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人家最后的时刻对他有承诺,答应了他……”
“爸爸。”屹湘忽然打断了父亲的话,她抓着父亲的手臂,“妈妈在叫我们。”
邱亚非转了下头,看向花园门的方向。没有人,也没有人叫他。
握住他手臂的那只手箍的太紧了,连手上的颤动都传过来。他转回来,看着女儿的侧脸、那簌簌扑动的睫毛,心里便明白了,于是他拍了下膝盖,说:“走,我们回去。这儿坐久了还是凉。”
“Vanessa!”
屹湘和父亲刚刚走上来,就听见前面凌乱的脚步声传过来,很快的,游廊尽头的假山石后转出来一个小小的身影,看到他们,略站了一下,接着便以更快的速度对着他们跑过来。
屹湘看着Allen那随着风飞起来的柔软的头发,正在发愣间,被他撞到,几乎跌回去。
“你慌什么,不是才跌了跤?”她没法儿低头,看着Allen膝盖上的乌青,皱着眉说。
Allen扬起头来,问:“Mummy说你昨天受伤了。”
屹湘蹲下来,Allen因为奔跑,小脸儿通红,额头上冒了汗,她抬手替他抹了一下,轻声说:“就是开车不小心碰了一下,我不是好好儿的?”
只是话没说完,她忽然就抱住了Allen。
邱亚非沉默的站在旁边,看着女儿抱住Allen,而Allen一怔之下,颇有些别扭的拧了拧小身子,看看他,在他点头之后,便老老实实的让屹湘抱着了……
……
郗广舒轻敲屹湘的房门。没有得到回应,她便推门进去了。
屹湘还在午睡。
她坐在床边,看了屹湘一会儿。翻检着床头柜子上的药。
“妈?”屹湘醒了。
郗广舒摘了花镜,摸摸屹湘的脸。
“没出去?”屹湘要动,被母亲摁住了。
“躺着吧。疼的厉害吗?”
“不怎么疼的。医生都说没什么要紧。就是要戴几天保护下而已。”屹湘说。母亲坐在床边看着她的眼神,让她有些不堪重负。
郗广舒换了个姿势,坐的更靠近女儿一些,把带过来的一个小锦囊拿出来。
“我这次去美国,跟她见了面。”郗广舒说。
第二十二章 重重初敞的锦帐 (九)
屹湘怔了一下,才意识到母亲说的是谁。
“她早托人传话,希望借这次机会跟我见见。我也正好有这个意思。”郗广舒温和的说,“我知道你不会同意,事先也就没有跟你商议。”
“妈……”
“时间有些仓促,只是略一坐。不过毕竟是见了面,我这心里就算踏实了。”郗广舒平抚着手里这个锦囊,“以后无论有什么事,无论你在哪里,除了我们,你毕竟还有人可依靠。”
“妈!”屹湘也顾不得身上疼,她翻身从床上起来,“妈您干嘛说这些?我不是早说了,我就您一个妈妈,您这是干嘛……干嘛啊?您这是不要我了?”
“怎么跟小孩儿一样。湘湘,我是个母亲,我能体会她的心情。在合适的时间,跟她见见,哪怕是谢谢她带你到这世上来,也是应该的。廓”
屹湘哽住了。
“我知道你不是不想认她。是怕我伤心和难过。你有这份儿心,妈妈就很知足了。”郗广舒握了女儿的手,“你记住了,我有两个孩子。一个叫潇潇,一个叫湘湘。他们走到哪儿,都在我心里。”
屹湘手被母亲握着,动不得,她点头。
“对她来说,也是一样的。找不到你,你在她心里;找到你,你更在她心里。她尊重你,你也要替她想想,知道吗?”郗广舒轻声劝慰,“听话,这次回去,等姑姑那边安顿好以后,哪怕只是去喝杯茶呢,也去看看她。去的时候,带上多多。”
屹湘什么都不说。
“倔死了。”郗广舒戳了一下屹湘的额头,“来,拿着这个。杰”
“这是什么?”屹湘见母亲打开了手里的锦囊。
“在我手上这么多年,没拿给你瞧过。”郗广舒将锦囊里的东西取出来。是个很陈旧的东西。她把这东西放在屹湘手心里,说:“姑姑把你抱回来的时候,你身上带着玉佩,包袱里还有这个祈愿符。现在你知道这是什么了吧?”
