
“嗯,我悄悄地看看,你早点回家,别掺和。”孙协安没打算拖着徐静贞以身犯险。
“多一个人,多分力量,万一有点什么呢?”徐静贞并不打算置身事外。
世界上用小孩子图谋不轨的家伙,都该去死!刑罚就应该判他们死刑!死刑!死刑!
这不是正义感,这是未来身为父母,或者说此刻为人儿女的一种感同身受,谁要是丢失了自己的孩子,或者再也遇不到为自己遮风挡雨的父母,不会抓狂?
孙协安和徐静贞这对傻乎乎的孩子,就这样,怀着无知无畏的赤子之心,尾随着中年妇女和巧巧,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中年妇女把巧巧带离了热闹的主路,走到了一条偏僻的小巷里,对着巧巧的后背就是“啪啪”两巴掌,声音大到隐身在巷口的徐静贞和孙协安都能模糊听到:“说,你和刚才那对情侣说了什么?有没有乱说话?你要是敢乱说话你看我不打死你,你永远别想见到你爸妈。”
巧巧抽抽噎噎的不敢大声哭,垂着头低眉顺眼,显然已经久经这样的虐待,声音细若蚊吟:“我没有,我什么都没说,我真的没有……”
徐静贞感觉自己脑袋都充血了,差一点就冲出去,一双坚定的大手握住了她的手臂。
“忍住。”孙协安死死把她抱回来,锢在自己的臂弯里,在她的耳边轻声说:“这妇女肯定不是一个人,巧巧也肯定不止唯一一个受害的孩子,只有忍着,直到找到他们的聚集点在哪里,不然你救了巧巧一个,救不了更多的孩子。而且不端了这个团伙,还有更多的孩子要受害。”
徐静贞在黑暗中抬头看他的眼睛,闪烁着异样的光,那目光里,也写满隐忍和力量。
她渐渐放松下来:“好。”
这是个异常漫长的夜晚。
☆、第62章 暗夜尾随
巧巧被教训了一番之后,继续前往影院门前兜售玫瑰花,而那中年妇女,装成散步的普通行人,在一条街外远远监视着巧巧的行为。
巧巧人本就瘦弱,一张小脸上,大眼忽闪,自是动人。这样的小姑娘向人卖花,极易成交。当然也不乏挥手把她推开的粗暴之人,看来小姑娘卖花的营生里,没少受苦。
徐静贞和孙协安站在中年妇女远远的身后,徐静贞买了两支冰糕,一人一支,明明是甜蜜而美好的味道,但是入嘴却始终苦涩,可能是因为面对这样的人间惨剧,大家都食不知味。
蚊子嗡嗡的,绕在他们周身,咬得人又红又肿,两个人却不交谈,都只是沉默。
孙协安打了两个电话,他有做警察的同学,简单说了一下情况,同学叮嘱,最多可以远观,提供点线索,决不能自己冲上去,而且这种案子非常棘手,很多孩子都是被打怕了,见了警察也只是说这些人贩子是自己的父母,抓住一对人贩子加孩子,几乎没有任何合理的拘留审查的理由,而只要不拘留,他们马上流窜到下一个地方,根本抓不住。除非能有明显不合理的事实,证明是有问题的。
明显不合理的事实,就包含,一对人贩子带着一群孩子,这就必须要极大的运气才能找到他们窝藏的地点了。
孙协安还是和这位同学交流了一下,万一能找到窝藏的地点,如何通知警力,如何安排。这位同学一口答应下来,一定能安排,不过这种说不准的事情,孙协安也只是姑且一试。
不过他倒是把巧巧的照片拍了下来,发给同学,看有没有可能和失踪人口的照片符合。不过他们心里都有数,这种事情,就像大海捞针,全靠撞大运。
徐静贞默默在旁边,也不说话,等他慢慢讲着电话。
夜色逐渐深沉了下去。
夜场最后一场电影散场后,巧巧也卖完了她最后的一支鲜花。她低眉顺目朝中年妇女走来,徐静贞和孙协安精神一振,莫非,这是要回家了。
那妇女倒是没有继续责骂和殴打巧巧,带着巧巧朝着巷子深处走去。巧巧显然累极了,拖着步子,勉力也跟不上中年妇女的步伐。
孙协安带着徐静贞,根本不敢走快,巷子深而长,入夜之后,灯光寥落,有种毫无人烟的感觉,那妇女极易发现他们,所以他们只敢远远跟在后面。
而转过这条巷子,那妇女和巧巧的身影就彻底消失了。
徐静贞一阵失落,跟丢了?
