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等人困马乏之时,以己之锋芒破敌之惰归,所以我料定,真正的偷袭该在一个时辰之后。”
“那大夫要烧山……”
“诚如仲进所言,不能不防敌兵被劫之后加强警戒。故我料敌将不会再走中路,而是兵分两路,击我不备之处。”我轻敲如意,反复想想自己可有何处漏算了。
孙士谦长吁一口气,道:“不料简简单单‘占敌之先’四字,居然如此别扭。”
“敌将料得浅了,谁想得深一层,谁便能胜。”我补了一句,吩咐中军收拾营帐,准备后撤。
黑夜中行军缓慢,尤其是我大军行进更加麻烦。郑欢、阮睦不折不扣地按时放火,两座山头大火冲天,映得天空也同被烧一般。若是我运气好,敌军的偷袭部队正在林中,可说一箭双雕。
第二十一章 辎重
“报大夫,辎重营被劫,刘钦将军正固守待援。”
我正陶醉于冲天的焰火之中,有个满面血污的兵士骑马冲到我的车前,报道。
我想克制住自己的震惊,却还是忍不住浑身颤了一颤,随即低声道:“我败了。”孙士谦也吓了一跳,连忙道:“大夫,胜败之事尚未见分晓,说不定辎重尚有救!”我惨然一笑:“辎重最为脆弱,我本万分看重,可惜一时少兵,居然把阮睦调去了前面。无妨,善败不亡,我虽败了一阵,却也不会让倭奴好过。传令史君毅石载!”我喝道,“命其火速率亲卫队营救刘钦辎重营。再令郑欢火速跟进。”
传令兵依言跑去。
“来人,军旗扎于成敏宣猛营,召集树功营龙门营,走野狼滩强攻敌军本阵!”我以如意代刀,向前一指。片刻之后,我军缓缓向前压去,继而强袭敌军木寨,呼吸之间便破了寨门。
“大夫,如此轻易,恐怕有诈。”成敏骑马过来,用了喊道。即便如此,我还是很困难地从震天的喊杀声中听出他的话。
“敌军去偷袭我方大营,不必担心,只管朝后攻杀,劫其辎重。”我也鼓足丹田之气,喊了回去。
成敏拍马而去,手中的战刀印着火光一片血红。
我已经算是临阵了,孙士谦再三要我退后,又没有亲卫队在场,的确有些危险。“我方战士浴血奋战,我怎能退缩不前?全军,攻杀!”我高举如意,喊道。从我身边跑过的兵士顿时跟着我喊了起来,喊杀声更盛。
我明白了为什么大帅能让自己的麾下为他效忠,只有冲在第一线的将军才让兵士觉得能为他效命。正如宋齐相争之时,齐有儒将韦虎,虽名讳虎,却体弱不能骑马。他打仗之时,命人抬了轿子冲在阵前。史书说:“其兵士乐于效命,轻生蔑死,战不旋踵……”
“戚肩,你怕了吗?”我冷声喝问戚肩,他居然放慢了脚步。
“不、不是,先生,太危险了。”我知道戚肩也是为我好,还是忍不住骂道:“这里连倭奴的影子都看不到,危险什么!冲上去。”戚肩无奈,快跑了几步。“仲进可去后面等我。”别的文吏都在后面,他已经算是跟我冲得前了。
虽说是冒进,却真的是有惊无险。前方有成眠和沐英杰部,已经冲入敌军后营,我才刚刚到了寨门,地上或有没死透的倭奴,被我身边的护卫轻易地杀了。
喊杀声渐渐轻了,天空也蒙蒙发亮。
“成敏、阮睦、沐英杰,向东行军,绕道敌后攻击敌军。”我知道倭奴的偷袭部队一定在我后方,他们不敢回营也是深合兵法之道:避敌锋芒,击其惰归。我现在就是要锋芒转向,再来次冲锋。“一应辎重,悉数烧毁!”我下令让后面的兵士烧了敌军粮草,以牙还牙,反正我也无法带走。
倭奴为了偷袭,已经开了一条山路,虽然草草扩就,却也够大军行走。山头烧了一夜,到现在只有一些零星的火星。地上冒着一股股清烟,土地成了一层焦黑色。快过山顶之时,我看到四周遍布着焦黑的尸体,恨不得拍手称快。
倭将的确不是庸将,等我大军回到昨日的营地时,他们已经退兵了。野狼滩血战一夜,敌我双方打了个来回,又重新回到起点。倭奴也不客气,我的营盘锅灶尽已毁了。
“退兵,回救辎重营。”我道,其实自己心里也清楚,辎重营是没救了,只是尚存多少的问题。
等我军赶回辎重营驻地时,我又看到了一片焦土,心中有如一把尖刀划过。刘钦重伤,躺在医士营帐里。
“这算什么!”我大怒,呵斥那两个医士,简直是庸医,居然将金银草配了铁木兰给刘钦止血。这两种草药虽然都有止血之效,混在一起却相互抵了药性。“我朝大将,险些给你们这等庸医害死!”我撕开刘钦的绷带,让戚肩打水,洗了药。
两个医士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其中一人道:“我等学艺不精,罪该万死,罪该万死。”世上庸医多害人,我又想起给我娘治病的马大夫,心中愤恨。
