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大学生呢?冰冰的出现并没有颠覆他们的感情,并且使言艾在无所谓中否定了亲戚们所谣传的承天的那种极不健康的病态的表现,对她的姐姐,她轻蔑地想,也只是一个普通的邪念。
言艾陷于公司的杂务中,又要找熟人来帮忙,还要跟各种各样各的人打交道,而承天除了上班之外,每周要抽两个下午跟冰冰在一起,冰冰可能是从她为承天打印的那些文稿中看出了承天的一些痛处,她更加关心他,他吻她时,他的心也有一种莫名的疼痛,但在生活中,没人真正走近过他,所以他还是要去找小姐,只有跟她们在一起,他的香烟才是香的,他的口香糖也才是甜的,他热爱她们痛苦爱情中那种虚伪的善意,因为小姐们痛恨自己,她们痛恨的快感也能感染他。他时常在亲吻冰冰时设想他跟小姐们许下的诺言,下次我再来找你,但实际上他很少重复找某一位小姐,她们分散在各个角落,他随机所去的发廊只是他自由的一部分,更多的还在于他能回旋在各个位置之间,是妻子、女友、是小姐,是朋友,还有陌生的性感女人。
冰冰坚守的肉体最后一道防线,允许他摸,但不能上床,即使就在床上,也不脱衣服,他被限定在那个方式最近的一个程序上,他热爱她这种态度,这也决定了在今后她对他的影响。跟小姐在一块时,他想到最多的便是每一个小姐都是冰冰的一个侧影,而跟他的爱情距离遥远,他最多最深地装着的仍然是那个言艾。
34张爱玲的书
人与人之间即使真正有感应的,但每个人对于感应所做出的反应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因为年龄,亲戚关系和生活现状的差异,孝梅对承天其实并不刻意地去猜疑,并不是因为她小,而是因为选择使然,她宁愿按她自己的方式来尊重她的感情。所以对承天那近于无耻的生活,她所做的只是把它隔开,承天只是一个有助于她个人的一种印象,一种美好的印象。
开春之后,她知道言艾要从美国回来,她不但没有停止对承天的思念,反而务实了一些,只要有空,她也会写上几句话,很零碎,算是说给他听的。父亲的身体肯定是再也挺不住了。继母并不像以往想像的那么简单,在一个完全的成人世界里,孝梅是幼稚的,对于钱,她有自己的一套看法,她相信父亲会有最好的解决办法。孝梅每一个月给承天写一封信,信寄到出版社,不管他怎么看的,她跟他讲她的一些情况,不过她不在信里谈感情,她十六岁了,是可以谈的,但她不愿露出她虚弱的一面,她谈的是她生活中的一些趣事。父亲会把大部分钱放在她名下,会由俊的父亲一家代管,禹叔叔也清楚这个情况。
言艾回来之后,孝梅父亲也在电话中跟言艾交待好了,关于存款的数目等细节,都在俊的父亲那,让言艾也帮孝梅记清楚,而孝梅自己反而不担心,她知道舅妈她们一家对亲情的忠实。继母可能也得到她自己的一部分,父亲越是要接近于临终,继母反而越平静,女人们在这个问题上的态度各不相同。现在做化疗已经没用了,孝梅只在周六陪父亲,平时她不来,她不想让父亲看出她的脆弱,对于不能挽回的东西,你就必须放弃,这不需要学习。
苏悦在二月,三月份经常跟孝梅一起到西南书城去买张爱玲的书,苏悦的习惯很好,她人很平和,积极,凡是她认为好的,她都会介绍给孝梅。孝梅看了张爱玲的一些书后,跟苏悦讲了张爱玲的那个旧上海。她们的友情出奇的好,苏悦爱听孝梅讲那虚情漂浮的旧社会,那是一种温情,一种执拗,也是一个充满才华的想像的旧世界。
苏悦陪她去给她母亲扫墓,她们也到三清宫去,看那些游客,一本正经地跟那几个道士聊天,出来之后在回程中笑话他们的迂腐。青城山在三月份十分秀美,比峨眉山还要好,加上有三清宫,自然多了一些玄妙。来扫墓不仅可以跟母亲说话,还能促使孝梅认真地面对她母亲留下的那个谜。
二月份她到水库那边去过一次,那次没见到陶叔叔,她也没刻意去找他,只是沿水库左手楼房背后向山凹里去,在那儿还有一道副闸,穿过副闸边的小坝子,可到一个有水泥建筑的埂子上,说是凸起来的埂子,其实是一排平房,她到平房边的水泥沿上走,路艰险,又长有青苔,走在上边必须很小心,往右一拐还有平房,只是位置高了一些,那儿挂了几个牌子,那就是水库的管理所,是水库的看管人上班的地方。这个水库很大,而且对成都很重要,在古代就有,只是在解放后专门建了个管理所来看管它。办公房肯定弃之不用了,因为平房前边的石头包上长了乌草,以前一些建在坡上的工房现在本门全都开了裂,十分阴森。在工棚下有伸到坎下边的石阶,在中间还有向左右下伸的沟渠,也是台阶,这个副坝很复杂,里边好像隐藏着一个宫殿,孝梅一个人不敢下去,只是在管理所旧的大铁门外边张望,偶尔能看到一些很贫穷的看房子的人在里边走来走去,有些在晒茶,有些在修理工具什么的。
