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冯伯,小侄倒是有个法子,不知成不成。”
“贤侄说来听听。”
“听政。”
“听政?”
“小侄记得汉时有过皇太后听政的先例。”
“贤侄莫非忘了,正是女祸专政才亡了大汉天下啊。”
“呵呵,冯伯,小侄说的乃是汉初窦太后的听政。大汉非但没亡,还休养生息,方令光帝征战四方啊。”我看出冯霂一定是在装糊涂,又道,“兵权在小侄手里,政权在冯伯手里,那两个女人不过就是用来压压那些沽名买直的儒生,哪里会有什么祸害?”
“就怕两位娘娘不肯答应陪咱们演这出戏呢。”冯霂道。
“呵呵,这个小侄自有计较。”
“那便好,其实照老夫看啊,陈和的余孽,尤其还是不守妇道……这么抛头露面总不怎么合适。”
“陈和的余孽?”我不解问道。
“贤侄不知道?”冯霂一脸愕然,“陈皇后便是陈和的次女啊。”
“陈和原来还有个皇后女儿啊,呵呵。”我干笑道。
冯霂跟着笑了一声,突然硬生生收住,问我:“贤侄认识陈裕吧?”
我当然点了点头。
“贤侄不觉得他和陈皇后长得很像?”
“呵,的确有人说陈将军生得女相。”我笑道。
冯霂似乎对我的反应有些失望,提醒我道:“贤侄不觉得他们的姓……”
“呃……莫非陈裕是陈和之子?陈和的儿子不是早死了吗?”
“是,死在高济……”
“哦。”
我终于明白为何三部要审我高济战事,还要治我慢军之罪,更要将我正法,无非就是告诉全天下他儿子是个失败的英雄,而且失败的惟一原因是我这个残废陷害他。
“搞出那么大动静……”我叹气道。
“爱子之心,也怪不得他。”冯霂又喝了口茶。
我心中一紧,不怪陈和,那就是怪我了……“呵呵,是呀,爱子之心。”我陪笑,端起茶盏遮住了脸上的尴尬。
冯霂又说了些天气燥热不下雨之类的废话,告辞回去了。
等冯霂一走,章仪从后堂走了出来。
“夫君,今天皇后一点东西都没吃。”章仪苦着脸。
我还在想冯霂的事,有些不耐烦,冷声道:“她不吃便不吃,还真当她是皇后?”
章仪撅起嘴,不满地瞪了我一眼,退了下去。
翌日再次坐在大殿上时,皇帝身边已经多了两个位子,左侧高坐着皇太后,右侧是皇后。下面第一班坐着冯霂、我和房志龄,是为三相,其后立着的是在京金龙阁辅臣,再后面方是闲杂百官。
如冯霂所言,果然有几个小官跳出来说三道四,不过位高者有兴趣的并不多,所以几句话便给太后打发了回去。我看那些小官们也是赌徒,若是押中了一朝便能青袍换紫蟒,若是没押中,我朝到底还有不杀文官的祖训,大不了回乡做个白衣卿相,一样傲笑王侯,也是一段佳话。
位高者却不敢玩,他们已经得享高位,再要他们下去恐怕比杀了他们更难过。而且他们也都知道了我的手段,不杀文官不罪言官是祖训,也仅仅是祖训,当不得不真的挡箭牌。更何况世人都知道,宁打老虎不拍苍蝇,让小官们乱叫那是我做宰相的度量,大官敢不识相那是自己往刀口上撞。
“既然再无他事,众卿家便散朝吧。”太后一挥手,结束了早朝。
百官山呼万岁,按班而出。
冯霂对我笑道:“如此倒真的稳住了。”
房志龄也笑道:“大越立国已然四十年,人心思安,稳起来容易。”
“呵呵。”我陪笑着出了正殿,心中一松。
在青龙门告别冯霂房志龄,我独自赶到军中,命王宝儿点十几个好手跟我入宫。
“只带十余人吗?”王宝儿有些担心。
“从李永平的秘道走,人多口杂。”我说。
“末将这就去。”
很快,十几个人穿过了秘道,出现在皇后寝宫。那座别院现在住的是何美人,陈皇后被我送去了倚翠园,本来是给贵妃住的别院,因为圣上并未册封贵妃,所以我刚好用了,也算将她一等,以示惩戒。
何美人大概早就知道这条秘道,看到我的出现并没有多大的惊疑。
“明大人。”她大概以为母以子贵,自己有些价值了,说话也硬了起来。
我遣开周围内侍女官,冷声道:“来人,就地正法。”
“啊!明大人开恩……”
何美人的话还没说完,有兵士上前手起刀落,当胸一刀,美人一缕香魂回归无极。
王宝儿苦笑:“大夫要杀她,何必亲自跑一趟?”
