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正如阁臣商辂是英宗取的状元一样,英宗在帝位上先做了十四年,这整个朝廷对他的归属感,全然不是景帝可以相比的。而且更为重要的一点,景帝认为自己坐稳了龙椅之后。渐渐不太愿意向这些士大夫低头,而更为倚重和信任石亨这些武将。历史上不能视事,他也是找石亨来,而不找于谦。所以首辅和于谦等朝廷大佬,也不太可能去为景帝开口保全他性命的。
并且于谦是个着眼大局的人,当时英宗北狩,因为国家的需要,他可以说出君为轻;那么现时英宗复位,天下也没有什么变动,就算英宗要杀景帝,于大局来说,有什么坏处呢?特别是如果景帝还储有其他类如新编水师这样的部队时,顾全大局的于大司马,就算他不说“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但至少他不会去开这个口。
所以当丁一说出这么一句话时,兴安背对着丁一的身体颤抖了一下,转过身来,深深冲着丁一长揖而下,说道:“先生所言极是。”因为丁一看透了他,看破了他,他所有的倚仗和底牌或者还有许多保留,但丁一看破了他整个布局,对于丁一和兴安这样的人,关键是在局势、思路的把握,至于一兵一卒,那真是微末之道了。
“在那椅子上,他都无奈我何;在那椅子上,他都保不住自己。”丁一缓缓地这么说道,然后从马扎上站起来,很好奇地向兴安问道,“你们凭什么以为,如今他能折腾出什么风浪来?学生若不是忧心这华夏大地死上太多人,一年之前,就可以把他从那椅子上扯下来,你好想想这一句话,若他想平平淡淡过完这一生,两广是他终老之处倒没有什么问题,若是他想得太多,那便什么也不用想。公公在海上的日子,好好想想,若是想不通,上了岸,也就不必想了。”死人总是不必想太多东西的,丁一尽管微笑着,甚至他站在那里放松着身体,但那杀意,却已教兴安额上的汗珠,密密麻麻地渗了出来,便连海风也难以一时吹尽的,不是汗珠,是恐惧。
丁一在与兴安这场对话之后,并没有去再和他说什么,也没有去和景帝见面,没有必要,到了此时此刻,景帝已经没有资格来成为他的对手,而兴安所想说、所要说的话,也不是他必须去聆听的声音,他手下有的人,可以胜任这样的事。
他的注意力,被从香山县的留守舰队,也就是没有炮的东海、南海、北海舰队派出的通讯船,所送的那线报所吸引。大约是船队航行到江浙附近外海的时候,这艘通讯船是和广西号一样的驱逐舰,只不过却没有广西号上面的那二十四门后装线膛炮,而是因为要出海,临时装上了二十四门以黑*火*药为动力的前装滑膛炮,算是多少有了一点自保的能力。
但丁一完全没有心思去询问那前装滑膛炮的产量,不单是因为这玩意对他来讲,完全就是古董,一点意义也没有,更为重要的是,这艘通讯船带来的消息十分让丁一震惊,因为送来的消息是这么一句话:“有使西来,其女貌类主母,似狄夷之酋携男女仆数十来哭秦庭,言语不通,不甚确。”
所谓的哭秦庭,就是指申包胥“哭秦庭七日,救昭王返楚”的典故,也就是说,来求救的,但不确定,因为语言无法沟通。那信使从没想到自己能亲自见到丁一,更没想过能见着丁如玉,这让他很激动,以至于连说话都颠三倒四,直到丁一吩咐何铁蛋:“给他一碗热汤。”
绝不美味且带着腥味的鱼汤喝了下去,这信使总算稍为冷静了下来,丁一问他:“到底这西来之使,是从哪里发现的?”唐朝虽有景教,然后很快就被佛教和道教、儒家全力玩残,到了接近公元一千年的时节,有资料显示,整个华夏,那景教教徒似乎就是个位数。所以外貌类似柳依依的西欧人种,又是从西边来,这很出乎丁一的意料。
谁知那信使冲着丁一行了军礼,又跪下向丁如玉磕了三个响头道:“玉仙子,军中不许跪拜,但这是小人代家中父母给您磕的头,小的是南海人!若不是您平定了当年之乱,小人家有薄产,一家只怕都得死绝!”