春天的水库,水位并不高,到了夏天,水位才会涨高。水位矮,却显得更为幽暗,蓄积了许多不可告人的东西。水库管理所的人都搬到那栋旧楼后边的一座团形的新楼里上班了,几个民警只是象征性地在水库边散步,其实在主坝这儿看水库很宁静很正常,但在副坝那儿好像另有一个世界。陶叔叔就是这个水库管理所的人,去年他跟她说过他就在这儿上班。孝梅决心自己弄清这个姓陶的,她只相信自己的眼光。母亲的身体在这里漂浮过,这便是水库最重要的意义了。
35 水库
苏悦跟孝梅到春溪路的旧货市场逛街,那天她们带的钱很少。看了几样旧东西之后,他们拐过专门卖腰带的那条窄街,穿过一个屠宰场,又腥又臭,之后,她俩到了卖渔具的那排铺子,起头那几家除了卖渔具之外还卖狗链,狗链上拴有还未刻字的标牌,孝梅没想买渔具,她自己没钓过鱼,也从来不曾想过要去钓鱼,她满脑子装的都是水库的那座副坝,她相信那个地方的秘密一定很有趣。苏悦要了一根鱼杆,它的颜色是青红相间的,一环套着一环,不仅颜色怪异,而且杆头那儿的接口也很怪癖,她就比划着给孝梅看,孝梅很快就决定要买一根鱼杆,当然不是这一根,因为买鱼杆就可以到水库去钓鱼,这又给她接近那个姓陶的机会,她跟苏悦说,鱼杆很贵的。店老板说,虽然贵,但质量有保证,不会断,而且前边的鱼线和浮子也很好,只要钓住鱼,从来是不会脱钩的。她俩又转到第二家,还在挑。苏悦想为孝梅挑一根最好的鱼杆,尽管她不知道孝梅为什么突然有了钓鱼的兴趣。
星期天早晨,孝梅和苏悦很早就来到水库边,八点钟还不到,她俩是骑单车来的,带了不少鱼饵,主要是炒米和鱼食。苏悦对大水库很有兴趣,当她知道孝梅以前经常到水库来时,就很羡慕她,说她俩早就应该一起到水库来。苏悦这时还不知道孝梅母亲就死在水库里。她们在找到钓鱼的位置之前,在主坝上拴鱼线,太阳还挡在东边那座山头背后,西边和南边的山岭已经被阳光照见,水库的水面上散着雾气。往西边看雾不浓,往东边看,也就是往陶叔叔家那边看,浓雾还未散,所以几乎看不清那栋楼。孝梅跟苏悦说,我妈就死在这个水库里,苏悦连忙拍脑门,说想起来了,你以前跟我提过,是在水库里行死的,是吧。苏悦的语气是轻松的,她不希望孝梅母亲的死破坏孝梅现在的心情,即使孝梅真是为了她母亲而来钓鱼,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拴好鱼线之后,她俩扛着竹杆,戴好帽子,从居民楼背后抄道上了那座小山坡,然后径直来到那座副坝,副坝有一道闸。二月份,孝梅来时,曾在闸边走过,现在水位抬高了些,副闸的顶上新近安上了几样东西,往管理所那边要走副闸与副坝之间相互断开又相互衔接的一条很窄的石埂,副闸在副坝的南头,副坝本身不像主坝那样有很宽的坝面,只是一座细削的向外有些缓坡的梯型座,靠水面那边几乎是垂直的,当然很可怕。过了副闸,本来有一道铁丝网,但肯定是被人剪断了。二月份过来时,孝梅没见有人来钓鱼,苏悦很激动,鱼杆颤颤悠悠的。他们路过第一排平房时,从平房看边向里看,里边有一些桌子,但肯定长久没人用了,上面堆了杂物,靠北头那两间安了窗帘,肯定有人住在里边,能听见前边院中有人走路的响动。从第一排平房过后,能看到第二排平房,能看见水库管理所的旧牌子。只有往东北方下插,才望得见那些伸入副坝坝体的那些阶梯,孝梅没往那边去,她把苏悦带到管理所旧办公室背后的那片护坡地,护坡的水泥和石头织成网状,阳光从两个山岭之间射过来,在护坡和水交接的地方水很净,有一些水草汪在那儿,水库里不知道有什么样的鱼,但鱼肯定是有的,湖面上有鱼在不停地冒气泡。苏悦坐下来之后,就吃她带来的小吃,孝梅一口也不吃,也不喝饮料,而是呆呆地坐着。她让苏悦往水里撒炒米,苏悦撒了一大把,但并没把鱼引来。苏悦说,可能要去挖蚯蚓。孝梅想自己去挖,但又怕把苏悦一个人留在这,副坝这儿往北边一个人也看不到。从东头往西头,几乎看不到对岸,因为主坝那儿往这边拐了个弯,水域变得无比宽阔。苏悦拿出削水果的刀子,说她去挖蚯蚓。孝梅让苏悦就到护坡上边山上的小路去挖。苏悦说她不会走远的,孝梅一个人坐在水旁,她有些害怕,但林中的小鸟在歌唱,又终于可以看见水中鱼们冒起的水泡,生命如此的新鲜。空气中传来松树那奇异的清香,即使母亲的尸体在这泡一万年,她想那仍然是新鲜的。她提着鱼杆,后来累了,就把鱼杆放下,用一块大石头压着,苏悦回来时跟她说那个管理所里一个人都没有,很可怕。