“她也算是帝母,给她点面子。”我笑道。
其实,我是要转去东宫,顺路监刑罢了。
东宫大门前立着迎接的便是吕无仁,被我下令打了五十大板,现在连站着都显得别扭。
“恭迎太傅驾到。”吕无仁扯着嗓子,东宫内侍统统跪了下去。
这是见师礼,太子太傅是储君之师,九成九会成为帝王之师,礼数慢不得。我也不让,叫人推我进去。五岁的太子鞠已经迎到阶下,略微有些怯意地问我好。
我让过礼,笑问道:“太子殿下可还记得老臣?”
话一出口不禁有些尴尬,自己才过了三十,居然自称老臣起来……
太子显然是不记得了,摇了摇头。
我招手让太子过来,低声问他:“今日做了些什么啊?”
“苏夫子教我练字来着。”
我记得圣上说过他聪明,想来该开的书都开得差不多了,现在练练字,等年纪大些再教导国事。
“是哪个苏夫子啊?”我问他。
太子说不清楚,我瞪了一眼立在远处的吕无仁,看似低头闭眼没有听我们说话,其实他听得再清楚不过了,当即上前道:“便是礼部侍郎苏轨。”
“哦,东阁侍郎苏端己啊。”我听说过这个人,才名不下韦白,因为韦白是北方人,苏轨是南方人,所以时人道是“南苏北韦”,隐隐还排在韦白之前。
“描的是谁家的本子啊?”我又问。
“是临的本朝韦学士的《告宣州钱校书书》。”
我笑道:“苏夫子倒是让你临韦学士的字啊,呵呵,那等韦学士归京了,让他来教你可好?”
“但凭太傅做主。”太子道。
我看得出他的确很怕我,有些担心,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抬头看到一旁侍立的吕无仁,我想到了什么,对太子道:“他服侍的可好?”
一问到这个阉人,太子顿时来了精神,道:“大伴陪我玩得可好呢。”
我心中暗骂一句,依旧笑道:“既然大伴这么会陪太子殿下玩耍,太子殿下一定很高兴是吧?”
“嗯。”
“那殿下是否还有更高兴的事做呢?”
“更高兴……”
“比如,孝敬娘亲啊。”我诱道。
“嗯,太傅说的是,我最喜欢看到娘笑着夸我了。”太子咧嘴笑道,露出一口乳牙。
我假装皱眉道:“唉,可惜,娘娘现在可不好呢。”
“为什么?”太子奇道。
“因为宫里最最会玩的吕公公陪着太子啊,没人陪娘玩了。”
“啊……”太子略微不舍地看了一眼吕无仁,道:“可是娘是大人啊。”
“大人也要玩啊。”我笑道。
“那、那就让大伴去陪娘玩两天?”太子看着我,小心翼翼问道。
“殿下真是乖孩子。”我夸奖了一句,对身后的将士道:“带吕公公去见何娘娘。”
吕无仁大概看出了什么,刚要叫喊,已被大步上前的王宝儿卸了下巴。我拉过太子,不让他去看,只是问着功课。
太子怎么说也是个孩子,到了午间已经忍不住要找“吕大伴”了。我不愿意宦官教坏太子,尤其是个与我有仇隙的宦官,遂道:“殿下一直和大伴玩些什么呢?”
“嗯……玩很多东西啊,骑大马,藏猫猫……”太子板着手指道。
“夫子知道一种更有趣的游戏呢。”我随手折了一条柳枝,只是一捋便剩下了一片最合适的叶子,放到嘴边。
这人啊,若是小时候玩惯了的事,等七老八十了还能记得。我都不知道自己多久没有吹柳叶了,结果放到嘴边还是吹了出来。太子当然不会知道我吹的是什么,他只觉得一片叶子能吹出声音很有趣。
所以他也要试试看。
有些看似简单的活实际上很难干,当年我也是练了很久才吹出个调子的。太子吹了一手的口水,还是没有声音。我耐心地教着诀窍,就怕他丧失信心,不过三岁看人老,太子的确是个可造之才,一直吹到了下午,除了当中吃了一顿饭,愣是没停过。
“殿下,太晚了,夫子得回去了。”我对太子道。
太子已经能吹出音了,正得意着,见我要走,微微有些失望。
我和太子真正只是相处了大半天,却也有些舍不得他,自己也觉得好笑,道:“夫子明日再陪太子殿下玩。”
“夫子明日可一定要来啊。”太子扶着我的轮椅,一直把我送出了大门。
到底就是小孩子,不过就是一夜不能相见,弄得和生离死别似的,没走几步就要回头看看我。出于臣礼,我只有等太子回去之后才能转身走,这么一来真是耗费了不少光阴。
太子又走了两步,突然又跑了过来,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还有些诧异。
“夫子,我忘记了,大伴说要见娘亲一定要夫子同意,是吗?”太子眼里闪着光。
我心头一紧,道:“殿下想见娘亲么?”