“人在哪里?”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帐外响起,听来年纪也不大。
“何人喧哗?”孙士谦替我问道。
那人掀帐而入,长揖道:“不知有贵人在此,学生唐突了。只是听闻刘将军负伤,特赶来一探。”他生得白面无须,看似比我还要年轻。显然孙士谦比我有官家派头,他只是对孙士谦行礼,倒把我看作了医士。
“嗯?怎能混用金银草和铁木兰?”他只是嗅了嗅,皱眉冷冷道。有道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回道:“学生也是惊讶庸医误人,已经给刘将军换了。”
“这位是明大夫。”孙士谦在一旁介绍道。
“鄙姓李,名健,草字叔安。能否让在下看看刘将军的伤势?”李健移步上前,丝毫不客气,真是把我当作医士了。
我让了让,道:“刘将军乃是外伤,失血过多乃至昏迷,在下以为当以补血为上。”李健把了脉,沉思道:“在下倒觉得,补血虽是上策,只是刘将军现下气血两亏,游离生死,不若先固气吊命,然后再补血培元。”
我向来对自己的医术最为自信,当日师父也说我医道所得最多,有些不服输,道:“血亏之甚,如何补气便能吊命?根本不固,岂非本末倒置?”“这如何是本末倒置?由表入里,提命培元,方是上佳之策。”李健也是年轻气胜,丝毫不让。
我本想再争,看到孙士谦的脸色才想起自己是统兵数万的官长,如此争执实在有失体统。“依君所言,你我各医伤兵,倒看看谁的法子高明。”我退步道。李健指着刘钦,道:“刘将军于在下有恩,当由我来医治。”
我没说话,让戚肩推我出去。孙士谦快走跟了上来,道:“那个李健也算薄有医名,在京师也算名医。”我不以为然,道:“名医怎么跑来了这里?”
“嘿,大夫有所不知,李健立志要效药圣秦越人故事,踏遍山水,采集天下草药。此番随军便是为此,否则以他一介医士,要走这么远恐怕也不方便。”孙士谦解释道。
我最欣赏的便是胸怀壮志又身体力行之人,当下对他感观好了许多,道:“既然如此,仲进代我去陪个不是,说我刚才出言莽撞了。只是,我可不承认他的医术就真的比我高明!”孙士谦笑了笑,道:“道歉倒也不必,李医士也是通情达理之人。只是,大夫,粮草被烧,如何是好?”
我的脸阴沉下来,细细想了想,道:“离此处最近的城池当是清平,不妨先去那里征集粮草。”
“清平离此约莫三日路程,何时启程?”
“越快越好,倭奴也没了粮草,总要早倭奴一步。”
稍加整合,我命诸营小心戒备,防止倭奴劫营,当夜便在此处休息。史君毅收罗战绩,报我辎重毁之七八,兵士伤亡过半,斩敌千余。又野狼滩之役,我军三营共折损兵士三千余人。
我重重靠在椅背上,心中想到的乃是不知何日方能到的援兵。
第二十二章 前方有伏兵
元平元年五月二十三,我军行进一天,抓住不少倭奴散兵。总算有了犬三的用武之地,我让他负责盘问俘虏。没有多久,犬三就来报我,俘虏已经全招了。我不由另眼相看,他还是个干才。
“大夫,昨夜倭酋星夜赶路前往清平,恐怕已经走到我们前面去了。”犬三说。
“可问出这支倭兵有多少人?”
“回大夫,此部倭兵共三万人,跟大夫打完之后只有半数了,军中士气低迷。”
“哦?半数?”我重复了一遍。
“是,昨日他们吃了大亏,加上之前军中水土不服,流行瘟疫痢疾,死的人虽然不多,却闹得人心惶惶。”
“他们可说了本部是去干吗的?”
“听说是救援汉平城的先锋军。”
“你下去吧。”
我闭目沉思,自己慢了一步,不过圣人有道:“祸福相倚。”如何将劣势搬转过来并非没有法子。不过,我突然想起了那些俘虏,连忙对戚肩道:“吩咐下去,凡是接触过倭奴俘虏的兵士,烧了滚烫的水,待水温合适了仔仔细细洗个澡,吃饭前都给我把手洗干净,那些俘虏全杀了烧掉,尸首也不可留着。”
戚肩愣了一下,还是照我说的去办了。倭奴虽然身体矮小,却也强悍,这些落伍的散兵恐怕都是身体不适之人。我下的毒,可别反过来毒了自己。
清平城,靠近春川山,若是北上就成了走弯路,所以倭将的确是去抢粮食的。我不信倭兵只有半数,却相信清平的沦陷只是时日早晚。
“大夫,若是清平破了,我军的粮草恐怕……”史君毅面露难色,刘钦重伤之后他便代管了辎重营。
我还是闭着眼睛,脑中画着高济的地形图,史君毅的话入了我的左耳,绕道右耳走得干净。清平北上有两条路,一者原路返回,二者走忠州。行军最忌讳一路多走,兵士们会觉得茫然,从而慢了军心。他会走忠州吗?
