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京庆余的喧宾夺主,赵怀光只是隐忍,沉默不语,而庭谖也只是注视着京庆余,想看看他接下来会如何表演。
正在大家进入会议议程正式讨论环节之时,庭谖的信号表响了起来。
所有人同时看向庭谖,庭谖回应了爷爷关注的目光,调整了一下心情,关掉了“嘀嘀”的响声,勉强对大家报以一笑:“抱歉,请继续。”
策划部经理杨泽新不想让这突来的插曲分散大家的注意,想继续刚才占优的气场,马上跟进责难:“会议开始之前,陈经理提过,赵小姐身为集团接班人养成计划最重要的人选,却需要所有人配合她的时间,只能在晚上工作,不用说类似今晚的会议,还有那些视察游乐场规划、检查度假中心营运情况等活动,赵小姐都不能在白天参加,长时间以来,我们这些主管都要为此二十四小时待命……”
“这个问题董事长和庭谖已经解释过多次了。”杜御风不耐烦地打断了杨泽新的啰嗦。“只有解释,但没有结果。我们关注的是,这种情况到底还要持续多久?”杨泽新并不打算就此罢休。“不只这件事,”陈光深知乘胜追击的妙用,将枪头对准了赵怀光:“公司从2008年就规划上市,可拖到现在还未落实。四年不能上市,总要有站得住脚的原因,但至少我看不出来目前集团有任何需要延迟上市的理由。虽然这可能对董事长有些不敬,但我还是希望您能在今天的会议上给我们一个解释。”
这个话头一开,会议室顿时抱怨声四起:“董事长,深圳那边的主管一直在追问股权分配的事宜,我快压不住了……”
“董事长,天津那边也是……”
“董事长,……”
看着赵怀光成了众矢之的,京庆余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把目光转向赵怀光,想在最后给他以一记重击:“董事长——”
话音刚刚落地,只听“砰”的一声,赵怀光的额头重重击在桌上,毫无预警地昏厥过去。会议室里顿时乱作一团,很快,救护车载着赵怀光和庭谖、御风在京庆余、郝民祥们五味杂陈的目光中离去。救护车里,庭谖握着爷爷毫无知觉的手,泪流不停,御风则揽着庭谖,不住安慰。但他们都没注意到,赵怀光侧向另一面的脸,无声地,睁开了眼睛……
对刚才的突发变故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的京庆余刚走进办公室,就被主管们围住了。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但最关心的问题,无非是担心董事长突发的健康状况会不会影响集团的上市评估。京庆余止住了大家的讨论,意味深长地说:“不论局势怎么变,集团的未来一定会按我的布局走下去,不管这次变故有什么严重的后果,你们只要继续跟着我,就不会有任何问题。”听京庆余这么说,主管们心定了不少,随后就散了。而京庆余深窝在高背坐椅中,陷入了沉思,他想弄清楚,赵怀光这次意外的昏倒背后,到底还有多少他无法知晓的秘密。
医院里,院长和他的医护团队早就候在了急诊室。经过一整夜的紧急检查和处置,赵怀光并无大碍,但看上去还是有些虚弱。特等病房里,庭谖紧握着爷爷的手,一脸担心,赵怀光几次催促御风带她回家,庭谖就是赖着不肯走。眼看着天就要亮了,庭谖才终于不舍地离开了病床边,准备和御风回去。赵怀光不忘郑重嘱咐御风:“不要让京庆余来看我,告诉他,我没事,以他的个性,应该不会深究的……”御风临走前俯身在赵怀光耳边耳语了什么,赵怀光听了眼前一亮:“你说的是真的吗?”杜御风肯定地点了点头。“那你什么时候出发?”“天亮就出发。”“好……好……”赵怀光激动得有些哽咽。“我出发之前,会让凤霞把数据正本给您送来。”说完,御风便不再理会庭谖的不解和追问,拉着她离开了。
御风的车窗外,远处的天空已经开始隐隐泛蓝了,车内,静默的空气充斥着逼仄的空间,静得甚至可以听到两个人的心跳和呼吸。还是庭谖首先打破了这尴尬的宁静:“三年前,确诊我得的是XP的那段时间,每天睡觉之前,我都会想,要是能这样睡过去不再醒来该有多好。”御风警惕地眉头一扬:“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庭谖就像没有听到御风的疑问,还在幽幽地碎碎念:“就算只能活在黑暗里,就算二十岁就离开这个人世,我都能接受,可每次京伯伯质疑我为什么白天不能进公司,为什么这么小就被选做接班人的时候,爷爷都要顶着压力保护我。看着爱我、关心我的人因为我要一次次地受到伤害,我真希望自己突然发病死掉算了……”
御风看了默默流泪的庭谖一眼,像是做了一个非常重大的决定,一字一顿地说:“今天,我要出趟差,一天就回来。我保证,等我回来,你就再也不用面对现在这种生活了。”
庭谖收住泪,一脸不解地看着御风,她实在想不出,一天时间能给她的生活带来什么改变和希望。
