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的对话隐隐约约地落入了女子耳中,她却没有一丝反应,依旧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去,纷飞的雨点夹杂着一丝寒意拍打在她的脸上,在那白皙的皮肤上留下点点晶莹。
她走着走着,在一辆停着等客的黄包车跟前停了下来。
头戴着斗笠的车夫一楞,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不太确定地上前询问道:“姑娘,您是要坐车吗?”
她缓缓点了点头。
车夫大为高兴,赶紧从人行路上将车拉了下来,在她的跟前压了下来。
叶初云踏了过去,缓缓地上了车。
车夫拉着车问道:“姑娘,您是要去哪里?”
后面没有一丝回应,他没得扭头望着后方,又唤了她一声:“姑娘---”
女人垂着眼脸,面无表情地看着空中纷飞的雨水,良久,方喃喃说道:“你们军统现在会在哪里?”
什么你们军统?女人的话让人摸不着头脑。再说了,这华北十六省全是皆是冀家的地盘,军统不是大家的军统吗?车夫不明所以地楞了一下,但他还是老实地说道:“今天是大年初一,军统大人要是不跟咱们平民老百姓一样去逛街,那肯定是在冀公馆过年了。”
“去冀公馆。”女子缓缓吐出这四个字?
“什么?”车夫一楞,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得又回头问道:“姑娘,您说去哪里?”
那女人却没有再理会她,只是缓缓地闭上眼脸,安安静静地坐在哪里。
车夫无奈,只得拉着她往冀公馆的方向而去----
雨水没有停,它先是不大不小地下着,后来,雨点渐渐大了起来----
这辆黄包车就这样冒雨水在路上奔跑着,车夫为了谋生而如此劳碌着,早已经习惯了,但他看得出坐在后面的女子长得细皮嫩肉的,估计是一名娇滴滴的小姐;他如此拉着车狂奔着,又是迎着雨水的方向,这小姐一身湿透了,估计是相当的难受的。
跑着跑着,车夫不由得回头冲着后头喊道:“小姐,我们要不要找个地方避一下雨。”
坐在车内的女人脸色早已冻得发白,她却摇了摇头。
无奈之下,车夫只得拉着车继续往前跑去,很快进了金纱湾,这地段是平民少有出入的路段,车夫也只是听说过,知道这头的方向,却从不曾跑过这路段,他不由得变得战战兢兢起来---
又拉着车跑了许久,就有一块高高的指示牌指着前头,牌子上方写着三个大字---冀公馆。
见没有跑错方向,车夫跑得更加卖力,再过去,但见前方竟设了岗哨,几名身穿戎装,背着枪的军人笔直地站在哪里守着。
车夫何曾见过如此阵势,不由得一惊,脚步迅速停了下来,却是不敢再往前一步。
他回过身来,将车压了下来,对着坐在里头的女子恭恭敬敬地说道:“姑娘,前面有士兵拦路,我只能拉您到这了,请下来吧,冀公馆离这儿也不远了,您还是自己走着去吧。”
叶初云睁开眼睛,望着前方,前方果然下了岗哨,她没说什么,缓缓地下了车。
车夫收了钱,一刻也不敢多呆,就拉着车离开了---
雨水打在女子的身上,她却不在意,木然地迈开脚步,往前走去---
站岗的士兵见了她,不由得一愣,两人赶紧从哨位上走了上来,站在路中央伸手将她拦住:“站住!前面就是冀公馆了,你不能过去。”
叶初云茫然地望了这两名士兵一眼,随即视线越过两人,望着眼前的那条直通向深处的水泥路,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地开口说道:“我要见冀世卿!”