“嗯。”太子点头道。
皇家规矩,皇子三岁离母由宗正寺看护教导,因为李鞠是惟一一个皇子,现在又是太子,所以一个人住在东宫。但是规矩不会废,照宋时传下来的旧例,他只有到了束发之后才能见生母。
“太子多久没见娘了?”我问他。
“好久好久了,每次我问大伴,他都说要看父皇的意思,后来又说要夫子同意。”太子显得有些委屈。
“嗯,明日夫子带你去见娘。”我对“娘”这个字最没心防,大概因为娘在世时我是个逆子……
“多谢夫子!”太子很高兴地蹦跳着回去了。
王宝儿在外面等了我一天,微微有些倦色,我不好意思,道:“辛苦王将军了。”
“大夫言重了!”王宝儿急忙道。
我因为刚才太子把吕无仁和“娘”并提,有些不舒服,或许那个阉人并没有我想得那么恶毒,但是我不能不杀他。
有宋之前,皇朝每当末年总是因为皇帝年幼,外戚专权,甚至女祸。所以宋时便定了规矩,皇子三岁离母,且后宫不得干政,违制者斩立决。
宋后的确没有了女祸和外戚,可是宦官专权却葬送了宋齐吴三朝。所以国朝太祖定下宦官不得言政,不得识字等规矩,铸成铁碑立在宫内。虽然宦官们不识字了,却未必不会干政。太子幼年监国,吕无仁对他的影响一定很大,我可不能让一个阉人毁了将来的大越之君。
“大夫,或许我们得改口了呢。”
出宫的那段路长而无聊,两旁的高墙让人压抑,王宝儿突然笑着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哦?为何啊?”我随口问道。
“大夫可知道百官是如何称呼大夫的?”
“不知道,可别是什么坏词吧,呵呵。”
“呵呵,怎会呢。百官都称呼大夫军相。”
“什么军?”我心头一紧,若是君王的君,那是骂我有篡位之心,若是军部的军,也难保不是说我军权在握,傲慢跋扈。
“自然就是军部的军,现在百官都在议论这个军部呢。”
“哦,百官那是闲得慌,我们披甲的也别去掺和,见虎符便是,军部、兵部或是什么枢密院都没意思。对了,王大将军那的回信来了吗?”
当时是王致繁给了我起兵的本钱,与其说现在京师是在我手里,不如说是在他王致繁手里。如今算是开宝了,怎么也得给人点利钱,所以我让王宝儿发信问王致繁,是愿意继续领兵屯住柔云抑或想回京入枢密院做个副使。当然,做了副使也一样领着京畿卫戍,否则不成了削他兵权?
“多谢大夫,信使还没到,大概已经在路上了。”王宝儿道。
我点头应了应,又道:“这是小事,即便王大将军将来改了主意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那支御林军的动向如何?”
“匈厥古的骑兵见都没见上就撤了,那支御林军现在屯在河东路,调令已经传过去了。”
“不知是哪位将军领兵。”
“是晁钟祥将军领的兵。”
“也是老将了。”我的意思是,年纪大的人该懂点事。
“晁将军出了名的懂事。”王宝儿笑道。
我也笑了,等这支御林军归位,天下可说是真的安定了。到时候,我要大举充边,灭了匈厥古大患,让太子做个太平天子,让大越的百姓不再被异族欺辱。
似乎一切都出奇地顺利,美好的未来就如近在眼前的果子,只要伸手便能摘下来。
翌日上朝的时候,太子坐在龙椅上,看着我笑。
我也对他笑了笑,靠在椅背上。
“微臣陇西路采访使蒋光启奏监国殿下千岁,陇西路今年从六月起便没有下雨,上报大旱。”一个中年人出班奏道。
“微臣河南路采访使霍亟,启奏监国殿下千岁,河南路今年自六月起亦是滴雨未下,上报大旱。”
太子大概并不明白大旱意味着什么,他若是转头看看两位听政女后,他就能看到两人面带欣喜的面容。但是他看着我,所以他只能看到我在苦笑。我左右环顾,房志龄眉头紧锁,冯霂面不改色。朝上静默半晌,突然从很后面传来一个声音:
“微臣礼部侍郎石中士,启奏监国殿下千岁。”
我回头看去,一个青衫小官出班,跪倒在殿上。我很快就发现,他没有任何恩赐,诸如鱼袋、玉带等等都没有,显然很不得宠,或许圣上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臣以为,上天不雨,乃是朝中失和,宰相职在调节阴阳,平衡生死,上通于天,下达于人,当问之。”石中士朗声道。
他便是那只出头鸟吧。
我早就知道借天灾言政事,乃是远在战国之世前便有的传统。一般而言,要调节阴阳,或是祭祀天地,或是放宫中女官内侍出宫还家,或是大赦天下……再或者,罢相……所以,那两个女人居然忍不住笑意。
“石卿言之有理,三位宰相大人,不知有何高见啊?”皇太后道。
冯霂闭目不语,似乎没有听到。
房志龄清了清嗓子,道:“臣以为,当初李永平祸乱朝政,以至于天怒人怨,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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