当御风把庭谖送回赵家庄园时,天色已经清亮了。门廊前,凤霞忧心忡忡地抱着个抗UV的大毯子踱来踱去,时不时朝大门方向张望着,不知道是不是一夜没睡。当她终于看见御风的座驾驶了进来,顾不得平时的庄重,张开毯子就向车门扑了过去:“小姐,天都亮了,你不知道自己不能见太阳吗?”庭谖心虚地没敢回嘴,乖乖躲在密实的毯子下进了屋。凤霞在庭谖那里没得到回应,又转过来教训御风:“杜先生,请你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务必要在天亮之前把小姐送回家。”庭谖背对着凤霞向御风吐了吐舌头,自嘲道:“凤霞好凶。”她悄悄地问御风:“你会给我带什么回来?”边问还边拢着毯子弄乱的头发。惜字如金的御风这次还是没有回答,他满是爱意地摸了摸庭谖的头,转身走出了赵家。
御风的车子高速行驶在通往乡村的公路上,开着车的御风还是那张标准的“扑克脸”。身旁的副驾驶位上散放着几帧照片,照片上是一个跟庭谖有着一模一样面庞的女孩儿。一样的脸蛋儿,一样的笑,连拢头发的手势都一样。照片下面是厚厚一叠女孩儿的复印资料,上面有这个女孩儿的出生资料、家庭背景、成长历程,一应俱全。御风看了一眼照片和资料,沉思半晌,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喂,是我,还有一件事……除了市集的布置外,我要请你们再出三辆车。”
而此时,还在特等病房卧床的赵怀光也收到了凤霞送来的数据资料,资料袋封卡上写着:苏小渔(原名赵庭雨),父,吴言,行踪不明;母,赵庆蓉,殁……照片是模糊的,赵怀光的视线也模糊了。“庆蓉……庭雨……我苦命的孩子。”赵怀光嘴里叨念着,心里想着好不容易寻获了女儿和孙女的下落,却又不得不接受女儿已死、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境,不禁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无法知晓爷爷此时心中悲戚的庭谖还在房间里沉睡着,窗外的赵家庄园,已是朗朗阳光,一片青翠,而窗内的世界,仍是一抹漆黑,不分昼夜。熟睡中的庭谖,睫毛颤动,像是做了一个梦,梦中的自己又回到了十二年前的那个游乐场……
那一天,细雨淅沥,天,有些朦胧。在游乐场铁铸雕花的门边,手拿一串气球的庭谖看到了另一个“庭谖”,那个小女孩儿,双手怀抱着一只嫩黄的小鸭,像雾一样迷离的双眼,呆呆望着雨。在庭谖诧异的目光中,那个女孩儿也睁大了眼睛,齐眉的刘海,黑如点漆的双眸,她们同时在对方的眼中发现了一模一样的自己……
梦中的庭谖悚然惊醒,可隔绝了天光和声响的房间,仍让她恍如隔世。她依稀看到,那个小女孩就站在房间里,正惊愕地望着她,一步步缓缓走近。而就在庭谖伸手就可触及她的刹那,那个女孩儿又消失在了庭谖如真如幻的视线里。
黑暗中,庭谖再也没法入睡了。
入夜,在大多数人已经下班的时间,庭谖进入了怀光集团的大楼。刚进入公司大厅,耳边突然响起了京伟的声音:“呦,这不是公主吗?”三年未见,却在公司看见京伟,这也让庭谖大感意外。
“你来上班?还是,你来找京伯伯?”
“你故意的吧?我怎么会找他?哪次不是一顿臭骂。我是来找杨泽新的。”
“杨泽新?你是说策划部那个……”
“对,像你这种从来不出门的公主不知道也不奇怪,杨泽新在我的乐队都当了半年键盘手了。”
“真的?”
“当然。对了,我得赶紧走了,要不,被我老爸逮住就麻烦了。”
京伟刚走出去两步,又一脸坏笑地转回来了。“喂,几年前你突然昏倒那次之后,我们就没见过吧?”
不设防的庭谖如实回答:“是啊,见你一次也不容易啊。”
“那你还记得吗?”
“记得什么?”
“就是那天我说的,等再见到你,我一定要亲你一下。”说完,京伟还真的要凑上来。可脸在途中,却硬生生僵住了,因为,余光中,他分明看到了京庆余正朝这边走来。
“靠!真衰。后会有期。”话音未落,人已跑远了。庭谖不想遇到京庆余尴尬,就也转过头离开了。走过公司的环形玻璃幕墙时,庭谖清晰地看到了镜中的自己,她慢慢停下了脚步,仿佛从镜中,她又看到了那个十二年前的“抱鸭女孩”如今已长大。对镜失神了一会儿,庭谖再次不自觉地拢了拢长发……
与庭谖所在的都市有着千里之遥的江南小镇集市上,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熙来攘往,好不热闹。街那头传来一阵“叮铃铃”悦耳的响铃声,紧随声至的是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车上的小渔,顶着一头溜溜的短发,穿一身跳跃的橘子色运动服,让整条街似乎都跟着俏皮、灵动了起来。小渔的车上载着一小篮松糕,上头盖着江南一带特有的蓝底白花布,更显质朴可爱。
“小渔!小渔!”听到这熟悉的叫声,小渔眉眼上扬,巧笑盼兮,灵巧的手指微微一收,车就停了下来。小渔单脚撑地,向着街边的剃头铺子望去。
“老婆!”进宝一边改了称呼继续喊小渔,一边很是有些显摆地跟剃头客炫耀:“那是我老婆,漂亮吧?……哎呦”进宝还没夸完,一块松糕已经飞了过来,正中进宝的头部。
“要死啦,叫那么大声!P啦,谁是你老婆!”