第一百七十三章:失去灵魂的空壳(三)
第一百七十三章:失去灵魂的空壳(三)
两名士兵一听,不由得哑然,一人开口道:“军统大人是什么人都随便可以见的吗?”随即这士兵由头到脚地打量着她,又说道:“而且你这一身湿淋淋的,怕是见了军统大人也要冶你一个冒犯的罪,大过年的,别跟这儿惹事了,赶紧回去吧。”
“我要见冀世卿!”这女人依旧一脸坚定地望着他。
“说了不成,回去---”两名士兵已经显得不耐烦了,冲着她挥了挥手。
叶初云垂下眼脸,绕过两人,就欲往前走去---
“哎---,你这女人怎么这样!”两名士兵赶紧冲过去,挡在她的跟前,逼着她一步步往后退---。
两人的态度强悍,女子被逼得离得远远,她----再也没有试图往前,却是也不肯离开,只是如此一脸木然地站在那里,望着路的那一头,目光几度空洞--嗝-
两名士兵见状,不由得面面相觑,见她不再来犯,就由得她站在哪里。
林副官开着车经过的时候,透过车窗见到的就是眼前这状况---在这岗哨的前方,叶初云一身湿漉漉地站在路的中央,她的脸色苍白、神色木然---;雨水无情地打在身上。
他一惊,赶紧刹住了车,打着伞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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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世卿,这个华北二十六师的最高统帅,这个军政大权集于一身的男人,却也是一个相当念亲情的男人,然而繁忙的军事与政事缠着他,让他抽不开身,他已经许久不曾在冀公馆陪家人吃一顿饭了。
除夕以及大年初一,是这日理万机的男人难得清闲的日子,往日的这个时候,他总与一家人聚在一块共享天伦之乐闸。
然而冀家上上下下的人都察觉到,今年,这个年过得有那么一点不一样。
冀世卿是在前线打了胜杖归来的,本该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然而那张英气的脸上始终不苟言笑,众人反而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丝颓然的戾气---
这让冀公馆的下人们变得战战兢兢。三姑奶奶是极细心的人,很早就看出了他的不妥之处,她跟大奶奶提了一提,大奶奶却只是对着三姑奶奶轻笑道:是她这五弟向来沉稳,喜怒不形于外罢了。
听她这么一提,冀婷婷也觉得些许有理,就将这心事搁下,看过戏后就领着一对儿女回夫家吃团年饭了。
直到晚上,冀世卿用过晚饭后,就呆在书房一直没有出来,后来接到下人的禀报,说他一直在房中夕酗酒,大奶奶这才觉得事态严重。
然而冀世卿不是冀华佑,这个男人是一个成熟持重的领袖人物,是冀家的一家之主,冀家的顶梁柱,不知何时起,从他身上已经散发着一股不容冒犯的威严之气,让旁人威慑。
大奶奶即使忧心,也不敢冒然进入书房打扰于他---
林副官将车开进了冀公馆,他立刻就察觉今年的冀家过年的气氛与往年有些不一样,但究竟哪里不一样,他却又说不上来。
匆匆进了厅,得到的消息就是,军统大人昨夜喝了酒,现在还在房中睡着。
没有天大的事,林副官自是不敢去扰他清梦,于是在这个大年初一,他就将这美好的光阴耗在等候军统大人从睡梦中醒来。
他第一次觉得,做一名待从官真的不容易。
这一等就等了将近三个小时。
外头的雨水渐渐地停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的气味。
林副官拿着一份报纸看着看着,刚打了个盹,就到被一名丫环唤醒过来:“林副官,林副官,军统大人醒了,正传唤您过去呢。”
“嗯,好!”林副官赶紧站起来,整理好衣冠。
“军统大人还在卧室内,您直接进去吧。”丫环又提醒了一句。
林副官点了点头,举步走到卧室门外,叩了叩门,在听到里头传唤的声音之时,他才敢推开门走了进去。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让他不由得一愣,这个向来意气风发的男人脸上的胡渣子未刮,眼睛内红筋清晰可见,竟显得有几分憔悴。
见他这模样,林副官的心不由得往下一沉,他隐约可猜,让他变成这模样的,恐怕与二冲岛的女人有关。
他知道这个男人有些在意那个女人,可却料到已经是这般的程度了。恐怕---
他心中暗忖:许默---这回你是真的是糊涂,难道你跟这了这个男人多年,还不清楚他的本事?竟以为能在他的眼皮底下将人带出去?
如今弄得这般下肠,又有谁能救得了你?
“钧座!”他冲着他敬了一个礼。
“说吧,有什么事?”男人看了他一眼,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根烟,点燃,放在嘴角抽了一口,这动作一呵而成。
然而看在林副官眼中,这男人却有着一丝孤寂。
垂手而立的林副官连忙正襟道:“是这样的,昨夜我们的人在火车站上一列火车的车厢内缴获了几枚炸弹,幸而发现得早,没有造成人员伤忙,属下一得知此事就马上来报了。”
冀世卿双眸一冻,他沉思道:“怕是有不法份子要趁着过年的时机在咱们泗台城引起恐慌。”
“是的,属下也是这样想的。”
冀世卿思忖了片刻,交待道:“吩咐下去,保安队的不能有丝毫松懈,再增派一支警卫队出动,加强各要道的巡逻。”
林副官领过命,却依旧垂手而立,他小心谨慎地对着这个抽着烟的男人开口道:“钧座,方才属下过来的时候,在外面见到温小姐,她是来找来您的,但被外头的警卫拦在了路上,不得其入。”
第一百七十四章:折翼(一)
冀世卿一怔,看了他一眼,问道:“她人呢?”
