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兴面色明显一惊,他瞪大眼睛深深看了吴用一眼,在仔细观瞧吴用不是在开玩笑或是个疯子后,他一句话也不再说转身就出了屋,房门被再度关了起来,并且传来了铁索锁门的声音。
吴用冷笑一声,他知道,这件事还没完,如果不出意料的话,很快就会有一个更加重量级的人物来见他,而那个叫做黄兴的人与所有的辽人也都不会知道,其实吴用从一开始就是奔着那个耶律淳来的!
原来吴用等人在出发前,郑飞特意的告诉他们,要他们先去辽国的南京,并且告诉了他们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黄兴嘴中所说的耶律淳!
耶律淳,契丹名涅里,是辽兴宗的孙子,兵马大元帅和鲁斡的儿子。
耶律淳原本任南府宰相,几年前耶律淳的父亲耶律和鲁斡去世,耶律淳便世袭出任南京留守,加封魏王,此时的耶律淳虽也属于辽国的重量级人物了,却还没显赫到何等的程度。
直到前年,金国起兵反辽,先后大败前来征剿的辽军,辽国皇帝决定御驾亲征,但却遭遇了一场大败,被金兵以少胜多,几十万辽军几乎全军覆没,辽国皇帝仓皇败逃,就在他逃亡的路上,御营副都统耶律章奴谋废辽国皇帝,并遣使要拥立耶律淳为皇帝,还派他的妻弟萧敌里去南京通知他。
但结果却是遭到了耶律淳的坚决拒绝,耶律淳在斩杀萧敌里后亲自将此阴谋报告给了辽国皇帝,辽国皇帝借此平服了政变,并封赏耶律淳为秦晋国王,辽军都元帅。从此,耶律淳成为辽国最为显赫的权臣,冠绝诸王。
的确,大宋皇帝这封信若能交给像耶律淳这样的权臣是极好的选择,但郑飞之所以选择他,他的地位还不是最重要的原因,最重要的原因是郑飞知道耶律淳这个人在历史上是一个对待金国的主战派!
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和国家在面临严重的内患或外敌时,它的内部都会分成两大派,一派是主战派,坚持用武力平定叛乱、抵御外敌。另一派就是主和派,意图用讲和的形势,通过谈判来平息内忧外患。
如今面临着金国叛乱的辽国也不例外,在如何对待金国的问题上,辽国朝廷内部也分为了主战派和主和派,主战派想让皇帝集结起所有的力量,对金国发动最猛烈的攻击,将金国彻底击败。而主和派则想让皇帝通过和谈的方式与金国达成和解。而耶律淳就是主战派的领导人。
大宋皇帝的这封信无论是对主战派还是主和派都有至关重要的作用,主战派可以以此来证实辽国险峻的环境,逼迫皇帝下定决心尽快与金国决一死战,到时候宋国想找人对付辽国都没人可找。主和派也可以利用此信来劝说皇帝,让皇帝害怕宋国与金国的联手而提前想办法结盟金国,避免使辽国陷于宋国和金国的夹击之中。
也就是说,同样一封信,放在不同的人手中却可以起到完全相反的作用,关键就在于它能提前被谁掌握,谁就可以提前做好充足的准备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而对郑飞来说,当然是把信交到主战派手中才能起到让辽国同意卖马给自己的目的!
所以,从一开始,吴用的目的就是要在见到辽国皇帝之前先把信交到耶律淳的手中!
吴用并没有等待太久,在虽然被禁锢自由,却享受了无比周到的伺候的一天后,门又被打开了,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人,依旧是那个叫做黄兴的人。
“你跟我来吧。”黄兴看了吴用一眼,转身走了出去,吴用没有做丝毫的犹豫,起身就跟了上去。
565、轩然大波(2)
吴用跟着黄兴走出门,便见昨日自己来时那空落落的院子中早已站满了许多契丹士兵,这些契丹士兵各个威武雄壮,一看就是都经过了严格的训练,吴用不由从心里将他们与天道军士兵做了一个初步的比较,得出的结论是若仅从精神面貌看,这些契丹兵与天道兵应该不相上下,就是不知道在战场上两军又是谁更厉害一些。
吴用又一路跟着黄兴走出衙门来到外面大街上,只见门口停有一辆马车,马车旁是二十几名骑着马的契丹骑士,那黄兴二话不说就钻进了车厢,吴用在上车前故作茫然的快速看了一眼四周,很快发现了一个正蜷缩在不远处一颗大树下的乞丐,吴用与那乞丐对视一眼,那乞丐快速低下头,吴用也毫无反常的随即钻进了车厢,马车启动,在那群契丹骑士的护卫下朝着西面疾驰而去。
这辆马车从外面看很平常,但车厢内部却是装饰的异常舒适,黄兴上了车就一屁股坐在铺着厚厚毛毯的座椅上盯着吴用看,但却一句话也不说,吴用也不含糊,坐好后也含笑看着黄兴,彼此沉默,只能听到马车行在路上咯吱咯吱的声响以及守护在马车四周的契丹骑士座下坐骑的马蹄声。
时间过去了不知多久,“你好像一点也不害怕,”黄兴终于首先打破沉默冷冷说道,“你不怕这是去送死吗?”
