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错了。”英宗摇了摇头,对着钱皇后笑道,“许多事,朕于中枢,自然能让如晋少了许多的困扰;但许多事朕做不来,例如梧州工场,若是朕来做了,能不能做到不说,一旦这么做,朝臣必说与民争利了……叫其他人做,做得好么?朕在南宫时,那镖行,不就开不下去了关张么?如晋教柳氏把持时,却时时月月都有利可图的……说起银子俗套了?这国家处处都要银子啊……”
这一夜,钱皇后和英宗聊得很开怀,也就是从这一夜,钱皇后在英宗面前,无论外廷再怎么请托,她绝对不在英宗说丁一的坏事。因为她看得出来,英宗和丁一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就不必说了,关键是英宗和丁一之间的信任,决计不是她能挑拔的,所以她很明智的没有开口。
不过广东地界的官吏却不知道这一点,或者说,就算知道这一点,因为他们代表着整个士大夫阶层,所以也根本不可能退步。他们却是准备要向丁一动手了,揭稽亲自带着心腹下了潮州府,先前黄萧养逆乱之际,他就是躲到潮州府来的,这边的知府和卫所,都可以算是揭稽的亲信。
“看看是先虚与委蛇,先支应了这批民夫过去,然后丁容城出海之后,再行动手;或是现时就动手,明面上不去与丁某人碰撞,从下面乡村开始,将那劳什子的工宣队,一古脑拘起来,等四海大都督府来要人了,老大人和提刑按察司那边,再和丁容城计较,也是一个路子。”潮州府的知府黄圮这般说道。
此人是个有心计,他到任潮州府之后,“贪黩悍狠;莅任初;询州之豪右数十家籍记之;无何 起大狱;连坐五六百人;皆下狱;命胥卒夜格杀之。民有犯就逮;事无大小;必先与家人诀别……”把豪富造册,再捉起来榨钱,这位是不单是贪,更是酷吏。
其实潮州府的民众对这位也是极为不满的,只不过地主豪绅是被工宣队的宣讲弄到心惊胆跳,所以才会来找这位黄堂作主,要不然的话,都是希望着黄知府能忘记自己最好,因为被这位惦记得,是真要破家的。
而黄知府给揭稽出的主意,也是如他把豪富登记造册一样,极为狠毒并且有着可执行性,前一个是等丁一出海再来断后路;后一个是搞民愤,以民愤来发起,就算最后揭稽和丁一较量,也是代表着民意的,丁一再怎么势大,总归不能无视这民意吧?
揭稽沉吟了片刻,屈指敲了敲桌面道:“前一个不妥,丁总镇必定不会和丁容城一并出海,两大都督府,总须有人坐镇,若是候到丁容城出海去,就得和丁总镇打擂台,老夫与她有些香火情份不提,她此人的性子,颇有点不轨于正义的大侠之气,又刚直,与她谈不了事的。还是得与丁容城交锋,这事才处置得了……以前他在广西推行,不也是最后不了而了么,难不成这广东地界,便容得了他胡来么?”
只是揭稽不知道,广西现时就已是官绅一体纳粮,不纳粮的官绅,已成了死官绅,当然,和丁一是没有什么关系,全是“侯大苟做的”。他是低估了丁一要推动土改的决心,揭稽不知道,对于丁一来说,土改是绝对要搞的,不论是以什么方式来推行。
【因为到了现代,哪怕是“胜利转进”到台湾的华夏一脉,最后也是通过“三七五减租”再到“公地放领”,最后再放出《实施耕者有其田条例》,实现了实质性上的土改。这玩意真的无关立场,台湾当时弄这事是所谓“中美农村复兴联合委员会”,号称灯塔的山姆也帮手在弄。不要一看土改,就定义作者是五毛。】
但揭稽这话出来,黄圮就有些兴奋起来了,揭稽看着皱了皱眉道:“这时节,却是要用着乡绅,汝的手且要缩上一缩,不然的话出了事,真教丁容城在这广东推行起官绅一体纳粮,朝廷诸公绝对不会容汝存于世间,这道理,也是做到黄堂的人,想来也不必老夫提点吧?”
“下官愚钝,万幸蒙得……”黄圮刚要拍马屁,却就被揭稽挥手示意他马上着手去办差。
黄圮下得去,却就把平日里使唤熟了的十几个乡绅召来,向他们问道:“老大人已点了头,只是这火却要汝等从下面来点起才是,闹出事来不必慌,这事体却是朝廷大佬与丁容城的擂台,便是退一万步,下官保不了汝等,还有老大人这承宣布政使司的左布政使当着呢!何况下官有守土治民之职,丁容城若是问罪下来,下官却也要好好与他撕撸一番!”