屹湘点头。
汪瓷生她们见面的时候曾经拿出来相似的一个。
这祈愿符已经有很多年了。原本是白色棉布的,现在近乎灰。
“我早前通过老同学老同事多方查对过,只大概的能确定是瑞严寺的东西。我想你或许会跟那里有渊源。所以那年你说要去日本找资料做论文,还说计划的是周游日本列岛,我特别的跟你说,让你去那里看看。你总是很回避这些,我就没有把话挑明。但是我想,如果你真的跟那里有渊源,说不定会在那里遇到什么。”郗广舒看着屹湘,“我知道你没去。”
是的没有去。
将近三个月的时间花在那里,待论文定稿的时候,已近樱花季,她还在京都。距离她的假期结束只余下一点点时间,正是一年中春光最好的时节,浪漫宁静的古城美的不可思议,她想看樱花绚烂开放、直至花落如雪飞扬,何况良人在侧,只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安宁美好。他却最怕的就是花开的季节,等不及要早些离开,她怎么还有那心思去个根本不想去的地方呢……
她心里刺痛。
“现在这个交给你保管。”郗广舒合拢女儿的手,“我算是完成阶段性任务。”
“妈……”
“湘湘,你在这里日子过的很辛苦。盼你回来,是想好好的照顾你,总不能如愿。”郗广舒用力的握着女儿的手,“妈妈还是没有办法给你万全的保证。”
“妈,我不需要您保证什么了。”屹湘看着母亲的白发,心痛不已。
也曾负气逼问过母亲,虽然是明白千难万难中,母亲已经尽力。
“要的。”郗广舒摸着屹湘的下巴,柔柔的。她知道这是她们心里的伤,于是便换了话题,问:“听爸爸说,你想去拜祭外公?”
“嗯。”
“明天我有时间,一起去。”郗广舒说着站起来,“现在老老实实的躺着,不叫你起来吃东西,不准动。”
“我得出门。”屹湘说。看看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郗广舒皱着眉。
“师父的事情。跟秦先生约好了的,最好能尽快找到合适的买家,我也好在走之前处理妥当。”
郗广舒叹了口气,再摸摸屹湘的脸,说:“我现在也恨不能有三头六臂,能让你乖乖的听话。”她站起来。
“您放心啦。”屹湘说。
“出门小心些。”
“妈。”屹湘从床上下来,叫住母亲。“我还想去看看洪阿姨。”
郗广舒眉头一皱,想了又想,才说:“让小高陪你去。”
屹湘原本想坚持自己前去,但见母亲神色,便同意了。她看着母亲走到庭院中去,在树荫下拢了拢鬓角……似乎是想回身,但没有,于是加快脚步,不料被从房中出来的崇碧叫住,婆媳二人就立在那厢房前的蔷薇架下说着话,只一会儿,便听着是笑语盈盈的……屹湘将纱帘合拢,转身将护颈取下,换上了出门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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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先生拿着折扇,慢慢的扇着。
屹湘将手里的几页清单放在秦先生的桌案上。
秦先生收了扇子,细看着。
“师父的意思是尽量低调。我事先做了甄别分类。如果肯有人照着这清单收了是最好,交割清楚。”屹湘轻声的说。
秦先生点头,先将第一张清单拿到一边,再将最底下的那张拿到一边,留了中间这两页,先说:“若是我有这个能力,全都收了是最好不过的。眼下我自己,有心留着这些。其他的,我寻访买主。”他说着,拿起毛笔来,蘸了点墨,写了一个数字。
屹湘看着,也拿了笔,在那个数字旁边,也写了一个数。
秦先生沉吟片刻,无声的笑了,说:“成交。”
屹湘便将这张纸收了。
秦先生说:“你稍等,我打个电话去。然后给你写支票。”
“好。”屹湘略一欠身。
“你自便喽。这屋子里的东西喜欢什么就消遣什么。”秦先生微笑着嘱咐。然后也欠了欠身,出去了。
屹湘坐在椅子上。
屋子里燃着龙涎香。她恍惚记得上次在这里的时候,仿佛也是燃着这种香的。淡淡的味道,让人心神安定,也让人较为容易的卸下一些防备。于是她就在这间屋子里,有了难得的安一场安然小憩……
她侧脸望向窗外。一排雕花窗扇敞开叠着,外面一丝风都没有,竹林安静。
有个淡蓝色的身影一闪而过,在翠色的背景下。
第二十二章 重重初敞的锦帐 (十)
她以为自己眼花。
不料那影子闪过去,又回来,就在窗前,立住了。
她怔忡片刻,看着那微微有笑意的眼睛,嚅嚅不能语。
“你怎么在这里?”叶崇磬随后敲门进来,看了看屋子里只有她在,又问:“秦先生呢?”
屹湘站了起来,说:“有点事情离开了。”
叶崇磬过来廓。
只有数日不见她,却仿佛已经过了很久。
“我才从家里过来。陪奶奶去看崇碧,还跟多多玩儿了一会儿。崇碧说我欺负多多。”他说着微笑。屹湘听他悄然的对Allen换了叫法儿。
“就因为我下棋没让多多子儿,还赢了他。”叶崇磬在她旁边那张圈椅里坐下,“你过来有事情?”
“我请秦先生看看东西。”她轻声细语的说。手揉着腕间的表带。她想,叶崇磬最近大约是因为崇碧身体抱恙,来家里的次数明显的多了些。想想时间,跟她不过是前后脚。就这么巧。可见该遇到的,始终会遇到。
“难怪呢。”叶崇磬说。他没有解释说什么是“难怪”。“是什么,能给我看看吗?”