边上跟着黄萧养那伙海贼出身的,类如何铁蛋,听着脸上都不由自主地抽搐。因为杀掉地主,抢钱抢粮,就是他们造反时,当年干的事啊。丁如玉连忙教这信使起来,对他道:“好好答少爷的问话,你是南海人,知我脾性。”
所谓脾性,就是劝降不听的话,战胜之后,没有俘虏。丁如玉是不讲什么群众政策的,她不是丁一,她在广东所做的,也真的就是地主豪绅的武装力量代表,公正的说,对付义军,血腥刽子手是不冤枉她的,那真是残暴到不行。
那信使听着也是心中一寒,连忙向丁一回话:“回先生的话,那是淡马锡送过来的,送来的人也只是说,是阿拉干王国那边遇着的,他们只有说两个词,‘大寒’、‘干赢?’,后来有人问他们,这说的啥?他们就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过了好几天才憋出一句‘投笔从戎’,当然这句话也是猜了好久才猜出来的,开始这句都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猜了出这句之后,宫都督以为,这狄夷怕说的是‘大汉’和‘甘英’,恐怕是大秦那边的人,就派人送到淡马锡,结果淡马锡又送到香山这边……”
大秦指的不是春秋战国的秦国,也不是秦代,而是罗马帝国。甘英使大秦,其实没有去到罗马,而是去到安息国,后汉书说得很清楚“遣甘英使大秦,抵条支”,当时安息就是大汉和罗马的交易中转站的地位。后世有说法是塞留古帝国的首都,甘英离开那里的几年之后,罗马兵锋征服了那里。亦有说是伊朗,或是罗马尼亚、伊拉克等等。但不争的是,那里和罗马帝接壤,倒是没什么问题的。
丁一听着微微点头,宫聚这事办得不差,于是便冲着那信使问道:“为何说那来使是酋长,并且说他疑似来哭秦庭?”因为语言不通啊,语言不通怎么能知道这么多的事?
那信使倒是答得流利:“先生,但凡看着,便知如此的。”因为那西来之人,衣服是华丽的,他所带的数十男女,男的是强健护卫,女的虽在华夏人看来丑陋,但对那为首者的礼节和举止,也无疑是奴仆对主上之礼。而且信使说道,“每见留守处军兵操演,此人无不冲着西方大哭不止。”(未完待续。。)
第一章 旧部(十)
丁一很好奇这西来之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别人听不懂对方的言语,丁一却觉得自己也许会有办法。他不懂日语,但对西欧语系倒是很熟的,无论是英语还是德语或是西班牙语,都能应付得来,就算是古代英、德语和现代有差别,总归是印欧语系嘛。
“何铁蛋,带你的人,操持闪电号,马上送我去香山。”丁一伸手止住其他人的话头,却对向前一步的丁如玉说道,“你得留在这里,舰队有阿养操持,零零二号战列舰上那位,得当心他生出事来。”
“不要劝我,如果真是泰西大秦来的人,那么海上丝绸之路就可以重开,郑和下西洋时,海上丝绸之路发展到巅峰,距今不过几十年的光景,若能重开,丝绸有了大量的市场,于推动工业化的进程上,不亚于我时常跟你们提起的大航海的意义!”
一旦丁某人真的铁了心的话,自然可以不必理由说服这船上的其他人,但是丁一不认为有这么做的必要,因为他真的有足够理由这么做。
“打仗,自然必须有战争红利。”丁一对着船上的手下,很耐心地说道,“但总要有个启动资本的问题。我们现在缺的就是这个,如果能把这西来之使的来意搞清,咱们就可以卖丝绸!用丁氏纺机来出产丝绸,而不是棉布!”
众人听着无语,黄萧养这平时都不太说话的,都开口道:“一哥。利条桥,不是很掂啊……”也就是不太看好丁一提出来,大规模出产丝绸的方案。“丝绸又不系棉布!”
梧州那边的珍妮纺机,在接上水力、风力的传动机构之后,那效率比起传统的手纺那真不是一次层次,当然需要在潮汐时扳动齿轮,来实现一个接近于匀速的驱动轴转动速度,但是这和人力真的就是两回事,何况于珍妮纺机本来就是近乎提前了三百年出现的产物?广东广西的棉布。价格已经低下到变成底层百姓也能用得起的地步,而也为此让许多贫苦百姓失去了一条赚钱的门路,织布。
于是引起一个不是丁一原本所预计得到的结果。就是丁氏商行弄的钱庄,里面的借贷业务,达到了一个很可怕的地步,因为第一个贫民通过借贷。购置了纺机、水力传动装置之后。快速还贷致富,引来了许多生活无着者的效仿;而广东广西两地,也有不少私自仿制纺机的人,不过随着几桩判决之后,很快就没有人这么干,不单是被捉到的人受到的处罚,华夏百姓几户人共用一把菜刀的时节,都能推翻鞑虏。就算把那几个人捉去劳动改造,实话说。并不是很有威慑力,重要的是,仿造者解决不了水力传动的问题,李匠头这个大明顶级工匠加上丁某人传授的那些现代金属工艺处理的片断理论,弄出来传动装置不是那么好仿造的,无论是轴承还是齿轮耐磨程度,更不提通过变速齿轮之后的接近匀速的转动,这绝对是一个技术门槛来的。
但是现在的情况就是只能做低端市场,因为棉布不太可能卖出太高的价钱。
丁如玉也无奈地说道:“咱们能收到的蚕茧,做得出几匹绸?又卖给谁要?”
