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都有些目瞪口呆。
钱伍安显然地位不低,当下便拨了个院子给诸人住,晚上又设宴款待,还安排了伺候的下人,为春姬请了大夫。天陌不喜别人靠近,所以还是由小冰君服侍着。
对于钱伍安的殷勤,卫林等因本性就热情淳朴,也没多想,而天陌则安之若素。
“主子,这中原的人真好。”小冰君拧了毛巾递给天陌,看着他擦脸,想了想突然笑道。
无论是卫家村的猎人,还是钱伍安等人,都是如此热诚而好客。她生在冰城深宫之中,又在黑宇殿生活了那么久,这两处地方的人就算是笑着,也会让人觉得冷漠,因此面对卫林他们的感触不由分外深刻。
天陌对此语不予置评,擦过脸和手后,才淡淡道:“你的脚怎么样?”
这两天小冰君都是自己上的药,感觉到他的关心,心中欢喜,眉眼间自然而然便显了出来。
“没那么疼了。”她抿嘴笑。
天陌瞥了她一眼,感到有些纳闷,不明白她在乐什么。
“过去请卫林他们几个过来。”看她接过毛巾,他突然吩咐。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要见外人,小冰君有些意外,应声后往外而去,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
“主子,大家赶路累了,这会儿只怕已经歇下。”这一路上都是这样,每到晚上休息的时候,除了守夜的人外,那几个猎人都是倒头就睡。
“你去便是,他们今晚当会离开。”天陌摆了摆手,探过身体去拿放在床头的手杖。
小冰君闻言不敢再多言,忙匆匆走了出去,没想到刚出门就与正从厢房中出来的卫林几人迎头碰上。卫林五人本来分住几间房,平时休息时也很少见他们几个聚在一起闲聊,因此见到他们从一间房内出来,不由得不让小冰君想起天陌的话。
见到小冰君,几个人都怔了怔,还是卫翼先反应过来。
“冰君姑娘,陌爷睡没?我们商量了下,决定现在就回去。”
小冰君目光扫过卫林有些黯然的脸,心中虽然感叹宇主子料事如神,脸上却没表现出来,笑吟吟地道:“主子有请诸位壮士。”
如同她初时一样,卫林等人听到宇主子要见他们,都露出愕然的神色,他们从小与山林和野物打交道,并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心中想什么,脸上便都显了出来。
“不知陌爷有何事吩咐?”还是卫翼问的,他年纪在五人中最大,也是最沉着的。
小冰君微笑摇头,“主子不曾说,诸位请随我来。”说罢,转身往回走。
回到屋内,天陌已经坐在了外间的小厅内,手旁放着冒着热气的茶,是早前院内下人送过来的。小冰君走过去,站在了他身后。
同行数天并没有让卫姓猎人们在面对天陌时显得更自在一些,一跨入厅中,都不觉紧张起来。
“请坐。”天陌手微抬,做了个请的姿势。
因为是院中的正屋,小厅内有足够多的椅子,五人坐下后还有空余。在天陌面前,便是卫翼都局促地忘记了要说什么,更不用说其他人。尚幸天陌也无意等他们说话。
“如我所料不错,卫家村其实在我们去之前便已经有了迁移的打算。”轻柔徐缓的语调让人不自觉间放松下来,屋内的气氛也随之而稍稍缓和。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神色各异。小冰君是不解,卫林是莫名其妙,余下四人则是一脸的怪异,有被猜中的愕然,还有疑惑。
“没、没有这……”卫林刚说了几个字,突然发现同伴的神色异常,不由停了下来,满眼茫然。
卫翼带着些许歉意地看了卫林一眼,才沉声道:“没错。陌爷如何得知?”说这话时,他的语气中隐含着警惕。
天陌右手肘尖撑在椅子护手上,拇指轻划过鬓角,眸深难测。
“不难揣测。无盐,以及无后可继。”
卫翼滞了滞,很想再问他又怎么会知道,嘴张了张,终究没有问出来,而是颓然地点头承认。
“是。经历了数代,先祖当初积存下来的盐已经快告罄了,这本也没什么,只要找到出去的路,咱们拿猎物和药材跟外面的人换也是行的。但是这几年村子里出生的孩子越来越少,不是出生后就夭折,就是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健全的少之又少。老人们都说是村子遭了诅咒……”
卫林显然并不知道此事,闻言大吃一惊,差点从椅中跳起来。
“你们、你们为什么要瞒着我?”他瞪大眼,脸涨得通红,只觉得委屈无比。
卫翼苦笑,沉声道:“盐的事只有村里的长老们知道,至于诅咒,也只是他们的推测,没告诉大家是不想引起恐慌。我们之前也不知道,还是你来找人送陌爷他们出山的时候,长老们想不如趁机让人出来探探路,才私下叮嘱我们几个。本想着如果能找到出路倒也罢了,如果找不到,便索性一直瞒下去。”
他这样一说,卫林突然想起离开前一夜阿公对他说的话,满腹委屈立时转化为担忧。
“只是没想到会出现狼祸,只怕也顾不得许多了。”没等他说出什么,卫翼垂了眼,有些悲凉的道。
第八章 (3)
