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没关系?”
“就是没关系啊……”她歪着头,眨眼。
哦,是,没有什么“关系”。没什么特殊关系。
不承认、不否认。这是一贯的,她对他这个身份的态度。
竟然,其实,是从那时候起,就是这样的……
本来她没事了,这篇儿也就算揭过去了。那儿料得到他往回打了那个电话之后,邱潇潇却是个在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显示出超强分析力和办事能力的家伙。潇潇仅从他跟洪阿姨含糊其辞的对话中便分析出他妹妹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他父母那时候驻外,他们都在外公家,由外公照顾。邱潇潇竟然都没有惊动外公,直接运用内线电话,拨来拨去就拨到了他们所在的营部。害的营部值班室大半夜的接到军区转来的电话,怎一个鸡飞狗跳了得。也因为这事儿潇潇挨了他外公一顿胖揍,但隔天老爷子还是亲自带着外孙来了。只是探望下,并没有要带走外孙女的意思。事实上就算老爷子发了话,邱湘湘也绝不可能走。老爷子留下来跟他们一起吃了顿饭才离开。
他站在她身边,送走了她外公和潇潇。潇潇上车前摸了摸妹妹的头,说注意你的小身板儿啊,有麻烦让董亚宁帮你顶着。
湘湘瞪着潇潇说还不都是你。
潇潇笑着越过妹妹看着他,说走了啊。
等他们车子走了,也跟老师教官道了别。他们俩一起往回走。她一声不吭的走在他前面。他什么时候拐弯的,大概她也没发现。
他想起来,邱湘湘可是一句谢谢都没跟他说过哦,瞧那架势,不会是觉得他是狗拿了耗子吧?
那天晚上她却到男生宿舍来,还带了一大包吃的过来,都是她外公给她捎来的。没特别说是给他的。他倒也不稀罕。外公也给他带了一份。另外,外公周到的在来之前问过他家里,也有东西带来。只不过这些到了共产主义的男生宿舍,绝对是猛虎架不住群狼啊。
男生们一起吃着跟她聊天,还打起了扑克。打着扑克她顺道把几个男生参加最后联欢会表演的事情给敲定了。他在一边看着,真觉得她还真会闹腾。到熄灯前她该走了,一大帮男生送她回宿舍……她进去的时候回头对着他们笑,最后眼神却是落在他身上。
她的脸那时候还特别的孩子气,而且嘴角总是弯弯上翘。就算是不特意笑,也让人觉得是笑微微的模样。很喜相的。所以他没有觉得她是在对他专门露笑脸。
但等大家一起往回走了,他走在最后,莫名其妙的回了下头,看到她还站在宿舍门口前。
他站住了。
她说:“哎,生日快乐哦!”
然后就跑没影儿了。
哦对了,那一天,是他的生日。
她那一声很轻。过耳而不入似的。
走远了的男生们大呼小叫的喊着董亚宁你快点儿,回去晚了就熄灯了我们可还没洗脚呢!
他笑出来。
……
董亚宁将桌上的相框一一的摆好。整理了一下,还是摆回原来的位置,觉得最合适。
有人在拍打枪房的门。
他回身开了门。
一只手撑在门边的芳菲往里看了一眼,问:“怎么着,饿不饿?”她的大眼睛转着,枪房里的兵器总让她觉得不安而且危险,因此她最反感哥哥动不动就在里面呆很久——他还真会给自己找些消磨时间的嗜好。其他的都还好,惟有这一样,让她不舒服。
她说:“我去煮碗面。好饿。”
他回手关了门。门锁在背后吱吱扭扭的响了半天,最后才咔哒一下稳了。他听到这一声才问:“醒酒了?”
“哦。”芳菲回答。她已经换了存在他这里的居家服,很随意闲适。并不像刚进来的时候,穿的那么火爆而且性感,让他这个做哥哥的很看不下去——但芳菲喝醉了能找到他这里来,倒让他觉得宽慰。
他从师父家出来的路上接到芳菲电话的,电话里就嚷嚷的一塌糊涂。还好是请了代驾司机,不然等她醒了酒他第一件事就是开骂。他到家,芳菲正熏熏然又憨态可掬的坐在院门外的台阶上,见到他,张着手撒娇似的,叫:“董亚宁!”
没得到回应,还是一声一声的叫着,说:“董亚宁!抱抱来!”
他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第十五章 依依沉默的康桥 (十八)
看了她半晌,拉着她进了屋子。由她一头栽倒在客厅沙发里,还没等他给倒水回来喝几口,便打起了呼噜。就连被旺财叫了好几声,也不带有反应的。满身的酒气,沉沉郁郁的,看上去,是怎么也称不上快活的。
一下子睡了好几个小时,她倒是醒了酒。脸上的表情还有点儿朦胧,也早没有了那闹腾劲儿。有几分颓废,又不掩饰、也不在乎的样子。
董亚宁撸了芳菲发辫一下,说:“煮什么面,方便面啊?”
芳菲看着哥哥,眉尖一蹙,问:“到底要不要吃?”