孙协安望着地形错综复杂,小巷林立的路段,停下来,静静想了想。
消失的中年妇女带着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全是步行,没有任何交通工具,如果不是有人接应,就是住得其实并不远。
如果有人接应,他们是百分之百追不上了,但是如果住得不远,倒是还有那么一两分机会重新找到两人。
从两人消失的位置来看,朝北是一片商业办公区,没有住宅,首先排除北边。
朝东是一个大的shoppingmall和附带的娱乐广场,还有奢华酒店,住宅都是高档soho,这样的住宅区,她们这身打扮出入其中,显然格格不入,也可以排除。
西边是一片老的住宅区,这里以前是市里某个国有企业的家属区,一排排九十年代的六层老房子,年代久远,外墙爬满斑驳剥落的涂料,或是随手栽种的爬山虎,再加上时日已久,不少房主都搬去了新房子,把自己的老房子出租出来,房子虽然老旧,地段却是市中心,顶好的位置,所以租金也不菲。
最后剩下的朝南就是刚才的电影院附近,外带一个市政公园,人气鼎沸,周围也包围着一片住宅区,这片住宅相对而言较新,2000年之后兴建的商品楼,十多年过去了,住户也换了好几茬,但是居住环境优于之前的老旧家属区,租金更贵一点。
孙协安低头想了半天,最后指了指西边:“我们去那边看看,看运气了。”
徐静贞没有问为什么,身侧的这个男子,总是比她沉着冷静得多,而她也百分之百信任他的判断。
她只是悄声地跟在他背后,两个人无声前行,只有脚步轻微的声响。
从刚才妇女和巧巧消失的小巷出发,孙协安带着徐静贞先朝西边走了一个垂直线,然后在某个路口,他停下来“咦”了一声,接着带着徐静贞从这条小路开始,朝着南边折返。
他走得飞快,徐静贞需要加快脚步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不过十多分钟,这条路就走到了头,正是南边的那片商品楼住宅区。
孙协安走得太快,加上夜里视野遮挡,一晃眼,居然转过路口,中年妇女和巧巧就在前面。
中年妇女听到了两人匆匆的脚步,惊慌回头。
眼看这个照面避无可避,孙协安弯腰就把一只胳膊压在徐静贞的肩膀上,脚步立刻踉跄了起来,嘴里咕噜着:“你别扶我,我没醉……我还要再喝两杯……今儿……今儿高兴。”
徐静贞立刻会意,拖长了声音,嘴里埋怨道:“死鬼,谁让你喝那么多的?下次再喝这么多,就给我滚出去,别回家了,让你烂醉死在外头,鬼才去接你。”
孙协安似是醉得厉害,扶住墙壁:“不行,我要歇会儿。”
于是徐静贞从善如流地也停下脚步,和他一起站在巷口,给他拍着背。
本就夜色迷蒙,在巷口的阴影里,两人的对话飘到中年妇女的耳朵里,她似乎又松了一口气,急急忙忙带着巧巧走了。
孙协安和徐静贞不敢再追,只看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了小区的重楼深处。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门牌号,那栋楼,但是小区确认了,下手的角度就有了。
孙协安对徐静贞说:“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他摸出口袋里的烟,走到小区的保安室,夜色已深,保安室的老大爷正在保安室里看电视,这种老小区,物业很差,住户混乱,所以也就倒倒垃圾,弄个保安老大爷,也不管什么事。他敲了敲保安室的窗户,递进去一支烟:“大爷,打听个事,你们小区的车位出租不?我们小区的车位满了,我想找个地方长期停车。”
“有有有,车位有。”这种老小区没有规划专门的车位,有空地就能停,对于保安而言,几乎算是一笔额外的收入,所以老大爷一听是来找车位的,顿时积极起来。
“你们这儿治安好不好啊?别车太多,把我的车给我擦挂了。”孙协安装作有所疑问。
“那不能,我们这儿停好多车,都没事。”老大爷拍着胸脯保证。
于是,孙协安用一支烟,一个假意租车位的意图,就轻松从老大爷的嘴里把自己想要的问题问了个遍。
老大爷虽然做保安不甚称职,八卦倒很是一把好手。
很快就告诉孙协安,要是想要配纯种狗,他们小区可厉害,有两只泰迪,一条边牧,他保证能介绍到。
另外,他们小区孩子最多的一家就是五栋一单元六楼那两口子,不但带着自己的孩子,农村亲戚家的孩子也送到他们这儿来带,一大家人。
最后,孙协安带着自己想要的情报,满意地辞别了保安大爷。
孙协安带着徐静贞离开这片小区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孙协安给自己的警察同学打了个电话,描述了一下情况,然后就带着徐静贞去吃宵夜了。
“你说,巧巧能被救出来吗?”徐静贞忧郁地晃着汽水瓶问他。
“如果真的是被拐卖的儿童,肯定可以,但是最怕的,就是真的是什么亲戚家的小孩,因为贫困,被送到城里来,跟着恶毒的亲戚打这种工。”孙协安皱着眉头,这种才是真的低到尘埃里,贫困的现状,他们俩的力量太小了,无力改变。
两人都沉默了,这才是社会现实中,最让他们感觉到自己无力的时刻。
“对了,刚才你是怎么判断该走哪条路的?”徐静贞突然想起。
“我小时候住过那种家属大院,那种大院,很多人都认识,家长里短的老太太们特别多,而且这种老家属区,居委会之类的组织,扎根多年,就算人口流动大,出租的房子多,这种根基尚在。要是有什么看起来比较异常的情况,大妈们分分钟汇报到派出所,绝不是藏匿的好地方。”孙协安咽了一口酒,“而这种半新不旧的小区就不一样了,从当年卖房子开始,业主们就互相谁也不认识谁,那个年代的房子,物业之类的管理都比较松散,相对而言比较差,住在这里,大家自扫门前雪,谁才不管你家有几个小孩呢。而且那排小区,对面就是市政公园,相对而言看出去一目了然,如果我是心中有鬼的人,肯定也愿意住在这种能看到情况,出口又多,适合逃走的地方。”
“刚才我就是注意到,原本他们是朝北走,直到我们把他们跟丢的那个路口,之后朝着西边的一条小路,大部分都是死巷子,里面都是住家,只有这条巷子,刚好通回南边的小区,我直觉,可能她们是朝着这边来了,所以才带着你急匆匆赶过来,也算是运气吧。”孙协安也知道,今晚能找到巧巧她们的踪迹,运气绝对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