其他人都明白他的意思,在没安排好一切便迁移出来,卫家村的村民们只会沦落为无根之蓬,无所可依。
没有人说话,卫翼沉默片刻,不由又振起精神,道:“能早一刻是一刻。陌爷,我们这就打算连夜赶回去,你们……你们保重!”他自认护送天陌他们的事还没了结,就这样撒手离去未免失于厚道,心中愧疚,声音不觉低了下去。
“不差这一刻。”天陌的目光落在自己修长而刚劲的手指上,神色不变。“现在走,你们永远也别想回到村子。”
卫翼等人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狼喜夜间活动,此时正是最危险的时候,他们谁也不敢奢望那天夜里的奇迹能再发生一次。
“大不了跟那些畜牲拼了!”卫武忍不住插道,“总比呆在这里干着急好。就算死,咱们也要跟村子里的人死一块儿。”
他的语气虽然有些冲,但显然说出了其他几人的心声,便是一向很敬畏天陌的卫林也没有出声责怪。事实上,在决定立即启程回去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做好了这种准备。
天陌眸转,淡淡扫了他一眼,只看得他心脏漏跳一拍,满腔激忿化为乌有。
“汝等便是如此迫不及待地想以身饲狼?”明明是平淡无绪的语调,却令人听出了浓浓的讥诮意味,除了卫翼,年纪较少的几个都不禁涨红了脸,既恼怒又羞愧。
“也许、也许事情还没糟到那一步……”卫翼讷讷地道,却在天陌的注视下咽住了余下侥幸的话。
他虽然也淳朴,但比那几个又多了数年阅历,立即从天陌的反应中捕捉到一丝隐约的讯息,眼中不由露出期盼的光芒。
“陌爷可是有什么法子能够……能够……”在绝望中看到一线希望,他激动得有些辞不达意。
闻言,卫林等人都愣住了,只因他们从来没想过可以向天陌寻求解决的办法,毕竟他对谁都是那么冷漠,实在很难让人相信他会帮助什么人,更何况他自己的处境也并不好。
天陌端起茶杯,用盖子拨着飘浮在水面上的茶梗,却不喝。
“没有。”他一口否决,不理会那些不懂掩饰失望表情的猎人,慢条斯理地道:“明知回去无济于事,不过多陪上几条命,何不就此留在外面,至少还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此话一出,便是沉着的卫翼也变了脸色,赫地从椅中站起来,想反驳,却又不知从何驳起,总觉得这听着似乎很有理的话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若是主子遇难,我便是无力相救,便是会白白丢了性命,也是宁可要与主子在一起的。”一直静静听着他们对话的小冰君突然轻声道,语气中透露出让人无法置疑的坚定。她想她能明白他们的想法。
她的声音虽然小,在场众人却都听到了,卫翼心中憋着的那口气像是找到了突破口,一下子消散得七七八八,看向她的目光不自觉充满了感激。
天陌神色微不可察地凝了一下,转瞬恢复如常,从容地放下手中茶杯。
“罢了,且都安心住下,我保你们全村安然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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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走出天陌住的房间,卫翼几个还有些晕晕乎乎的,没太明白事情究竟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他说保,他们怎么就信了?要知道他双腿已废,连出山都是他们抬的,又用什么来保全村上上下下那么多人。而最怪异的是,便是到了此刻,他们竟然仍相信他是能做到的。
众人走后,厅中一下子显得有些空寂。小冰君见天陌手旁的茶已凉,忙重拿了个杯子,沏了杯热的端给他。
“主子,要睡了么?”她问。
天陌接过啜了口,摇头,“你……”顿了下,他才柔和地道,“难道不认为我是在骗他们?”其他人对他毫无所知倒也罢了,她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按理应该想到他是无力做什么才对,为何反应竟也和其他人一样。
小冰君呆了下,而后笑开,“主子说能做到自然能做到。”
看她一脸的理所当然,天陌突然有些无语,不知是该为她盲目的信任感动还是无奈。
“你去歇着吧。明天去探探这家人的情况。”他吩咐,自己却仍坐在椅中没有动的意思。
小冰君应了,先进内室将床铺好,关好窗,才端着装水的盆退出去。
她没关门,天陌透过敞开的门能看到烛光照射着的园子,此时已入秋寒之季,花木叶片稀稀拉拉的,渐现沧桑残态。
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幻帝宫中也曾经有过这样一园能随时令而变化的花草,那是苍所喜爱的。与所有喜欢生命永远处于永恒美丽的族人不同,苍沉迷于短暂生命蓬勃衰败的轮回更替当中。