吴用一笑,“不怕,我知道我手上有保命符,而且我既然敢来,就早已做好了死着回去的准备。”
黄兴微微冷哼了一声,脸上鄙夷之色一闪而过,又开口道,“既然如此有骨气,有勇气,那又何必来向我们通风报信呢?”
吴用眼见黄兴虽话中有话,笑问道,“你好像对我很看不顺眼。”
黄兴冷笑一声,也不说话,用沉默来默认了吴用的话。
吴用心中更加好奇,也想从这黄兴嘴中多套出一些话来,便笑问道,“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黄兴的样子似乎是很想说,但却有几分犹豫。
吴用又笑道,“一路漫漫闲着也是闲着,就当随便聊聊吧,我这人好奇心特别重,你若不说,只怕我还没到地方就憋死了。”
黄兴听罢冷冷一笑,那笑容似乎是在说,这可是你自找的,然后他才沉默片刻说道,“如果你所说的都是真的,那宋国联金的目的就是想收服燕京、西京等汉唐故地,这是所有宋人的梦想,但你们为了一己私利却要出卖宋国,如此一来,宋人再想有下一次机会就不知又要等几百年,而我向来对背叛民族和国家的人没有好感。”
吴用心中一动,接着笑道,“背叛民族和国家?你是汉人,不也在为契丹人效力吗?而且你既然为契丹人效力,又为何听你的意思你好像很希望大宋可以重新收复燕云故地?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黄兴摇摇头,“我不一样,我的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或许在一百多年前我的祖先曾反抗过契丹人的统治,但那已经是遥远的过去,经过近两百年的融合,我们与契丹人都已彼此接受了我们是既是汉人,更是辽国人的事实。但你们宋国自建国开始就称呼我们为汉人、汉虏,而自称为南人、宋人,早已从心底认为我们不再是纯正的汉唐子孙,与你们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民族,宋国与其说是想要收复燕云故地,倒不如说是只想要这片土地罢了,至于我们的死活,宋国境内有人真正关心吗?我和我的族人并不只是效力的契丹人,更是效力的我们国家,保护着我们的族人!”
黄兴说到这里略一停顿,脸上也出现了一丝莫名的愤怒之色,语气加重几分道,“所以,无论是宋国、金贼,或是别的什么东西,只要敢进辽国,那他不但是契丹人的敌人,也是我们辽地汉人的敌人,我们会拿起武一器跟他们战斗,保卫我们的国一家!既然如此,我又怎会希望宋国能收复燕云?我之所以讨厌你,是因为两点,一,因为你是真正的南人,真正的宋国子民,是称呼我们为‘汉虏’的那群人中的一员!二,因为你们既然身为宋人,却背叛了你们的国一家,你们现在的所作所为又与当初将我们割送给契丹人的石敬瑭又何区别?这是彻底的背叛民一族的行为!”
吴用收起了笑容,他知道黄兴这看似矛盾的话其实却都是真话,当初在石敬瑭将燕云出卖给辽国时,这些身处燕云的汉人确实跟契丹人进行了惨烈的战斗,反抗过他们的统治,但他们毕竟只是一群手无寸铁的平民,在契丹人血腥的镇压下,他们最终投降了,只能寄希望于中原的汉人能解救他们,早日让他们与燕云故地重回中土汉国的怀抱。
吴用很认真的点了点头,“曾经有一次我与我们统帅闲聊,聊着聊着就聊到了燕云故地这件事上,我们统帅在听我讲述完了许多燕云往事后曾对说过,在对待辽地同胞这件事上,宋国做的很不地道,他说我们与辽地同胞流着一样的血,长着一样的面孔,说着一样的话,怎么能因为他们被迫远离中国就污蔑他们为汉虏呢?宋国欠辽地同胞一句道歉!我虽代表不了宋国,但我想代笔我们统帅,我们的天道军兄弟,还有我自己为我们的国人曾经犯下的错误向你们说一声抱歉!”
黄兴目瞪口呆的看着吴用,事情发展到现在也已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吴用接着道,“至于你所说的背叛宋国,我并不认同这一点,宋国皇帝昏庸腐朽重用奸臣,搞得天下百姓民不聊生,苦不堪言,逼得我们不得不反抗他们,就像你们也曾反抗过契丹人的残暴统治一样,虽然我们现在是宋国的藩镇,但那不过是宋国为了安抚我们的权宜之计罢了,我们与宋国都知道,在不久的将来我们还会有一战,等到那个时候,就是你死我亡的时刻!所以,我们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可以打击宋国的机会,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强大自己的机会。而且你知道当我们从大宋的京东西路迁移到京东东路时,京东西路的百姓自愿跟着我们迁走了多少吗?是一百八十万!整个京东西路的人几乎都走光了!他们甘愿离开世代生活的地方,放弃他们的祖居,放弃他们的土地跟我们走,为什么?因为我们比宋国对他们好,这也是宋国为何会这么害怕我们的原因,相比宋国,我们才是我们的民族未来的希望!我们不认为我们是在背叛我们的民族,恰恰相反,我们是在为我们的民族在战斗!”