屹湘便从桌上拿起了那几页清单,递给他,说:“这两张单子上的秦先生已经要了。杰”
“艾老的藏品?”叶崇磬逐一的看过,又看她一眼,问:“老人家真舍得?”
“他还是希望它们仍然落到懂得珍惜的人手里去。”屹湘说。
“不知道我是不是有这个幸运?”他将剩下的那两张掂在手里。
屹湘沉默片刻,说:“已经拜托了秦先生呢。”叶崇磬眼神里有看到珍宝的光彩,非常的明显。她能了解这份儿心情,这是志在必得的冲动。她曾经在他眼中不止一次的看到过,印象深刻。
叶崇磬微笑着,问:“你还记得我们那次见面?你见我犹豫着要不要买那胸针,说,我可要横刀夺爱了。”
“记得呢。”
“你是刚拿给秦先生吧?不知他是不是联系别的买家,联系了也没关系。价高者得,我也要做一回横刀夺爱的事来了。”他将清单一齐放在桌上,大手一扣,仿佛那些东西,都已经是他的了。
屹湘缓缓的说:“早知道倒卖字画古董是这么的容易,我该入这行。”
叶崇磬说:“你看看这些东西,谁见了舍得放过?”
他语气那么笃定,倒让屹湘有些动容。
“其实有几样,师父也拿不准是不是真品。”屹湘老实的说。
叶崇磬敲了下桌子,看着她,似笑非笑的。
屹湘迎着他的目光,倒也坦然。
“你呀。”他终于说。另抽了张便笺,依着前面秦先生的样子,写了个数。
这时候秦先生从外面进来,看到叶崇磬便说:“来的好快。我以为你还要等一会儿。东西他们还没给送过来,我这就催催的。”他说着笑了,对着屹湘眨眨眼,说着当着他们的面打了电话,待要坐下的时候,看到叶崇磬写的,说:“我就说若是你看到了,必然是要留心的。”
叶崇磬笑道:“艾老手上放出来的东西,都不下手,等什么呢?”
屹湘看看那价钱。叶崇磬给的算公道。她沉吟,看秦先生。
秦先生笑笑,说:“我就是去寻那两位买家了,价钱嘛,有一位出的比小叶高一点。”
屹湘还没说话,叶崇磬便道:“那我在这个数字上再加一成。”
“这成了集中竞价了?”秦先生笑着。对着叶崇磬,“我再问问。那边也很有诚意。”
叶崇磬笑道:“我倒不怕竞价。那边胃口也别太大了。是谁呀,若是熟人,你跟他提提我的名字,让他匀我点儿?”
秦先生知道他在开玩笑,说:“哪有你这样的?”他这回并没有出去,而是在手机上写了条信息。
叶崇磬笑而不语。
屹湘待秦先生再次报价、叶崇磬面不改色的又提了一个百分比的时候,开口了,说:“秦叔,这部分,让给叶大哥吧。”
秦先生手机嘀嘀一响,他看了一眼,便做了个摊手的动作,说:“好。”
叶崇磬一笑,对屹湘说:“可惜没随身带支票本子的习惯。”他说着,在便笺上写了两行字,签了自己的名字,推给秦先生,“做个中人。”
秦先生笑着签了字。又转给屹湘。屹湘看了看,并没有什么错处,就在空白处签了字。
叶崇磬拿了便笺,郑重的说:“这我就放心了。”
“没见你这么仔细的,还真怕煮熟了的鸭子飞了?”秦先生摇头,把自己手边的支票给了屹湘。
屹湘跟秦先生解释了几句,便说自己该走了,“另外还有点事情。”
叶崇磬见屹湘蔫蔫的,似乎累的很。
等她走了,叶崇磬才问秦先生:“她要走?”
“你还不知道?早和我说了,上回她的房东陈太在这里看上了两样东西,走的时候仓促没来得及过来拿,她预备替她带回去的。”秦先生说着,看看叶崇磬,“你呀,说用心也真是用心,粗心也真粗心。你们还是姻亲呢,这么近便,也没见你近水楼台先得月?”
叶崇磬沉吟。
下午在邱家,奶奶倒是问起屹湘来,就是谁也没有多说。
他这么想着,心里颇有些异样的感觉……
外面进来人送了两个锦盒。秦先生起身把锦盒开了。是一对联珠瓶,一对碧玉镇纸。
叶崇磬看了,跟秦先生交割好,道了谢。
“好东西啊,真得好人使唤。”秦先生感慨了下。
叶崇磬听了,抬了抬眉,问:“刚那买家,是亚宁吧?”
秦先生翻了下眼珠,“怎么见得不是我?”
叶崇磬眼风一扫,扫到桌上那两张清单上,说:“东西虽好,出价也忒高了点儿,不是你的作风。他要那一半也就算尽了心了。都拿下来,贪心不贪心的不说,有点儿沉。”
“人精啊,都人精。幸亏不跟你们做生意。”秦先生又翻眼,“屹湘怕也知道了,不然未必那么快答应出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