孝梅把蚯蚓穿到鱼钩上,手上有蚯蚓的血,哀红的,有些恶心,蚯蚓的头部在穿进鱼钩之后,迅速与身体拧到一起,在中间部分无限的虬大起来,她赶忙把它抛向水中。孝梅说,管理所已经搬到那个居民楼后边上班了。苏悦猜到孝梅来钓鱼只是个借口,实际上她是因为她母亲才来的。苏悦觉得孝梅做得对,一个人应该学会为母亲做事。苏悦一在把话题往那个副坝上引,孝梅心有余悸,但她想世上终归是没有魔鬼的,只有人,只有人所弄不懂的谜。
36水库
十点半钟。苏悦钓上了第一条鱼,鱼不大,约有半斤重,孝梅用网袋装好它,把它套在水边,网袋的提口用石头压在坡上。取它时,鱼嘴被划破了,腮上也在滴血,到水中之后,它好像毫无痛感,很舒服地摆起尾巴。这次轮到孝梅去挖蚯蚓。孝梅让苏悦往上坐点。苏悦说她不怕,左手上边的那个山头有人在唱歌,那儿肯定有人,孝梅说不一定,说不准是山下人的回声。孝梅上了坡地之后,把小刀和竹笼丢在路边,她溜到管理所后边,还是没有看到人。然后她往下边走,来到那个向坝体延伸的石阶,她一步一步往下走,这个地方只有在下午才能晒到太阳,所以十点钟时仍是潮湿的,雾还没散尽,望见坝底有一条路,路外就是农田。
她向前走,站在一条分岔口,向左一转,明显看到一块止步的标识,看来那是管理所内部使用的地方,她走了下去,路是陷在坝里的,其实像一条暗道,可以肯定这儿每天都有人走路,因为水泥道边有烟头,并不太脏,但人肯定不多,因为石阶上的印子只是很窄的,并且印子很明显,看来有人每天都要来。光线不好,与其说是条路,不如说是一条凹陷的石槽,通向下边的深处有一道铁门,颜色很旧,在铁门两边印有十分陈旧的语录,看来是文革时印上去的,大铁门现在没上锁,但关得很严,铁门是钢筋制的,不是全封的那种,而是几道粗梁竖着焊成的,孝梅走了下去,来到铁门前,从钢筋中向里看,里边还有门,即使在白天过道里还有灯,她不敢进去,倒不是怕碰到危险,而是怕碰到人,特别是害怕碰到那个姓陶的。她用手在铁门上敲了敲,里边传出沉闷的回声,看来这道副坝跟主坝完全不同,几乎不是副坝,而且一个水泥修筑的掩体。她跑了上来,气喘得很凶,站到刚才拐弯的那个分岔口时,头晕得厉害。雾比先前散了一些,阳光透明了许多,能看见农田的远处,那些农民在田埂上走着。
苏悦见她半天不回来,就走到护坡顶上,往山上喊她,她听见隐约的喊声,赶忙往回跑,一转过来就听得很清晰,她跟苏悦说她挖到一条大蚯蚓,苏悦赶忙来抱她,她确实挖到了一条大蚯蚓。孝梅吓她,说要把蚯蚓放到她嘴里,她吓得大叫,两个人搂着往水边去。又钓了几条鱼,它们在网袋里搅动着,比她们还要欢乐。后边,苏悦去挖蚯蚓,还摘来了几只青色的带浆的松果,弄得满手都是那种又涩又硬的松油。苏悦要往她脸上搽,孝梅不让。
孝梅在十一点半,最后一次去挖蚯蚓,她看见有一个男人向副坝这边走来,他不是从居民楼那边来的,而是从主坝和副坝之间的一道水泥墙边走过来的,她躲在松树后边,那人头也不抬,照直就往副闸走,过副闸时,他朝副闸的闸门下边看了看,还摸了摸闸上边的小工房外的木箱子,然后,她到了副坝前的窄埂子,孝梅屏住呼吸,她看见那个人就是姓陶的,她想她一定是往旧管理所去,但他并没往旧管理所去,而是向左手一拐,往坝下走,来到那个石槽子边,然后一转身下了石槽子,头顶也掩下去了,她肯定到了大铁门那儿。
37水库水库水库
苏悦把网袋里的鱼装到那只放了半桶水的红色小桶里。孝梅把帽沿压低了些,她把两只鱼杆收起来夹在腋下,她告诉苏悦刚才她在副坝那儿看到一个很有趣的男人顺着石阶走到石洞中去了。苏悦听说石洞有些紧张,以为孝梅是被她母亲的事弄昏了。在孝梅的劝说下,苏悦答应跟她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