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看起来毫无女人味。他忽然想到她刚才说的话——总不会是我爱上你了——这让他不禁想笑。
哦,是啊,总不会是她爱上他了。
要不是那次偶遇,他们也许是八杆子也打不到一起的人,从性格、经历、思维、作风、一直到人生态度,他们没有一点是相同的。他们简直是鱼和飞鸟,是两条根本不可能交汇的平行线。
想到这里,他心里那隐隐的不快忽然消失了。既然不可能是因为爱——当然,他相信要真是那样他会更别扭——那么无论她为什么对他好,都无关紧要,甚至于,她是为了工作和薪水反而让他更自在,因为任何得到都是需要代价的,这让他心安理得。
他开始吹着口哨切餐盘里的鸡翅膀,终于打完电话的邵嘉桐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似乎不太明白刚才还一脸不爽的他为什么忽然心情这么好。他不以为意地对她微笑,然后,继续切他的鸡翅膀。
这天晚上,董耘约了徐康桥去孔令书的书店,他想,一个失恋的人此时此刻最需要的是一群朋友——无论这群朋友是否能够安慰她。
“你招牌上明明写着这个书柜的书是打七折的。”一进门,就看到康桥站在收银台前瞪着孔令书。
“是的,没错。”孔令书慢条斯理地点头,然后又补充道,“但是那只是针对非使用消费券的顾客。”
“谁规定的?”康桥的脸上现在几乎看不到笑容。
“我。”
“……”
“请看这里,”孔令书指着招牌下方一行小字,“‘店主保留与本次折扣活动规则有关的一切解释权’,我是店主,所以我说了算。”
康桥尽管一脸气愤,但还是忍了下来,董耘猜想是因为反正那张价值六百元的消费券是免费得来的。想到这里,他又不禁为自己没能拿到彭朗的礼物而扼腕……
“总价是八百零八元,用消费券抵扣了六百之后,还需要付二百零八元,谢谢。”孔令书用那种书店老板特有的口吻对徐康桥说。
“怎么可能超过那么多,”康桥不敢置信地翻看摆放在收银台上的那堆书,“我明明算下来是正好的啊,就算有两本书你不给我打七折,也不可能这么贵。”
“哦,”老板又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从身后拿出一本厚重的书放在收银台上,“根据不完全统计,在过去的一年里你翻阅这本书共计三十八次,所以我认为我完全有理由要求你买下这本书,书价是一百八十八元。”
“你给我滚!”康桥简直想用眼睛瞪死他。
孔令书却不慌不忙地四处张望了一下,说:“这是我的书店。如果要‘滚’也应该是你而不是我。”
“……”
第三次世界大战眼看着要爆发了,董耘那隐隐作痛的脑袋里已经开始幻想眼前这对男女互相掐着脖子扭打在一起的场景……但事实却令他大为吃惊。
康桥竟然哭了。
这个无论何时何地都充满了战斗能量的徐康桥竟然哭了。这几乎是……董耘十岁以后第一次看到她哭。
她的双眼仍然饱含着愤怒,但眼泪却像断了线一样从眼眶滑落下来。他忽然觉得自己很能够体会她的眼泪,这也许是下意识的,也许她根本无法控制自己。
但有人似乎比董耘更吃惊——那就是刚才还一脸镇定侃侃而谈的孔令书。此时此刻,他像见鬼一样地看着康桥,脸色发白,哑口无言。或许他有生以来都没见过这样的徐康桥。
书店内的气氛一时之间尴尬得令人窒息,直到孔令书呐呐地开口:
“不买就算了……别、别吓唬人……”
康桥咬了咬嘴唇,忽然转身冲上楼去。
董耘、邵嘉桐、老严、齐树、小玲,所有人都望着那消失的背影,然后又齐刷刷地回过头看向孔令书。
“干、干吗……”书店老板不自在地眨了眨眼睛。
“你知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一件很恶劣的事?”董耘故意眯起眼睛用任重道远的口吻说。
“什么?……”
“你把一个女孩弄哭了。”
孔令书想了想,才有点勉强地说:“三十岁的……‘女孩’?”
“……重点不在这里!”董耘很想翻白眼,“重点是你把她弄哭了,这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有多严重?”孔令书半信半疑。
“兄弟,”董耘拍了拍他的肩膀,“康桥才刚刚失恋。未婚夫人间蒸发了,你知道这对一个女人来说是多么严重的打击吗?”