“我喜欢你,为什么不能叫你老婆?”进宝嘴上占了便宜,脸上还满是无辜。
“你还喜欢阿猫阿狗,怎么不叫它们老婆?”或许是觉得刚才掷松糕有点暴殄天物,小渔开始四处寻摸小石子这类武器,想用武力让进宝闭嘴。这时,小渔看见市集一角,不知谁家跑丢了一只嫩黄的小鸭子,落了单,笨拙地在人缝中躲避着。
突然,小渔似乎想起了什么,有点恍惚地下了车,不由自主地抱起了那只小鸭子,陷入了沉思——“鸭子—我—游乐场—气球—另一个自己……”正在冥想中,姥姥家隔壁的根叔骑车经过时喊醒了小渔:“小渔,齐善庄的美发院让你送几份松糕,快去!”
“好嘞,收到!”回过神的小渔刚要出发,看到手中的小鸭子,又犹豫了。“我帮你照顾小鸭子,等养大了我帮你杀。”不惹怒小渔,进宝似乎就会没了生活的乐趣。“杀个P啊!虐待小动物啊!”小渔爱打抱不平的脾性随时都会爆棚。“我把它当成你一样照顾,总可以了吧?”小渔白了进宝一眼,不情愿地把小鸭子交到进宝手中的同时,还不忘威胁他两句:“我告诉你,等我回来,它要是少了一根毛,我就拔掉你十根头发粘回去,你给我记住了!走啦!”
“老婆路上小心!”进宝贱贱的花痴表情还没来得及归位,小渔已经飞车折回,在他头上狠狠敲了一记,车头再一转,又飞走了。一个不很起眼的黑衣男人,看到了刚刚的一幕,走了过来,貌似不经意地问进宝:“好靓的女孩子,你老婆吗?”进宝心里起了老大的疑问,嘴上还是打着哈哈:“是啊,你要干嘛?”黑衣客没回答,心不在焉地装着要去买东西走开了。小渔骑着自行车,穿街越弄,如行云流水,似落叶飘空般滑过一条条窄巷。远方天际,眼看着飘过来一抹浓云,乌黑乌黑的云边却闪着灿灿的金光。说着,这雨就落下来了,淅淅沥沥,似下非下,欲停不停。小渔不以为意,还是冒着小雨,哼着那音像店每天都在放的流行歌曲,去送货。
太阳偏了西,小渔也在晚饭时分赶回了家。姥姥还在厨房烧饭,小渔把车子一丢,就去院子里喂小鸡小鸭了。姥姥见小渔淋了雨,赶忙去炉子上烧了一罐姜汤,汤滚开后,姥姥关掉炉火,就把小渔往屋里拽。“你淋了多久的雨?还不进来喝姜汤?”“姥姥,不喝只会生病,喝了可会要命啊!”“不行,快给我喝完。”小渔还是老大不愿意,一脸苦相,就是不动手。“听话,乖乖喝完,你妈妈就是感冒引起并发症走的!”提起死去的妈妈,小渔情绪明显低落了很多,闷闷地舀了一勺汤倒进碗里。
“我一直想不通,感冒怎么会死人?”小渔边喝汤,边顺嘴问了姥姥一句。姥姥往堂屋里庆蓉的遗照看了一眼,像是回答小渔,又像是跟别的什么人念叨:“感冒,加上并发症,还有那么重的心病,哎,庆蓉是含着苦水走的啊。”
小渔没有注意姥姥眼角泛起的泪花,只是急着纠正她:“姥姥,你又叫错名字,妈妈明明叫苏红!”姥姥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掩饰说:“她以前叫庆蓉。”姥姥看小渔喝汤比喝药还慢,催促道:“快喝!你妈妈娘家寄来了一笔钱,要我们抽空去玩,你要是感冒了,我们怎么去?”“谁要请我们去玩儿?”小渔从来没碰到过类似的邀请。姥姥丢给小渔一封信,信中夹着往返的旅费。信封上的署名是“杜御风”。“杜御风是谁啊?”小渔不知道,姥姥当然也不知道。
夜已经很深了,在逼仄狭窄的老屋里,跟姥姥挤在一张床上的小渔突然全身一震,惊醒了。姥姥轻轻抚了抚小渔的短发,关切地问:“做梦了?”“是啊,”小渔一边回忆着刚才那不知做了多少遍的真实的梦,一边回答:“我又梦见那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女孩儿了。”姥姥对小渔这个做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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