林副官赶紧回话道:“属下见这冀公馆的确不是她该来的地方,就让她先回二冲岛了。”
男人一脸烦躁地吐出一口烟,冲着他挥了挥,淡然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林副官不敢多话,毕恭毕敬地应了一声,并退了下去,站在门口还顺手给他合上了房门---他心中有些忐忑,因为方才他一直没有告诉冀世卿那女人并没有撑伞,是淋着雨站在外头的,而且他要送她回去,她却不愿意上车,自己转身就冒着雨水离开了,那样淋着雨,估计要着凉了---嗝-
今天一大早,冀萱蓉就与冀彤语两人双双出了家门,到闹市去转了一围,买了许多小玩意回来,这会正在正厅摆弄着。大奶奶没有什么兴致,拿着毛线衣一下一下地织着,这件毛线衣她本来是打算织来给儿子过年穿的,谁知到了年初一了,还有一个衣袖没有织好,她也不在乎,有空就摆弄摆弄,权当平日消遣。
正织着,就听到楼梯传来脚步声,大奶奶赶紧回头,见冀世卿从楼上走下来,他一身笔直的直纹西服穿在身上,一边下着楼一边着手扣着袖口的钮扣。
大奶奶赶紧放下手上的编织物件,起身迎了过去。
冀世卿见到她,冲着她微微颔首,唤了一声:“大嫂。”随即他环顾四周,见冀彤语与冀萱蓉头靠着头在窃窃私语着,不由得问道:“其他人呢?”
大奶奶说道:“华佑那孩子硬拉着他四叔到马场去骑马,你小姨在她自己屋里头,一天都没出来,不过她向来不爱热闹,就由着她吧。”
说罢,大奶奶一脸关切地望着冀世卿,他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衣冠楚楚,整个人看起来英姿焕发,但她还是依希从看到了他眼底一丝红筋,不由得关切地问道:“世卿,你昨天喝酒了?”闸。
“喝了一点。”冀世卿淡淡应了一句。
“要不要让厨房给你煮杯去酒汤?”
“不用了,我还点事要出去。”冀世卿淡淡应着,就欲迈开脚步。
大奶奶赶紧拦着他:“世卿,我还有事要问你。”
见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冀世卿不由得停了下来,望着她,等着她说话。
大奶奶思忖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你怎么让映菡回龚家去了?是不是俩人闹意见了?”
冀世卿脸上的神色没有一丝变化,他淡然说道:“没有,她尚未过门,回龚家过年也没有什么不妥的。”
他说得无关痛痒,却让大奶奶无法将话题接下去。
冀世卿望着她说道:“没什么事,我走了。”说话间,已经越过大奶奶踩着地毯大步走了出去。
大奶奶一楞,不由得冲着他后背急急地追问道:“晚上家里放烟花,你回来吗。”
冀世卿边走边回过头来,向着她淡淡地说道:“再说吧!”说话间他已经走出了大门,拾级下了院,候在外头的轿车见到他立时开了过来,男人矮身上了车,没片刻,车子已经驶出了大院---。
大奶奶在门口倚门而立,目送车子远去,不由得长长叹息一声---这个年,怎么过得冷冷清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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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天色早已经暗了下来。
厅堂内,雪丫手拿着鸡毛弹子一下一下地弹着那张丝绒沙发,她刻意站在对正大门的方向,不时地扭头往院子张望过去---。
丫鬟华秋端着盘子走过,见她那模样,哪里是有心思在干活的,不由得出言讽刺道:“雪丫,我说你索性站在门口去等得了,别拿着鸡毛弹子在这里装模作样的,弄得一屋子的灰尘。”
雪丫一听,赶紧将视线从门外收了回来,手上的鸡毛弹子迅速地在拍打在沙发上。
华秋冷哼了一声,这才端着盘子沿着长廊往暖阁走了过去---
雪丫又扭头望着外头,见远远的一个娇小的人影出现在门外,她那哭丧着的脸顿时一喜,迅速丢下手中的鸡毛弹子,脚下如生风一般飞快地冲了出去。
那从拱门走进来的女子一身的狼狈,她身上的衣裳是湿的,像从池塘里捞出来又在风中风过似的,身上半湿半干的,她脸色苍白,全都湿透了,头发有些凌乱,锦绣衣料子紧紧地贴着她的肌肤,裙摆处还尽是水。
她这狼狈的模样,让雪丫心头一颤。
这么冷的天,她要冻死不成?
“小姐---您总算回来了!”雪丫急急地冲过去,万分激动地冲到她的跟前,伸手想要去碰她,却又不敢,只得怯生生地将手垂在身旁。
叶初云神色木枘地抬头望了她一眼,又垂下了头颅,继续一步一步地往里头走去,那面无表情的神色,那垂在身侧的无力手臂,宛如一个随时会散架的纸偶一般。
雪丫一脸焦虑地跟在她的身后,细声地向她提醒说道:“小姐,您要有心理准备,军统大人过来了,他见您不在家,又派了人出去找您,十几号人都出去找了,硬是没将您找着,方才他还在厅里大发雷霆呢,您要小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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