兵法的虚实之道的确难以琢磨啊!
五月二十五,我选了地方,大军扎寨立营,成敏、沐英杰的伏兵排在两旁,成了一个硕大无朋的口袋。
“大夫怎能确定敌军会远路返回?若是我是敌将,走忠州,尚能补给休整,离汉平还近了几日路程呢。”孙士谦问我,一干将领想问却没问,此时也盯着我看。
我清了清喉咙,道:“仲进的算法不对。此处回野狼滩也不过三五日,到忠州最快也要五日。野狼滩到汉平是十五日上下,忠州过去虽然快些,但是综合之下,走忠州也只快了两三日。不过……”我拉长了声音,“若是军心厌战,去忠州的路上被人掩杀恐怕会全军覆灭。但若原路返回野狼滩,有违兵法,却最是安全。因为他以为我军会抄近路往忠州方向拦截。”
众将还有疑色,却不说话,权当休整罢了。
五月二十八,辰时有探马回报,倭兵来了。
我心中惊喜参半,拍着如意,“大人,恐怕如此做了敌军就不进来了。”石载苦着脸,对我说道。我反问:“石将军信不过我?”
“不,标下不敢,只是,哪有人设了埋伏还去通知敌人的道理?”石载拒不能拒,说了我又不肯听,一脸苦瓜相。
“石将军,你们本来就不信倭将会回来,那索性好人做到底,放了他们,不是更好?”我玩弄着如意。
“大夫,原来你……哎哟,这,真说不清了……”石载欲哭无泪的样子让我出了老大一口气,遂道:“石将军,你尽管带着亲卫队,迎上去二十里告诉他们前方大军埋伏,让他们改道。只是……”石载面露喜色,以为我的“只是”后面有些玄妙,“只是别忘记将我的军旗带回来,否则本官日后如何领兵?”我故意停了一下才说完。
石载只好拿着令箭走了。
不知那倭奴能不能听懂汉语,我心中思量着。
石载的确能干,等他回来的时候,带着我的将旗,只是我眼尖,看到上面射着一支羽箭。我问他:“他们听懂了?”石载苦笑:“他们听懂了,还当即射了一箭,道是多谢大夫美意。”
我让人放平将旗,将箭拔了下来,交给戚肩收好,道:“全军应战,备足滚石,赶走书上的鸟,一班班赶,动作莫太大了。”
“这……”史君毅也忍不住了。
我笑道:“兵法之道,实则虚之。那倭将选了此路,必是深信我军抄近路去了忠州,是以让石将军率亲卫队告诫,他们也只当是疑兵。我现在分班赶鸟,正是告诉他们,有伏兵,但是伏兵不多,更让那个倭将相信我们只是疑兵。可惜辎重被毁,否则立些假营,更加逼真了。”
众将连声“妙计”都没有说,让我不禁怀疑是否因为辎重被劫而引起众将的不信任,不由苦笑。
同日戌时,众将再次聚到我的大帐,身上鲜有干净的,满是血污。。电子书下载
“大夫真乃神机妙算,早在西域之时就让标下信服得五体投地,今日诱敌聚歼,更有孙宜子遗风!”石载大拍马屁,可惜他人如其名,实实在在的一个将军,说好话也不知道隐讳着些。
“诸位可听过将有五德?仁智信勇严,其中‘信’字便是今日的信敌,有料敌、驱敌之谓。”我一时得意,说出口才想起那是姬远玄所说的一套。打了几场仗,当日听得云里雾里的话现在终于有守得云开见月明之势,一念及此,心中不由暗笑。
“大夫,如今之计,该当如何?”史君毅问我。
我把如意印在额头,道:“这批倭奴要去汉平便让他们去送死也罢,当今之计……史将军,还未联系到陈裕将军吗?”史君毅一躬身,道:“回大夫,南方去的探马也有好几日不曾回报,实在不知情形若何。只是为何说他们去了汉平便是送死?”
“汉平城是个火坑啊。”我叹了口气,“我军拔营去清平,休整等待陈将军消息。”
众将又说了些战报,此次伏击,我方死伤五千余人,倭奴仅逃脱百十骑,可说是大胜全胜了。我也不曾料想居然有如此战功,本以为抢了辎重粮草便能挽回颓势,现在反而大有斩获,当即又下令全军,入城之后可饮酒赌博消遣一日,又命几个文吏起草奏章,报捷。
众将欣然而去,我却因为那五千人而头痛,现在是只减不增,总有一天会将手下兵士都磨完的。
翌日申时,我军先头部队进了一处小村落。因为我们较倭奴晚来,迎接我们的自然是满地尸骸以及一片焦土。这次稍稍好些,还留有一处别院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