那潮阳地界当过典吏的黄举人,连忙道:“禀府尊,学生日前得了府尊教诲,昨日就已鼓动族人,这两日间便将对那工宣队下手!”边上其他的乡绅士人,也纷纷道,“学生也已教着族人,把那些泥腿子好好教训了几番,工宣队的人来拦阻,下人便退了去,等彼等走开,又再过去教那泥腿子做人!”、“学生乡间近来似乎不太平安,恰好家中有护院也是江湖出身的,许以重利,彼言长则三五日,短则一二日,便能啸聚江湖好手,护卫乡里平安,至于那工宣队,若是行在荒郊野外,有什么三长两短,那实在也就是无法之事……”
读过书的,说起来奸滑一些;没读过书的土豪,则就直白一些,总之无他,就是他们都筹备好了,就要对工宣队出手。但黄圮犹嫌不够:“单是这样有什么用?丁容城乃是饱学之士,汝等接下来,要广邀同年,赴广州府去,向容城先生陈情也好,请教学问也好,总归是有益的,诸位须记着,余知有涯,而学无涯嘛!”
不单要对工宣队动手,还要串联起举人、秀才,同赴广州府去给丁一施压。
这就是揭稽说的,丁一要官绅一体纳粮,他就是与天下为敌!(未完待续。。)
第二章 远航(十四)
元宵的热闹并没有带给丁一格外的轻松,似乎这新的一年到来就伴随着许多的烦忧,最让丁一无奈的是李匠头病倒了,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也许唯一高兴的就是天然呆,因为李匠头前些天说过那外科手术太恐怖了,他便是死也不要进那手术室,这回病了,天然呆便高叫着要把李匠头弄进手术室去,把他治好了再来羞他什么,结果被丁一狠狠弹了一下耳朵,痛得她眼泪都要飚出来,却听丁一没好气地对她说道:“不得胡闹,哪有人盼着朋友同僚病的?”
“噢。”天然呆捂着耳朵,扁了扁嘴,溜到一边去画圈了。
丁一向着广西派来的信使问道:“医生怎么说?”这玩意又不是外伤,天然呆是治伤兵治出自信心极度膨胀,她真去了梧州,估计十有**李匠头在手术台上是躺得上去,活不下来吧?
“回先生的话,布政使已派了多位素有名气的医师去诊病,得出的结论是积劳成疾,也有人说是热火攻心,医师们商量着开了几个方子,但却叮嘱着,至少得静养上个把月,说是要是略见好便劳心劳力接着干活的话,再倒下去,怕就起不来了。苍梧县的杜明府很担心,托着布政使向先生请条军令,说不然的话,李匠头断然是会偷偷起身去工场的。”信使是个乖巧人儿,三两句话把事情说得周全了,该点到的人物也都点到。
丁一听着点了点头,这技术疯子还真是发起疯来拦不住。他硬要去工场的话,真的也就丁一能拦得下了,于是当场就取笔给李匠头写了封信。大意无非就是“这世上的事总归是做不完的,养好身体,才好更有效率地工作。”这一类宽慰人心的话,又给胡山去了信,教他调一个排的士兵,把李匠头保护起来,不许他偷偷溜去干活。
“先生。怕是不妥当的。”张玉在边上,低声地对丁一这么说道,“这么弄的话。只怕给有心人树了个标靶,李匠头也不见得会领情,反倒心里会惶恐忐忑,是不是自个成了囚犯了?不若我和大姐一起去查看梧州那边的账目。顺便把李匠头家里的叫过来说上一会话……”
说到军队行伍。丁一就驾轻就熟,这种驭下之术琢磨人的关节,丁某人比起张玉这世家出身,又在张辅过世撑着硕大英国公府的人物,却就显得有些弱了。不过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总不能要求男人生孩子吧?丁一于这方面,是有点生涩的,甚至他还皱眉问了一句:“怎好还把李大嫂叫过去陪你们说话?要看病人。你们去备些水果糕点,到李大哥家里去坐坐才是。”说着丁一又有点不快。对张玉道,“莫要看不起匠人,你得知道,工业革命就是……”
张玉听着却微微笑了起来:“先生,你没来由的小看我了,我虽不智,何至如斯?只是我与大姐去李大哥家里,只怕是有些太过,李匠头于我等走后,难免难以报先生恩遇之心,恐是病中思量之下,又要悄悄去为做工来报答先生。”
丁一被她这么一点,却就醒了过来,这年代,人还是比较纯朴的,并且丁一再怎么提高工匠的待遇,也就这几年的事,他们心里还是有很强的自卑感,如果张玉和柳依依亲自上门看望,只怕最后就真的如张玉所说的一般。
“好,这事倒交给你去办!”丁一想了想,也没有吩咐更多的事了,因为明显张玉在处置这等事务上,就要比他拿手,只是对张玉说道,“所有的订单进程,如果因为李匠头的关系,赶不上趟,那就先放放,不必急在这个把月,大约这意思,让他把人养好。”
看着张玉婀娜而去的身姿,丁一很有点头大如斗的感觉,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张玉之所以要自请去梧州,只是不想丁一在远航之前,对于家中还放心不下——因着现时广州府城外这庄子,又有风波恶。
“画风完全不对!”丁一极无奈地对着文胖子这么说了一句,但很明显,后者一副深以为然点头附和的表情之下,却有着咬牙强忍的笑意,“胖子你够了!来来,我看你搏击水平不太过关,咱们来单独教练……”
文胖子吓了一跳,连挥手道:“别!少爷您找刑天那傻大个去教练吧,胖子老了,可经不起您折腾!”他退了两步才止住,却是认真对丁一劝道,“少爷,宅里的事情随各位奶奶自己去折腾吧,哪个大门大户里,没这等事?”
