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桥的脸色一下子黯淡下来,皱紧眉头,失神地靠在沙发背上。
“我想……是小玲看错了吧,哈哈,”邵嘉桐干笑两声,“你知道,小玲有五百度的近视。”
“你在说谎。”孔令书看着她,“你刚才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这是说谎的外部特征。”
嘉桐没有理他,而是继续对康桥说:“相信我,我觉得应该不会是彭朗。对。”
“你还是在说谎。”孔令书仍然看着她,“尽管受到我刚才那番话的启示,你克制住了小动作,但你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而且还特别强调自己说得对,这是对自己说的话不自信的表现,也就是说,连你自己都不相信这鬼话。”
“……孔令书!”嘉桐瞪她,充满了威胁的口吻。
“……也许他真的是间谍,”一直沉默着的董耘忽然说,“这一次他的任务是偷取某大型跨过医药集团最新研制的某种药,这药对人类的未来起着决定性作用,所以各国都想得到它,而那个出现在五星级酒店的女人就是医药集团总裁的老婆或者女儿。”
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直到孔令书说:“你没有说谎。”
“谢谢,”董耘微笑,“因为我确实是这么认为的。”
“……”嘉桐双手抱胸,翻了个白眼。
“行了。”在一片混乱中,康桥用一种异常平静的口吻说,“无论他在哪里,在干什么,不高而别的意思,就是不想再看到我。”
“……”整个二楼忽然安静下来。
“所以事实就是……”她抿了抿嘴,“我失恋了。”
董耘轻咳了一下,邵嘉桐默默鼻子,而孔令书,则很识趣地没有对她的表情和动作发表任何评论。
“我不知道这一页要什么时候才能翻过去,但是……必须翻过去。”说完,康桥平静地端起面前的碗,继续吃着面条。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白色的雪花映衬在黑夜里,看上去非常壮观,像是要把一切快乐与悲伤都覆盖起来似的。
“你很勇敢。”董耘说。
“我同意。”嘉桐附和。
“他们没有说谎。”孔令书下了一个结论。
康桥看着他们,不由地露出灿烂的苦笑。
雪依旧下着,从书店二楼望出去,树上和屋顶上已经积起了厚厚的一层雪。楼下的电子挂钟敲了九下,孔令书从楼梯走上来,手里拿着一瓶红酒和四只玻璃杯。
“仓库里只剩下这个了,”他说,“好像是哪一年我爸妈回来探亲的时候带回来的。”
“别管这些了,含酒精就好。”董耘满足地接过酒杯,用纸巾擦干净,孔令书把拔出了软木塞的酒瓶交给他,他用专业酒保的手势把红色液体倒进玻璃容器。
“Cheers!”四人举杯,轻轻地互碰了一下,然后各自喝起来。
“这样吧,康桥,我给你讲个故事,希望对你今后的人生会有帮助。”董耘忽然语重心长地说。
尽管根本不认为董耘讲的故事会对今后的人生有什么帮助,但出于礼貌,康桥还是点了点头。
“话说,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座深山里,独居着一位老妇人。这位老妇人自己砍柴、生火、打猎、煮饭,她一个人逍遥自在,但是也颇感寂寞。有一天,喜从天降,这位老妇人怀孕了——”
“等等,”康桥忍不住打断他,“你不是说她是独居的吗?为什么会怀孕?”
董耘抬了抬眉毛:“所以,我说过了,‘喜从天降’。你说圣母玛丽亚又是如何怀孕的呢?”
“根据《马太福音》第一章第十八节,圣灵乃借童贞女玛丽亚怀孕而生。”孔令书一提到某本书中的内容,总是一脸严肃,“此外,《路加福音》中也记载——”
“——停。”康桥比了个手势,“好吧,我承认独居深山的老妇人可以怀孕行了吧。”
孔令书抿了抿嘴,看向董耘。后者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道:“十个月后,老妇人生下一个男孩,她喜极而泣,感谢上天给予她的恩赐。从此,老妇人不再感到寂寞。她每天抚养孩子,给他最严酷的训练,期望他能成为像阿喀琉斯一样的战士。
“然而,不幸终于发生了。在一次训练中,年幼的孩子摔下山去,受了重伤,昏迷不醒。老妇人伤心不已,于是背着孩子下山遍寻名医。终于有一天,她跋山涉水,历经千辛万苦,找到了一名医术了得的医生,跪拜在神医家门前,请求他救一救自己的孩子。神医开门出来,仔细看了看她的孩子,脸上的表情一凛,最后终于点点头,说:‘要救你的孩子,倒是有一个办法。’老妇人心中燃起了希望,问:‘什么办法?’神医回答:‘就是,找一个没失恋过的人,问他(她)讨一碗饭给孩子吃了,就能康复。’
“老妇人感激涕零,背着孩子告别神医,决定去寻找没失恋过的人。但是最后,这孩子还是死了……”说完,董耘沉默了。
“然后呢?”康桥追问。
“没有然后,故事结束了。”
“……这故事乍听上去很悲伤,听到最后又觉得好愚蠢。”康桥说。
董耘瞪了她一眼,然后严肃地问:“你知道这个故事说明了什么道理吗?”