孔令书用他那智商过人的脑袋想了想,还是摇头。
“这么说吧,”董耘摆了摆食指,“就好像你很喜欢某一本书,有个书商说要卖一批给你,你们什么都谈好了,就等着他把书送来,你甚至于都把新书发售的公告打出去了,但临到交书之前,那书商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他根本没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一样——你说这是不是很严重的打击?”
孔令书又用他那智商过人的脑袋想了想,然后回答道:“那我再进别的书不就好了吗?”
“……”
空气一时之间又凝固了,整个书店大堂安静得只听得到墙上时钟的滴答声。
“真没想到,”董耘咧了咧嘴,“被你一语道破了天机……”
“?”
“你明白这个道理,我们也明白,但是……”他抬眼看了看天花板,“楼上的某人暂时还没办法明白。所以对她来说,这是一个非常艰难的时期,我觉得作为朋友,我们应该拿出自己的爱心和耐心去关怀她、关心她——”
“行了,”孔令书打断他,“你们只要告诉我现在是不是该上去找她道歉?”
所有人看着他,不约而同地点头。
然后孔令书也了然地点了点头,踩着大步上楼去了。
楼下依旧一片安静。过了好一会儿,董耘才问出所有人心里的疑问:“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墙上的时钟敲响了八次,这其实是一个电子钟,只是做成了摆钟的样子,那个像节拍器般摇摆着的挂饰其实根本没有连接着齿轮,可是那模拟的钟声却很传神,简直像真的一样,这一点一直让董耘叹为观止。
他等孔令书从楼上下来一会儿后,才上去的。康桥不出所料地窝在书吧靠窗的角落里,手里捧着一本书,但眼睛却看着窗外。
“别这样,”董耘紧贴着康桥坐下来,搂着她的肩,“看到你这个样子,很容易让我想起五年前我自己的蠢样。”
康桥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他。
“你爸妈知道了吗?”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他故意岔开话题。
“……没有。我还不敢告诉他们。”但这话题似乎令康桥更沮丧。
“要我帮忙吗?”
她转过头看着他,说:“你是说真的?”
“真的,”他简直要举手发誓,“任何我做得到的。”
“那婚礼那天你能戴着彭朗的人皮面具扮成他站在我旁边吗?”她一脸认真。
“这个……”
“就知道你只是说说的。”她转过头,继续看着窗外。
“小姐,你说些现实点的吧,比如请你出去旅行,或是买个名牌皮包什么的,你提的要求实在有点……”说完,他为难地摸了摸鼻子。
“……”她仍旧一脸哀怨。
他看着她的侧脸,忽然笑起来:“不管怎么说,你能说出他的名字,就说明,你在慢慢好起来。”
“……可是太慢了。”
“什么?”
“好得太慢了。我不知道我还能撑多久,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崩溃,我不知道生活该如何继续……”
董耘用力搂了搂她的肩膀,说:“我还记得五年前你来医院看我的时候对我说的第一句话,现在,我把它还给你。”
“?”
“相信我,你已经跌到了谷底,从今天开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是我骗你的。”她皱着眉说。
“那我现在也拿来骗骗你行吗。”
她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露出一抹微笑:“我可不太好骗。”
董耘也笑了,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早点跟你父母说吧,不然事情会变得很复杂。”
康桥又开始皱眉:“但我还不确定……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两人肩并肩,在这书店的二楼各自沉默地想着心事。最后,董耘得出结论说:“也许他真的是间谍?”
康桥瞥了他一眼:“行了,这事情已经够复杂了,别让它变得更复杂。”
“好吧……”
“……”
“你知道吗,我觉得,如果你认为自己需要帮助,比如找个人说说话或开解你一下之类的,而你又不想找熟人的话,我可以介绍我的心理医生给你,他很乐意接待女士。”
“算了吧,”康桥说,“我想我不需要。”
“随你便。”
这天晚上董耘送康桥回去的时候,本想再试着说服她去找心理医生,可是话到嘴边,还是没有说出口。
独自开车回家的路上,听着蒋柏烈推荐的CD,不禁跟着哼唱起来:
Clouds of sulfur in the air
Bombs are falling everywhere
It's heartbreak warfare
Once you want it to begin
No one really ever wins
In heartbreak warfare。
If you want more love;
why don't you say so?
If you want more love
why don't you say so?
Just say so……
周末,董耘又去找蒋柏烈,医生手里依旧捧着一杯微热的养乐多,这一次,董耘决定也要一杯。
“大概是最近天气冷了,有点着凉,这几天肠胃不太好。”他这样解释。
蒋医生什么也没说,找了一个看上去颇旧的陶瓷杯出来,倒了两罐养乐多进去,然后把杯子放进微波炉,仔细地设定好时间。
“你是我认识的唯一一个跟我一样享受单身生活的男士。”医生忽然说。
“这样不好吗?”