“吃倒是可以吃。”董亚宁跟芳菲一起往楼下去。旺财蹲在厨房门口,很端正的蹲着,眼神憨厚。他对着旺财拍了拍手,说:“好像没有方便面了吧?”
“你连自己厨房里有什么都不知道么?”芳菲眉皱的紧,“有。没有,就让人送来。”
他想起来,上次家里没了吃的,还是叶崇磬让Sophie顺路带上来的。那之后他好像就没在家里开过伙。
芳菲见他发呆,先进了厨房翻出两包方便面来。
“什么味道的?”她抖的袋子哗啦哗啦响。
“还不都是方便面味?随你。”董亚宁又对着旺财拍了拍手,旺财才晃着身子走到他脚边,蹲下来。
芳菲给锅里注水,回头看看,说:“旺财长的越来越像你——你就没事儿老对着它吧。”
董亚宁歪着头看旺财。看的旺财也歪了头回应他。他拍拍旺财,示意它出去,才说:“什么话。”他说着从餐台上拿了杯子喝水。
芳菲瞅了眼那只杯子,若有所思。锅开了,她才回过头去撕面袋子。水沸腾起来,那响声吵的人有些心烦意乱。
董亚宁见芳菲几下子都没撕开,便说:“抽屉里有剪刀。”说完继续喝水。
芳菲手很重的拉开抽屉,从格子里抽了剪刀出来,唰唰的剪开了袋子,一股脑的把面饼和碎渣都扔进沸水里,有一只调料袋也蹦进了锅里。
董亚宁看着,也不帮忙去。
芳菲“啪”的一下关了火,“不吃了。”
她把台子上的东西都抓起来统统扔进了旁边的不锈钢垃圾桶里去。然后站在那里,背对着董亚宁。似乎是在深深的呼吸。四周围银色的设施在这会儿冷冷的泛着光。芳菲高挑的身影在此时显得柔弱些,很不像她平时的模样。
董亚宁也不去问她别的,只是问:“还饿不饿?”
芳菲过了一会儿才转回身来,拂了一下散发,也坐到餐台边的高脚凳上,抓了水杯大口的喝水。汩汩的喝了大半杯,才说:“饿也不吃了。这会儿闻着味儿就够了。”
“那就去睡吧。”董亚宁说。
芳菲捏着杯子睁大眼睛盯了他,忽然咬牙切齿的问:“你妹子心情这么差,你关心我一下会死啊?”
“会骂人就还有救。还有救就不用浪费我时间。”董亚宁看都不看芳菲,说。
芳菲杯子都要捏碎了,嘴角抽着,说:“真是活该你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女人是要宠要哄要关心要安慰的你不知道么?浪费时间?”
“你说的这是哥哥对妹妹?”董亚宁手对手揉着掌心,抬了抬眼皮,说:“我还有事做。在等电话。你既然不吃了,就上去睡觉。爱睡到什么时候睡到什么时候。我不管你。”
芳菲纤薄而俏丽的嘴唇并拢在一处不到两秒,又说:“你这么过日子有意思吗?赚钱,赚了钱再烧钱?”
董亚宁沉默了。
芳菲站起来,不声不响的,拿起董亚宁用过的那只杯子,一起放到水池里,也不戴手套,将水喉开到最大。乳白色的水流冲击力很大,溅起的水珠,洒在她身上。
“你这是说我呢,还是说你自己?”董亚宁抱了手臂。他看一眼手表,离约好通电话的时间还有一阵子。
芳菲关了水喉,转身靠了台子,沉默的看着哥哥。兄妹俩脸色都有些阴沉。
董亚宁偏了下腮,说:“回你房间休息去。我今天没心情跟你斗嘴。”
“哥!”
“你什么状况你自己知道。我早说了,让你安下心来跟人好好交往。天底下男人虽说十个里面九个半混蛋,剩下那个半人半鬼的,你要降得住也铁定能过上好日子。我有阵子觉得,若真是跟潇潇就不错……”
“你真以为潇潇跟我有可能?”芳菲语速极快。
董亚宁被芳菲这样打断,倒笑了下,说:“不。”
“那不结了。”芳菲抽了条干毛巾擦着杯子,“这种话,说来说去,都是场面话。你们不傻,我也不笨。”她笑笑。
“那金戈呢?”董亚宁出其不意的问。
芳菲擦杯子的动作顿了一下,接着更加用力的擦了几下,对着光看杯子,洁净而有光泽。薄薄的胎,透过光来,杯底的金鱼好像会摇头摆尾,煞是好看。她很满意似的,说:“这套瓷器给你用,到底没白费了力……佟金戈也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他能跟你称兄道弟,那还不是因为隔了老叶那保护屏,难不成还能背了他父亲伯父的心思给咱爹磕头做女婿?你省省好吧?当这是开玩笑呢。”
“山不转水转。谁知道下一刻是什么形势?”董亚宁似乎早料到芳菲会这么说。他注视着芳菲。芳菲脸上平静极了。完全看不出她心里到底有没有波澜。“我总不希望,你一直定不下来。”
芳菲倒释然,说:“到了我这个年纪的女人,说没钱有点儿,说没脾气有点儿,四周一寻摸、再放眼一望,合适的一只手能抄过来。金戈是不错。可我跟金戈……”她把“戈”字那儿化音说的极轻,那个字在舌尖上舞蹈着,轻灵而又姿态美好,“不可能。”
她把杯子放回餐台的盘中。茶壶和杯子都精致。是她花了好久的工夫做的。
董亚宁想想,这话题似乎进行不下去了。他也看着杯子上栩栩如生的金鱼。
芳菲倒问:“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儿不大顺利?”