黄兴听罢,深深的看了吴用一眼,目光果然不再像刚刚那般寒彻,然后他就把头转向了一边,透过厢窗看着外面,就好像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吴用心中不免有些失望,就在他准备闭上眼想一想接下来的行动计划时,一个极低的声音突然响起。
“无论你的目的是什么,谢谢。还有,你现在去见的是我们王爷,王爷是朝中对金贼的主战大臣,你若真有那封信,对王爷将会有足够的吸引力,但我们王爷的脾气很怪,生平最受不得别人的哪怕半点威胁,尤其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表现的过分自负,所以……”
吴用抬头看了一眼黄兴,只见他依旧在看着外面,吴用收回目光,低头轻轻说道。
“谢谢!”
566、轩然大波(3)
在接下来的路上,黄兴再没有跟吴用说过一句话,这一路也极为的漫长,从早上出发,一直到日落西山时马车才停了下来。
马车一停,黄兴朝着吴用点了点头首先钻出了车厢,吴用跟着也出了车厢,来到外面他才发现原来马车已经驶入了一个大院落中,周围几步一岗站满了契丹兵。
“跟我来吧,”黄兴引着吴用左拐右拐不知穿过了多少庭院后就来到了一间极为气派的大屋前,屋外虽然只站有四个契丹兵,但吴用看得出,这四人各个都是绝顶高手,以一敌十应该不在话下,四个人显然对黄兴极为熟悉,此刻正都瞪着眼睛上下打量着吴用,目光之中充斥着浓浓的警惕。
黄兴示意吴用原地等候,然后他几步上前来到屋门外微微弯腰低头恭敬的说了几句吴用完全听不懂的契丹话,仅仅片刻之后,房门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名身穿契丹服的中年人,此人上下打量一眼吴用,然后就用契丹话对黄兴地里咕噜的说了句话。
黄兴朝那中年人恭敬的点点头,便朝着吴用说道,“我们先要搜你的身。”
吴用点点头,上前一步举起了自己的双手,门口那四名护卫中随即走过来两人将吴用从上到下甚至连鞋都仔细检查了一遍,那中年人见确实没有搜出任何有危险的东西这才满意的转身走进了屋子,黄兴随即朝着吴用一挥手,便带着吴用也进了屋。
吴用走进屋才发现这应该是一间书房,里面摆满了成排的大书架,上面整齐的摆满了厚薄不一的书,然后他立刻就看到了一个老者正坐在一张大书桌后看着自己,吴用心中顿时一紧,不用黄兴介绍他就已猜到了这名老者的身份,而且十分肯定这绝对不是假冒的耶律淳,因为那种不怒自威的威严感是寻常人绝对装不出来的,这是需要长久的位居高位才会形成的一种气势!
吴用立刻想起了黄兴的告诫,他赶忙把头一低,对那老者弯腰拜道,“宋国天道军吴用拜见王爷!”
“你认得本王?”耶律淳开口了,说得居然是一口流利的汉语,还带着一股与黄兴一样的口音。
吴用不卑不亢的回道,“在下从没见过王爷,但能有这般威严的气势,令人从心底畏惧敬服的,在下想不出南京城中还会有谁。”
耶律淳笑了,“就是你说的宋国正在与金贼秘密谈判,准备共同对付我大辽的?”
吴用道,“是。而且我手中还有宋国皇帝写给金贼的亲笔信,足以证明这一点!”
“信呢?”耶律淳身旁那中年人接口问道,“我刚刚并没有从你身上搜出信来。”
吴用刚想忍不住表现出得意之态,但他一抬头刚好看到黄兴正在看着自己,他便随即想起了黄兴的告诫,赶忙又压下了那股狂态恭声道,“那信太过重要,在下自然不敢带在身上,请王爷派人到刚刚载着在下进入王府的门口,手持一盏灯笼在门前吹灭,再点燃,再吹灭,再点燃,那封信就来了。”
耶律淳又笑了,随即朝着黄兴点了点头,黄兴立刻走出了屋子,约莫过了一刻钟,黄兴再度回了屋,手中果然多了一封信,然后他就将信恭敬的交到了耶律淳的手中。
耶律淳马上拆开信,抽出里面的信看了起来,虽然他的面色依旧沉稳,但从他的动作可以看出,他也有几分的激动,而随着他读完信,他的眉头也深深的皱了起来。
耶律淳放下信看向吴用,目光如炬,吴用只觉似有两把刀朝着自己射来,赶忙微微低下头去躲避过这道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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