康桥勉强自己思考了五秒钟,还是决定放弃。就连邵嘉桐和孔令书也一脸莫明其妙的看着他。
“你们想想,这孩子最后为什么会死?”他友情提示。
但其余三人还是一脸不解地摇头。
“唉……”董耘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这个故事就是告诉我们——谁没失恋过啊!”
“……”
有那么几十秒钟,康桥、嘉桐和孔令书都目瞪口呆,如石像般地看着董耘,直到康桥一字一句地说:“我真想一刀砍死你。”
“同意。”嘉桐附和。
“他们没有说谎。”最后下结论的总是孔令书。
“别这样,”董耘委屈地皱起眉头,“你们不觉得这个故事很有深度吗?以血淋淋的事实向我们诠释了一个残酷的道理。”
“跟蒋医生比起来,你才是神棍。”康桥咬着牙说。
“啊,说起他,他对你说了什么?”
“心理医生?”嘉桐问。
“嗯。”康桥点了点头,“他也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不过么……他讲故事的水准和故事的寓意可比‘董先生’高明多了。”
董耘不以为意地把玻璃杯里的红酒喝完,然后又倒了半杯:“我觉得,治疗失恋最好的方法就是重新投入到一段新的恋情当中去。”
康桥直觉地摇头:“但是那样很有可能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而且我觉得我根本没有精力去想那些。”
“就是要你把精力都放在别的地方,这叫做‘精神转移大法’,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当你忙于其他事情的时候,自然而然就不会花太多时间去伤春悲秋。”
“可是因为想要忘记一段恋情带来的伤痛而投入到另一段恋情当中去的做法明智吗?”嘉桐忍不住说,“这样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而已,而且人在这种时候很容易盲目地做出错误的选择。”
“……”
见董耘无法反驳,她继续说道:“我觉得对女人来说,要治愈失恋的伤痛,最好的办法就是依靠自己,不要再相信男人和爱情能够带给你所谓的安全感,那些都是狗屁。”
“我好像、似乎、隐约觉得你这番话里面有侮辱男人的成分,但是又说不清楚是哪一句。”董耘皱着眉头,一副苦恼的样子。
嘉桐翻了个白眼,对康桥说:“也许趁这个机会,你可以学会怎么长大,你可以摆脱自己对爱情的那种盲目的依赖。你可以让自己变得更坚强、更独立,避免受到伤害最好的方法是不要对任何人任何事产生依赖感,那么当你失去的时候,你还是原来的你,你的生活也可以继续下去。”
“……邵嘉桐,”董耘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说,“为什么直到今天,我才意识到你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女权主义者?!”
“那么原来你认为我是哪种人?”
董耘想了半天,回答:“不知道,总之不是女权主义者。”
“……”
康桥从没见过这样的董耘和邵嘉桐,所以坐在沙发上一边喝着红酒一边饶有兴味地看他们斗嘴。转头的时候,她忽然看到坐在她对面一言不发的孔令书,借着一股酒劲,她挑衅般地踢了踢他的腿:“喂,你怎么不说话?你对这件事是怎么看的?”