所谓的蜀锦天下第一,蚕茧的产地以四川为最好就不提了,次之也是江浙,总之不会是广东广西。别说蚕茧的数量,就是质量也比不上,质地的差距,导致出来的成品就差了很多,更别提原材料的稀缺而不能大量生产。
“不在两广做。”丁一肯定了他们的说法,并没有因为他们反驳而不快,而是笑着说道,“去江浙设工场,甚至把水力传动机构都卖出去!金属工艺的门槛在,不怕仿制,只要市场有保证,丝绸也可以分成几等来卖的。”产品关键是市场,是运营,特别是如果能如丁一所设想,垄断整个海上丝绸之路的情况下。
“如果能实现这计划,一年之内,至少四支西海舰队这样规模级别的,都能装上炮!”丁一用这句话让所有人闭嘴了,这是大家都感觉不可能实现的事。因为这其中要耗费多少钱银,这些能站在丁一身边的,除了曹吉祥和门达之外,其他人都是有概念的。
要多层炮管,就要接受废品率,然后意味着更多的铁和钢,也就是更多的铁矿石,而因为梧州工场的采购,现在大明的铁矿石,已比三年前要高了一倍左右的价钱,如果要把四支舰队都装上火炮,只怕铁矿石的价钱还要再翻倍。
这就不单是废品率造成的高价了,还得加上原料涨幅的系数,还有规模生产而扩大的工地成本等等,只要略有点经济头脑的,都能知道,将会是一个天文数目,要知道丁一这么些年的积累,也就造了四十四门炮,其他四门还是铜炮。那些战列舰可是百多个炮位一艘,可不是二十四门炮的广西号啊!
“我是指资源积累,不是说从头到尾就一年,只要丝绸之路能开拓,海贸一年的暴利,就足够了,而采购和制造的时间,那得另算……”丁一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话一出口,也知道自己似乎有点太过,所以这么补充了一句,但就算这样,也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啊!
所以连丁一后面准备要说的,对于丝绸大量生产,而推动江浙地区工业化进程的话都还没有说出来,丁如玉和文胖子就都退后了一步,算是默认了丁一的行动:要真能做到,那么丁一要搭闪电号出行,也罢了。
因为就算没火炮,丁一手下的舰队,也足以在东南沿海上称霸了,到了香山府,就是大明第一师派驻在广东地界的各个留守部队,也足够护卫丁一安全。那都是老巢的附近了,离肇庆府也没多远。
所以丁一的危险,只是闪电号会不会和它的前任一样。在高速航行之中解体的问题。而何铁蛋和那伙老海贼似乎对于操纵闪电号这种快速帆船,在之前几艘解体的经验下,有了一定的提高,至少这艘船用了若干次,都没再出现问题。
“一哥,除非你应承我,不得过全速而行。船行多快,由荷包蛋他们决定。”黄萧养提了这么一个条件,他望了何铁蛋一眼。又对丁一说,“都不好暗示荷包蛋他们要张起所有风帆,不然的话,一哥你做瓜我先走。”
丁一耸了耸肩膀:“你觉得我有自杀趋向么?我上船这么久。有干涉过舰队的指挥。好,我答应你,一定由何铁蛋他们决定航速,也不会明示、暗示他们要快些。”
于是黄萧养把何铁蛋扯过去,密密又再吩咐了一番,然后丁某人终于如愿上了闪电号。
船,没有解体,丁某人在香山县就见着那位西来之人。典型的希腊式面孔,不过让丁某人失望的是。明明听得出是印欧语系,但他依然很难跟对方沟通。
因为对方说的是东罗马的官方语言希腊语,丁一完全就不了解。
而紧接着对方又换成罗马语,这一回丁一更是跟听天书一样了。
要知道罗马语,现代仅在瑞士东部阿尔卑斯山区的格里松州几条山谷地区五万多居民中使用,被列为“濒危语言”,五万多人是什么概念?现代山东、河南这样的地方,一个镇十万人不出奇,按全国平均算下去,怎么也得三万人,也就是说罗马语,差不多华夏两个镇的方言。所以丁某人不会罗马语是一个很正常的事情,而英语和德语对方也是完全听不懂,不知道是丁一的掌握程度太低不足交流,还是对方压根就不会,事实上这时节的东罗马帝国饱受日耳曼的侵蚀,按理说德语应该是可以沟通的。
万幸的是,丁一终于找到一种语言跟这个人交流,那就是法语。
尽管沟通起来,因为现代和古代的语法、词性上的差异,还存在很多问题,但至少还是要比指手划脚来比划强得多,而对方说出来的一个词,一下子就勾起了丁一的兴趣:“chrysotriclinium”,丁一懂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