“没有。”董亚宁回答。他微笑一下。
“就算有,我看你也不爱说。我也听说了点儿。”芳菲低了头,说,“别犟。该退就退,该收就收。”
董亚宁这回真是笑了。他忽然想伸手拧一下芳菲的脸颊。
“放心。”他说。卧在餐厅门口的旺财忽然昂起了头,对着外面。一会儿,便听到了车声。“老叶回来了。”
芳菲抿了一下有些发干的唇,还没说什么,就听见门铃响了。
第十六章 淡影空濛的山河 (一)
来的确实是叶崇磬。
门前淡淡的光晕里,叶崇磬看到开门的董亚宁,微笑着,将手里提着的袋子稍稍一举。
董亚宁并没有立即请他进来。撸了撸溜短的发,歪着头,他看着叶崇磬,看了好一会儿,不出声。
叶崇磬也不说话,径自的从亚宁身边的空隙进了屋,看到地上一对女式鞋子,才问:“有客人?”
“还是女客。”董亚宁回手关了门,打鼻孔里出了声。
叶崇磬无声的一笑。听到身后有声响,回头一看,便说:“我就说嘛,是芳菲在这儿。”
“叶哥。”芳菲探着身跟叶崇磬打招呼,“叶哥说的是,这早晚还能上这儿来的女人,除了我不做第二人想——有好吃的啊?”
“回来路上觉得饿。”叶崇磬对芳菲点头。
芳菲瞅着哥哥手里那个纸袋,笑道:“闻着这味道就知道是四季斋的。他们家的白粥都能香出朵花儿来。”笑嘻嘻的,看了哥哥一眼。
旺财昂头用它那大鼻子碰了下纸袋的边缘。被董亚宁伸手揉了下头,很不乐意的甩着毛。
芳菲站在一边笑着,问道:“旺财,来一碗粥呗?”
“你要能给它喂进食儿去,我以后不管去哪儿也都放了心了。这小子戒心忒强了。”董亚宁打量一眼叶崇磬,见叶崇磬也看着旺财,问:“你是花了多长时间才喂熟了它的?”
芳菲招呼他们俩进餐厅,手脚麻利的给每个人盛了一碗粥。纸袋里也有两样酱菜,她用小碟子分别盛了放在桌上。
“谢谢。”叶崇磬坐下来。芳菲对他笑笑。他说:“忘了。”
芳菲正端起碗来,喝了一口粥就笑道:“听我哥说过。你为了让它信任,那些牛肉块,都是你先吃一口。”
“旺财跟别的狗不一样。”叶崇磬搅着碗里的清粥。
“我哥连养只狗都会养成跟他一样的德行。”芳菲吃着热乎乎的粥,心情好多了。她看看笑微微的叶崇磬,又看看坐在一边慢慢喝粥的哥哥,捧着碗说:“我去楼上房间里吃。”
“喂,等下要下来洗碗。”董亚宁说。
芳菲正站起来,举高了碗,一边护着粥不要洒出来,一边就踢了董亚宁一脚,说:“想的美!”她单跟叶崇磬打了招呼便离开了。
“芳菲有时候也跟小孩儿似的。”叶崇磬说。
“以小卖小的时候,能气死人。”董亚宁咂摸咂摸嘴,说:“今儿这粥怎么不是味儿?”
叶崇磬尝了尝,说:“我吃着挺好的。”
董亚宁没再说话,把一碗皮蛋瘦肉粥都吃光了,坐在那里。往日他一闲下来,总是点上一支烟。这会儿,手指头敲着烟盒,没有要动的意思。
“你今天去艾师那里,是动员拆迁?”叶崇磬问。他粥吃的慢。半晌,才吃了小半碗。
董亚宁没否认,也没解释。只是默默的,想着一整晚,在师父家里,对着师父和师母,其实他们加起来说的话,大概不超过十句。师父专心的临摹最近收入囊中的抄本,师母在一边看着,偶尔起身去一下厨房,看看灶上炖的汤——书香、纸香、墨香,加上润润的排骨汤香,居所里处处温暖。
“你怎么也说这些有的没的?”他笑笑。终于点上了一支烟。见叶崇磬仍慢条斯理的吃着粥,他往旁边吐了口烟。
“亚宁,”叶崇磬也不抬头,“心急是吃不了热豆腐。可热豆腐放冷了再吃,可能味道就不对了啊。”
董亚宁想了想,说:“是这么个理儿。”
“N37那块地……”
“怎么?”董亚宁眉一展,似笑非笑的。
叶崇磬点了下头,说:“你说放就放了,就很利落。”
“所以,那边捡了那回大便宜还不算,又惦记上玉梨巷了?”董亚宁抬了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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