原本还在互相挑刺的董耘和邵嘉桐忽然停下来,不约而同地看向孔令书。
书店老板晃了晃手中的酒杯,里面的红色液体也随之晃动着,呈现出动人的韵律:
“我?我只是觉得,既然不告而别,就说明他不是值得你托付终身的男人,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伤心的。”
说完,他不紧不慢地仰头把酒杯里剩下的红酒一口喝完。
书店的二楼又变得异常安静,窗外依旧下着大雪,书店门前的马路上也开始积雪,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雪中,神秘而充满魅力。
“没想到,”董耘忽然说,“又被你一语道破了天机。”
没有人附和他,也没有人反驳他,所有人似乎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在这让人寸步难行的下着大雪的夜晚,脑海中的思量却可以走得很远。
“不过,我不得不指出你刚才那个故事根本缺乏事实依据和严谨的推论,”孔令书看着董耘,“这世上没失恋过的人多着呢。”
也许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书店老板最后又有些扭捏地补充了一句:“譬如本人。”
“……我知道,”董耘抬了抬眉毛,“因为你根本连恋爱也没有谈过,更遑论失恋了。”
“那你就错了,”邵嘉桐也晃动着手中的高脚酒杯,一脸有料可爆的样子,“老孔在大学的以及毕业之后,也有过一段朦胧的初恋——当然,如果那能够被称作恋爱的话。”
“真的?!”董耘和康桥脸上很一致地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喂!……”孔令书瞪着眼,脸上有淡淡的可疑的红晕。
“那个女孩在药店工作,是一个实习药剂师。”嘉桐继续说。
孔令书的眼神里开始充满杀气。
“你们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吗?”嘉桐却毫不畏惧地继续道。
“快说。”董耘和康桥催促。
“是去买治痔疮的药时认识的。”
“……这么说你真的有痔疮?!”康桥指着孔令书,失笑道。那么上次请项峰留在书上的赠言还算颇应景。
“邵嘉桐!”这几个字几乎是从书店老板的牙缝里挤出来的。
“哈哈哈哈……”
这天晚上,他们喝着酒,聊到很晚。康桥第一次觉得,即使窗外的风雪再大,这间小小的书店的二楼却是温暖的。就好像挫折让她痛苦、让她失去信心,但无论如何,当她需要的时候,总有几个朋友会陪在她身边。
这友谊是如此的宝贵,值得她好好珍惜。
早晨醒来的时候,伴随着宿醉而来的,是恼人的头疼,这几乎是一个恒定的公式,就好像阴森的森林里必然有一座住着巫婆的恐怖小木屋,或是奥特曼必须在胸前的红灯闪烁后才能打败怪兽。
她抱着头,痛苦地翻了个身,额头忽然撞上了什么生硬的东西。她抬起头,发现自己眼前的是一个下巴,而且这下巴还在动——
“啊……痛……”
康桥僵硬地往上看去,连接着那张下巴的,分明是一张脸,而且是一张男人的脸,但是这些都还不算恐怖,最恐怖的是,那男人的脸竟然跟孔令书一摸一样……
男人也抱着头睁开双眼,视线来回恍惚地转了几圈之后,忽然定格在她脸上。
康桥不敢肯定外面是不是还在下雪,但此时此刻,她所在的这间房间内的空气肯定降到了零点以下。
“啊啊啊啊啊!……”
躺在床上的男女不约而同地尖叫起来。
就此,康桥可以肯定,眼前这个长得很像孔令书的男人……的确是孔令书本人!
『机场故事』
七(上)
“最近的新书好像变少了。”齐树抱着大纸箱从地下室上来。
“不知道,以往每年年关的时候都是这样。”小玲拿出纸箱里的书,开始在各个书架之间来回穿梭。
“因为年前都是订货会,”孔令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了,“出版公司没心思出新书,而且市场的需求也没有年后那么大。”
齐树点头:“而且最近客人也变少了。”
“异乡客都回家过年去了。”老严说。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放假呀?”
小玲和老严不答话,齐刷刷地看向孔令书,后者歪着头想了几秒之后,答道:“是啊,你们提醒我了,又到了排值班表的时候。今晚吧,今晚让我好好想想。”
说完,他揉了揉太阳穴,前两天宿醉的后遗症似乎还在发挥效用。
那真是……非常惊心动魄的一晚。第二天早上当他睁开眼睛看到徐康桥的时候,简直惊呆了。
不过幸好,最后他发现除了她喝醉酒半夜从客厅的沙发爬到他床上之外,什么也没发生。
“你家就在书店楼上,外面下了那么大的雪,你们又都醉得不省人事了,当然是让康桥留宿在你客厅比较方便啊,”事后,邵嘉桐是这样解释的,“我们走的时候她明明是窝在沙发上的,至于后来怎么会跑到你床上去,我们就不知道了。”
“我以为是在我自己家啊,”徐康桥一脸无辜地辩解,“半夜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自己睡在客厅,第一反应当然是回房间的床上去睡啊。”
好吧……孔令书在心底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无论如何,没有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错误就好……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另一件倒霉的事接踵而至,经过一夜大雪之后,他的车发动不起来了,于是只得打电话请拖车送去汽修店修理,而那里的工作人员告诉他,由于恶劣天气造成的汽修工作太多,他可能要等一周以上才能拿到车。
“挂号信。”邮差推门而入,“孔令书的挂号信。”
“是我的。”孔令书收回思绪,举了下手。
“在这里签字,然后填写你的身份证号码。”
他接过单子,填写完毕之后,邮差把一只白色的信封交给他。信是从澳大利亚寄来的,他猜想是父母或大哥的来信,可是这年头谁还写信?
带着这样的疑问,孔令书拆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信纸,信上是这样说的——
亲爱的儿子:
我是你老妈。你一定在想,这年头还有谁会写信?哈哈,就是你老妈我!
快过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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