“不是,只是我在想为什么。”
董耘抬了抬眉毛:“也许我厌倦了总是有个女人出现在我生活的每一个角落的日子。”
“不,我不是说你,我是说我自己。”
“……”那么到底谁是医生谁是病人?!
然后他们再一次各自陷入沉思。董耘回想着自己刚才说的那句话,忽然想起其实有一个女人总是出现在他生活的各个角落——那就是邵嘉桐。可是这种感觉和那种感觉又是不同的,他们的关系也绝不是那种关系,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依赖她,就像他曾依赖自己一样。
“对了,你那个失恋的朋友怎么样了?”过了一会儿,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蒋柏烈回才过神来,把杯子递给他,然后问。
“还在艰难地度日。”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一股酸甜而温暖的感觉涌入他的喉咙。
“啊,”医生点头,“这的确是需要一个过程。”
“我向她建议过来找你,可是她拒绝了。”
“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承认自己需要帮助。”
董耘苦笑了一下,这是否是蒋医生对他的一种变向的肯定?
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起来,竟是康桥打来的。
“董耘,”电话那头的她异常平静地说,“你上次说的还算数吗?”
“?”
“就是请我去旅行或是给我买个名牌包什么的……”
“算啊。”
“哦……”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那么,我想见见你的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或神棍?』
六(上)
星期一的午后,书店大堂内只有三三两两的客人在书架前徘徊。而书店收银台旁边的角落里,却有一对男女在窃窃私语。
“我觉得真的是他。”小玲说。
“这……你能肯定吗?”齐树半信半疑。
“不能说百分之百,起码也有八、九十。”
一直坐在收银台后面按着计算器的老严一边摇头,一边叹气:“悲剧啊悲剧,真是人间悲剧……”
话音刚落,孔令书拿着几本书从后门走了进来。看到收银台旁的两人,忽然眯起眼睛,像是一眼就要把人看穿似的。
“干、干什么……”小玲被看得心底发毛,不自觉地猛眨眼睛。
“你们刚才背着我在议论什么吧。”孔令书说。
小玲和齐树对望了一眼,吓得说不出话来。
“你们原本是面对面站着,但是一看到我进来了,就立刻改成面向我,还不自觉地拉开距离,这说明你们原先是在对话,我来了之后对话就结束了,所以一定是背着我在议论什么。”
“……太神了。”齐树吓得腿软。
孔令书得意地扯了扯嘴角,继续欣赏着自己在店员面前所散发出的威摄力。
“别听他胡扯。”老严按着计算器,头也不抬地说,“就你们两个那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是个人都能看出你们在背地里嚼舌根。”
“……”
孔令书放下手上的书,有点不服气地说:“我是运用了我细致入微的洞察力,观察他们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节,才得出这样精确的结论。从一个人的表情和动作能够看出很多东西。”
说完,他来回打量小玲和齐树,弄得他们有点不知所措。
老严没有反驳,但是很有说服力地冷笑了一下,继续按着计算器。
书店老板决定不去踢铁板,于是转过头问他的店员:“你们刚才到底在说什么?”
两位店员忐忑地互望了一眼,最后,小玲很不情愿地低声说:“我看到彭朗了……”
孔令书眯起眼睛:“谁?”
“就是康桥姐的未婚夫……”
“在哪里?”
“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大堂。”
“他在做什么?”孔令书似乎对此事也有很好奇,只是不太愿意表现出来。
“他……”小玲踌躇了一下,说,“我看到他搂着一个女人,进了电梯……”
孔令书张了张嘴,沉默了半天,冒出一句:“真是人间悲剧……”
于是一时之间,书店内的气氛显得沉默而悲伤。
“不过话又说回来,”书店老板忽然说,“你去五星级酒店干什么?”
“啊……啊,我、我……”小玲错愕地看着他,甚至开始结巴起来,“我是、我是去……有事嘛……”
“?”孔令书、老严和齐树都不约而同地眯起眼睛看着她。
“啊,有客人叫我。”说完,小玲逃也似地走开了。
书店里的三个男人聚集在收银台前,分别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在看什么?”有个女声问道。
“没什么——”孔令书转过头,不禁吓得叫起来,“啊……”
徐康桥双手插袋站在他们面前,疑惑地看着这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