因为短暂,所以才分外让人觉得珍贵,便是枯亡也有一种沧桑凄凉的美好。这是苍的原话,他忘记了很多事,却对这句话记忆犹新。
在幻狼盛世的时候,他如同其他族人一样,无法理解苍的想法,又或者,身为天祭司的他一直不容许自己去理解。然而,在独自活了悠长的岁月之后,他才明白苍是对的。
有风从门口吹进来,带着草籽以及枯叶的味道,还有秋的凉意。
细碎的脚步声在外面响起,天陌握了握已经变凉的茶杯,看到小冰君去而复返。
对于人族来说,眼前的女子是绝色无双的。目光静静随着小冰君窈窕的身影而移动,看她走进来,手中捧着一个暖炉。
“我找主人家要的。”小冰君笑嘻嘻地将暖炉塞到天陌怀中,“主子,我陪你坐会儿吧。”
这会儿用暖炉其实早了点,但她担心他腿会疼,也顾不得寄人篱下,巴巴跑了去麻烦人找出来,放上烧红的炭便抱了过来。
暖意从怀中传递到全身,天陌素来无情无绪的眼中隐隐出现了些许波动。
“你也坐吧。”他看了眼身旁的椅子,道,间接默许了她的请求。
第八章 (4)
小冰君欢喜地微侧身面向着天陌坐了下来。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风吹着烛焰轻轻摆动,在白瓷花瓶上划过粉色的薄光。
“主子,咱们还要回黑宇殿吗?”目光落在近在眼前的俊美侧脸上,小冰君在片刻的怔神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脸突然有些发烫,忙转开眼随便扯了个问题打破这让人无措的静默。
“你想回去?”天陌依然看着外面在夜风中摇曳的花枝,没有察觉她轻微的心思变化,不答反问。
“我……”小冰君顿了下,不由将目光又移了回来,偏头想了想,才认真地道:“主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这话她以前曾经说过,天陌想起她开始代卫姓猎人说的话。
若是主子遇难,我便是无力相救,便是会白白丢了性命,也是宁可要与主子在一起的。
因为这句话,他突然觉得自己试探卫姓猎人们的做法甚为无聊,才会果断地停止。她已经如此做过了,所以他无法怀疑她话中的真实性。只是,对于身为幻狼族天祭司的他,面对危难时一向要考虑的只能是怎么做才能将伤害降倒最底,而不是任性而为,因此完全无法理解他们的想法。
“你喜欢我?”他微侧脸,问。他记得她说过喜欢就是时时想跟那人在一起,无论是人族还是幻狼族都能为了一个喜欢做出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来,因此他自然而然便想到了这个理由。
小冰君不防他冒出这么一句话来,眨了眨眼,脸腾地一下红了。
“喜……喜欢……你?”她磕巴,从来没往这上面去想,因此被他蓦然点出,一时间竟然有种被说中心思的慌乱。“我……我……”她想否认,但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个不字。所以,她是喜欢他的吗?
黑宇殿十年,虽只闻声而不见人,对他的尊崇却早已深刻在了心中。她知道,那当不算喜欢。至少不是男女间的那种喜欢。否则她不会选择离去。如今,如今她却有些不确定了。或许自从他虚弱地将头靠在她怀里那一刻起,又或者是在睁开眼睛看到他专注地给她脚上药的时候,一切就发生了变化。
没有得到肯定的回答,天陌也不介意,手指摩挲着暖炉,陷入其它思绪当中。事实上那个问题只是他一时兴起的念头,喜欢还是不喜欢,于他来说其实无关紧要。
见他不再追问,小冰君暗自松口气之余,又隐隐约约感到有些失落。也许,那种心思终究还是希望他能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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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小冰君没睡好,辗转反侧间总是天陌漠然离去的背影,好不容易睡着,又梦到他丢下自己,越走越远。天还没大亮,便被雀鸟叽喳声吵醒了过来。
扶着有些沉重的头,她从榻上坐起。为了便于照顾春姬,两人仍然睡一个房间,春姬睡床,而她则睡在外间的榻上。
“你扰了我一夜。”隔着珠帘,里面传来春姬不悦的声音。
小冰君怔忡片刻,穿上鞋走进去,虽然仍笑着,却明显的有些心不在焉。
透过窗隙的淡青晨光中,春姬睁着眼一脸的清醒,显然真如她所说被扰得无法入眠。
“那你再睡会儿,我出去走走。”小冰君满眼歉意,她一夜睡不好倒也罢了,春姬身受重伤可不行。
“这会儿哪还睡得着,过来扶我一把。”春姬没好气地道。或许是真正放下了对天陌的感情,又或许是终于重回“人间”,她对小冰君没再像以前那样防备,语气变得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