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挪得近一些,她仍然不动。就这样僵持了几分钟。言艾姐姐这时说,你跟言艾都还小,言艾这个人很不成熟。在这种骨节眼上谈她妹妹也属正常,承天叹气。言艾姐姐抽出手,她乘机站了起来,给承天和自己都倒了一杯水。承天在她身后发现她屁股很大。承天曾经认识很多女人,虽然言艾只是她第三个恋爱对象,但喜欢他以及他喜欢过的女人已经有十几个了,她们都在他心中影响他,让他勇敢一些,至少要弄明白言艾姐姐她到底是怎样的人。言艾姐姐再坐下来时,承天握住了她的胳膊,言艾姐姐继续跟她讲言艾,说言艾在昆明的那份工作虽然意思不大,但毕竟那是工作。承天不懂她这么说是干什么。言艾姐姐又说到了她的英语,说言艾的英语在高中时还不错,上大学就不行了,大学毕业后更差。她还说,你也要学学外语,承天已经喘气了。承天很想压过去,但言艾姐姐滔滔不绝地讲着。
16洗澡
95年夏天,承天和言艾姐姐在北京结下了在今后难以解开的仇恨,这种仇恨在95年夏天事件刚刚发生的时候,并不明显,但随着这次事件不同讲述者对于事件的演绎,承天已经无法脱开他在这件事情中所扮演的那个令人难以相信的角色。这种角色的定位直到几年后承天那
长篇小说出现以后,承天才明白这样的事件即使没有别的讲述者,他自己也会沉醉其中。这符合他一惯的对自我的厌恶,或者说,人总在不停地戏弄自己,尽管这样,他还谈不上是个自恋的人物,承天把太多的感情分散在他周围的人物身上,而且这还不是偶然的,像承天故意谋划的一样。这次事件被传播者定义为洗澡事件的确切性已不容怀疑,但到底里谁这么第一个讲出来的现在已无从追及,好在今后有机会跟言艾姐姐当面再回忆这件事时,承天已经无心去追究言艾姐姐是如何亲口将原始的场景讲给那些饶舌的亲戚们。
对洗澡事件最持怀疑目光的人是俊的母亲,言艾的舅母,一个最喜欢承天的中年妇女。她向每一个人在讲这件事时,都要加上她的评论,她一边说,一边不停地提醒别人这是不可能的。95年冬天,她首次对孝梅讲起这件事时,实际上只为向孝梅的继母澄清承天并不是亲戚们所怀疑的那种男人,承天是个健康的有信仰的也有他自身难处的人。与其说俊的母亲是讲给孝梅听,还不如说是通过讲述这件事向孝梅的继母来表示她本人对这个大家族中所有人的呵护。孝梅的继母是孝梅父亲从广州带回来的一个原藉为四川的女人,孝梅很少跟她讲话。在孝梅母亲94年夏天去世不久,孝梅父亲便从广州把她接回了成都,孝梅的继母对孝梅很好,但孝梅看不懂这个继母,孝梅一直沉浸在那次对水库边男人有趣的谈话中。
当孝梅在95年春天向俊的母亲复述她跟那个水库边男人的谈话,俊的母亲便以另一种眼光来看待这个正在长大的孝梅了,孝梅个子不高,但身材已明显长成一个标致的女性了,俊的母亲相信孝梅和孝梅的继母己在孝梅父亲的两边展开了一场拉锯战,孝梅并不想拉住她父亲,只是想把继母锯开。她想男人不应该跟太多女人在一起。当95年冬天,俊的母亲向孝梅和继母讲述洗澡事件时,孝梅还没有意识到她的继母已经永远不会离开这个本来以她和她母亲为主角的家庭了,她曾以为继母是临时的。孝梅想念着承天。
承天很少会想到成都的孝梅,直到96年俊的母亲到昆明去向承天讲述孝梅跟她讲过的她对那个水库边男人的调查情况时,承天才明白原来孝梅再也不是小时候的那个孝梅,孝梅在她成长的关键阶段随时都在警惕地戒备着男人。照俊母亲所说的,承天只是在和言艾出现裂痕的情况下,他才在北京和言艾的姐姐发生了洗澡事件。事件发生在那天晚上。
十一点钟的时候,言艾的姐姐去洗澡,卫生间的门关不严,里边根本没有插销。承天即使坐在卧室,只要歪头就能看到卫生间里亮灯下边的水龙头。言艾姐姐背对门在不停地擦背。承天站过去,没有拉开那道木门,仅仅是望着木门缝隙里言艾姐姐的身体。而言艾姐姐把这件事传出时第一个倾诉的对象就是俊的姐姐毅,毅很快以惊人的复述能力将这件事传给了言艾,而言艾不再转告任何人,言艾姐姐甚至主张毅也来评价一下承天,她们一致认为承天是个品性很坏的人。俊的母亲不是从她女儿毅那儿听来这个事件的。她是在一个亲戚那儿听来的,她跟女儿在承天这个问题上分歧很大,俊的母亲跟孝梅的继母说,承天是个好人,他对言艾没有问题,承天只是站在那,看见言艾姐姐洗澡,这并没有什么。孝梅说,就是看见了,也不要紧。俊的母亲跟孝梅说,孝梅说得对,但你还小,才十四岁,你不懂。孝梅说,有什么不懂的,完全是小题大做。孝梅继母见孝梅这样说话,就来制止孝梅,她跟孝梅说,听舅妈讲的,你不要插嘴,承天这个人就是有问题。继母如此武断地蔑视承天,使孝梅跟她难以接触,她在心底边咒骂她,觉得她自己就不是个好东西。所以孝梅跟俊的母亲说,以后你们不要再传这件事了,这本来就不是一好件事,我看跟承天一点关系都没有。