之所以丁一会点头,是因为他大嫂从淡马锡回到广州来了,没错,就是那个见面就掉书袋、没事就训斥他玩儿,丈夫过世之后,自己支持着几个商铺带着小孩,铺子里生意还做得不错的大嫂。
这位似乎感觉丁一还是那个不懂事的少年一般,事事都得她帮扶不可,一来到广州,便是拿出一副无母嫂为娘的派头,庄子里住下来头一晚,就有好几个奴仆下人被她训得狗一样,不单下人,连雪凝也被她骂了一通,看那样子,在淡马锡的时节,雪凝也没少挨这种训。
而璎珞为首那些宫里出来的女宫,却就看不上丁一的大嫂丁杨氏了,一个是柳依依也没这么过份,再就是被柳依依训上一通,还是被主母责骂是天经地义,按着璎珞的话:“少爷的大嫂别看分了家的,这关切的心,真不是外人。”当然这话是要反过来听的,不外就是嘲讽丁家大嫂分了家的房头,客居于此却还拿出这种架势,有些不自量了。
这些宫中出来的女官,哪个也不是良善的小兽,能在宫里混到有品级,血溅五步或是吓到失禁,但勾心斗角这一茬,一个个必要张开嘴,都是锋利的獠牙吧。如果光是大嫂,说不好能被璎珞她们挤兑到得来找丁一说话了。
问题是丁如玉和大嫂亲近,自小在容城,丁如玉和丁一就是大嫂看着长大,那真是当女儿一样的看待,该骂就骂,该疼就疼,哪怕丁如玉现在封了征北伯,大嫂来了,一样当她是那个容城的小丫头使唤:“小玉儿,越大越没眼色,现时二叔都把你收房了,你怎么还是这样傻乎乎地不会过日子?把这茶盘拿去倒了水啊!”想想又说,“刚从柴房过来,看着还一堆柴没劈,小玉儿你倒了水过去看看,那些下人看着就不是忠厚的面相……”过上一阵又差人把如玉叫过来,“大舍刚来广州,不识得路……”这说的是丁杨氏的儿子丁直了,“小玉儿你带他进府城转转去!对了,大嫂这里还有些用度,你也一并带着,看着什么新鲜玩意嘴馋了,就自己去买,别老顾着给大舍吃,你自己想吃点啥,看好什么胭脂水粉红线头的,只管买!”
这挂着征北将军印的征北伯、安西大都督佥事,就生生给丁杨氏当成使唤丫头来折腾了,而偏偏丁如玉这人,如揭稽说的一样,行为或者不轨正义,但刚直有侠气,她倒真的没觉得什么不好,倒茶盘水还是去看劈柴都好,在庄子里只要得闲,大嫂叫到她便笑着去做了,包括叫她带丁直进城这茬,她也点头应了,只是说道:“长房奶奶,小玉儿如今拿着朝廷俸禄,身上是有钱银花费,您不用……”
于是马上就被丁杨氏批了一通:“你那点钱,好好存着做私已!不许乱花!”仍是当小孩训着。丁如玉都这样,其他人等,那真是可想而知了,这几天,天然呆都被骂哭过几句,因为天然呆的缘故,柳依依作为正妻,也被叫去教训了大半天。
倒是张玉是唯一得脱的,因为一见看着丁杨氏,她就说听丁一说起,大嫂是丁某人启蒙老师一般的人物,所以就与丁杨氏讨论起诗书典故来,自然大多数都是丁杨氏在说,张玉不时击节罢了,便算是丁杨氏聊完还是觉得张玉很有才学,倒没怎么训斥她。
不过张玉真不太愿意呆在这里了,才会跟丁一讨了个差事,往广西去。
丁一很无奈,这要进入大航海时代,要上演“veni!vidi!vici!”也就是“我来了!我看见!我征服!”的节奏,怎么突然家里来上演这种婆媳争斗?而且等着军械的当口,首席工程师就病倒!这真的完全画风不对吧?
而这时门外有下人奔进来,文胖子迎了上去听了,回来禀了丁一:“少爷,剑慕被提刑按察司衙门拿了。”剑慕就是原本丁一的书僮,后来被打发去淡马锡,现时跟着丁杨氏和丁直一同回大明来,“据说是强抢民妇,殴打百姓,强索财物……按察司那边派了人,在四海大都督府候着给先生禀报。”
丁一摇了摇长叹了一声道:“我可不可以也去广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