俊的母亲在95年岁未到昆明去送四川的腊货,他把孝梅所说的话跟承天说了,承天听了很兴奋。倒不是孝梅在支持她,而纯粹是因为孝梅长大了,孝梅是个女人了,任何一个女人的完整观点对男人都很重要,承天通过俊的母亲的转述还弄清楚,原来使孝梅母亲自杀的那个水库边的男人是个很好的优秀的男人,职业不清楚,很有涵养,很幽默。孝梅父亲的生意越做越多,越陷越深,根本没有时间来看孝梅,孝梅现在有许多好朋友,他们经常结伴去郊游。俊的母亲跟承天说,孝梅有时连个高的男孩子也不怕,也敢踢他们。孝梅的形象在承天的心里丰满起来。言艾姐姐的洗澡事件牢固地拴住了承天,使他无法从亲戚们眼中的怪人印象中拔出来,言艾跟她的关系在95年夏天事件热播那段时间恶化到顶点,但双方都能缓和下来,他们去了大理,在那儿住了一个礼拜,上了苍山,下了洱海,还逛了古城的洋人街,买了不少蜡染,扎染的土布,回来以后,两人又疯狂地买花瓶,把客厅装饰得很好看。
秋天刚结束,言艾姐姐终于考完托福,去了美国,洗澡事件仅仅是口头文学了。亲戚们很快泄了气,无法指责承天,因为承天从不反对他们这样来评论她,无非是他看见了言艾姐姐的洗澡,事实因为过于简单,又不是操了,又不是流氓,这到底有什么相干呢?就连言艾最后也对承天有了悔意,好像她对姐姐的了解还不如对承天的多,承天最多也只是一个新闻的借口而已。
17水库边的陶叔叔
每个月母亲的忌日那天,孝梅都要早起,扎一朵花,到青城山公墓去看望长眠的母亲。孝梅从不跟别人说她母亲,这是个失败的话题,在她所有的记忆中对母亲都没有好感,可只有在母亲死后,她才有如此强烈的去看望她并与她和解的冲动。孝梅围着一条藏青色的围巾。她偶尔也擦粉,但那种浅浅的腮红只能使她更显得滞缓,有一种难以言表的痛苦。她会在墓前跟母亲说那个水库边的男人,她猜想母亲只愿意听这个,因为这是她自杀的理由,也是她弄清楚母亲的一根纽带。
那是一个早晨,同样的有雾,孝梅找到了那个男人。他并非独居,甚至还有孩子。孝梅敲门之后,并没有进去,水库边的男人不知道她是谁,孝梅就说她是她母亲的女儿。那个男人请她进屋,他的女人在里边忙碌,她听到了他孩子在另一间房子里的叫声,那个男人跟孝梅下了楼,两个人站到水库边上,这儿离把她母亲拖上岸的那个豁口只有十多米远,岸边有松树,岸边的泥土很硬,水位已经退下了几米,湖后是凹着的天空,
显得很低,那男人每个动作都显得优雅得体。孝梅暗想既然他女人就在屋里,那她母亲以前为什么要到他家来呢?那个男人姓陶,陶叔叔告诉她他女人才从农村调上来,以前在一个乡里的财政所当税务员,毕业后分去的,一直调不上来,恰巧最近上来了。孝梅想,怎么这么巧,我母亲一死,你女人就调上来了。陶叔叔离孝梅很近,他的耳边有了白头发,他跟孝梅说,你母亲是个很好的女人。她这话和承天讲的一模一样,甚至连口气也一样。孝梅没有问他俩爱情的事,但母亲一定爱着这个陶叔叔。
陶叔叔告诉孝梅她母亲早年在卫校读书时他们就认识了,只是别人不知道。他们有几十年的经验了,不比别人,但你母亲的死,是她个人的事情。孝梅望着陶叔,觉得她通过她母亲的死把自己给改变了。至少陶叔这个人本身可以证明孝梅的母亲跟孝梅的父亲没有爱情,否则父亲为什么要到南方去做生意,不是逃避又是什么呢?陶叔对孝梅说,你母亲知道人的生命怎么回事,她自己就是个医生,她明白的。孝梅在母亲的墓地前告诉母亲承天是个很好的人,因为承天说了,你母亲是个很好的女人。她喜欢承天,无论别人怎么诋毁她,但就像他支持她母亲那样,她要保护承天,要在心里边跟他站在一起。她甚至偷偷地告诉母亲每当她在城里的商店看到好看的毛衣时,她都想象着承天穿上它的样子,她甚至是在模仿承天的动作,觉得那是个真诚的男人。
风吹动着她带去的花,今天实在买不到花,她就到菜市买了一把韭菜花,也不像花,倒象是小小的菜头,有些硬,只有细看,才能发现那些细小的花头,它们簇拥在一块,向外散发奇特的馨香。孝梅回家之后,孝梅的继母立刻放下她手中的书,要给孝梅拿热水袋,天已经很冷了。孝梅不理继母,继母也不难堪,孝梅讨厌继母那一对硕大无比的乳房,她那只鼻子极不匀称,总之只要这个继母存在,孝梅就连父亲也怀疑了,难道父亲能跟这样一个女人同床共枕?
18言艾提出结婚
对诗歌的爱,以及经常出差到各个地方与别人的交流,使他对女人的趣味疯狂地滋长起来,不是对某一个,某一种或某一类女人,而是对所有的女人。言艾的姐姐到美国已经快有一年时间了,虽然由她最早制造并公布了承天的洗澡事件,但承天并不恨她,他有了别的女人,而且不止一个,他把感情和身体很恰当地分开了,可以睁着眼睛跟某个陌生的女人做爱。这一切考验不了他的神经。言艾知道承天对她姐姐的心思,虽然他没有她,也不可以答应他来操她姐,但她对她姐姐的态度也起了微妙的变化,洗澡事件很难定性,但所有的亲戚和家人都对承天的举动保持着最大限度的忍耐,而这一切仅仅通过言艾才能维持。当一个男人对一个以上的女人有那种爱情的意思时,这个男人在公众眼中就有可能是卑鄙的,当然世上卑鄙的人数量很多,承天只是倒霉,被人抓住并制造了一次可以谣传的事件。
昆明在春节左右那段时间,天空很蓝,地也干净,许多花草盛开着,尤其在金碧路一带,树枝上也生出嫩芽,一派温暖的春色。当言艾下班,承天经常带她去滇池,他们坐在岸边,言艾并不指责他在女人问题上的错误。承天不想再提她姐姐,他只是在对诗集如此恍惚的情况下才滋养一种怪癖的念头。只要没有睡,什么错误都能挽回。春节就要到了,海埂路两边的农家小院里人们都在清扫卫生。也就是那天在海埂边的风中,言艾和承天商量好他们可以结婚了。他们没有把这种想法告诉任何人。
然后他们回家,在路上言艾还扯了一棒油菜花,金黄,灿烂,不时地向下飘撒着花粉。右手的西山挡住落日,青冷的黛黑的刀削般的峭壁矗立在滇池之上,危险地紧张地向后退缩。他们骑着两张车,言艾的车很精致,承天的车子很旧,是上海凤凰牌的。言艾已正式提出了结婚,承天心底接受这一点,谈了几年的恋爱也该结婚了,似乎这一点更能体现地对言艾的爱心。他相信自己会不断地在女人问题上犯错误,但这些错误又似乎没有改正的必要。因为言艾本不知道,而且也并不在意,那是他个人跟女人们的关系。只要是女人,她们就有被关注的理由。
晚上,言艾的父亲扛了一台功放机回来,承天跟他俩接了一晚的线头,把以前那台闲置的丹麦产的音箱也接起来,后来在家唱歌,早年的一个中学同学也来了,他们玩得很开心,喝了不少啤酒。
19孝梅去云南
孝梅听言艾在电话中跟她说要跟承天去领结婚证,她放下电话之后立即去找她舅妈。舅妈在她邻居家打牌。孝梅把舅妈拉到菜市口边上让舅妈给她买米花糖吃,舅妈说孝梅怎么跟承天一样爱吃起米花糖来。孝梅在小时候从不吃甜食,现在她经常想象承天吃米花糖的那种甜蜜的表情,她想久了闻出了口腔中并不存在的甜蜜感。舅妈怕孝梅伤心,孝梅的父亲已经住院了,舅妈愿意多陪陪孝梅,她对孝梅的继母没有好感,继母原先只是孝梅父亲养在南方的一个小蜜,但她现在成了孝梅的继母,再联想到孝梅母亲在水库自杀的事,舅妈无法原谅孝梅家庭里现在这种模棱两可的东西。舅妈买了米花糖之后,孝梅又让舅妈带她到公园去,那也是以前承天和言艾陪她一起去玩的地方。舅妈观察出孝梅的异常,就试探着问孝梅到底怎么了,是你继母有什么不对?孝梅摇头,说承天要跟言艾结婚,舅妈在街上大笑起来,她拉着孝梅的手,她笑得很开心。她说这是件好事,我早说过承天是个好孩子,她跟言艾结婚,这再合适不过。你长大了,也会结婚的。孝梅怅然若失。他舅妈笑着,给了她很多的鼓励,她跟舅妈说,可是承天不应该这么早结婚。舅妈还是不领会孝梅的意思,舅妈说,承天和言艾都不小了,他们可以结婚了,恋爱谈得太久,往往会出问题的。她们过了羊西线,在好又多超市门口停下来。
下午的阳光使西晒的墙根很温和,一大排长长的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