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事暂时说到这里。”汪瓷生转头看了看车窗外,对司机说:“在前面停一下。”
屹湘发现,车子已经到了她居住的街区,转过一个弯便是陈太的老屋子。
“谢谢。”她说,
“等等。公事说完了就说点儿私事,虽然你未必愿意我知道,也未必愿意和我说,不过,上次咱们见面之后,因为我的保镖暗中跟着你,被董亚宁先生警告,并且让他们转告我,不要伤害你——我想,这件事我该告诉你。”汪瓷生说着,看看屹湘的面色。
第二十五章雕栏画梁的崩塌(三)
屹湘虽然觉得,汪瓷生对她提到董亚宁,令她意外。但是董亚宁竟然曾经背着她这么做……她目不转睛的看着汪瓷生。
汪瓷生观察着屹湘的反应,缓缓点头,道:“当时他的行为令我非常惊讶。筠生跟他私交很好,对他的了解也不算浅,通过她,也通过其他的渠道,我知道了些董亚宁和他那个家庭的很多事情。至于董亚宁这个人,我也跟你母亲有过沟通。他也算跟我交过手。别的姑且不提,以商场上的作风而言,用雷厉风行形容他恰如其分,当然脾气很坏,这是缺点。有件事倒也让我对他有些好印象——听说他手上曾经有一个援建项目工程质量不够过关,他果断的炸掉重建。”
屹湘默然不语。
在这样一个时候,她想不出自己要对汪瓷生说什么。
“好了,我们有的是时间,等你平静些,我们再谈。照你的心意去做。”汪瓷生觉得目前话说到这里也就够了,于是嘱咐了屹湘几句好好休息云云,便送她下了车。汪瓷生说:“去吧。茆”
屹湘明白这是汪瓷生考虑到她仍居住在陈太处,提早的将她放下来。汪瓷生未必是怕见陈太,只是体谅她而已。她疾步离开,走了长长一段路之后,回头看去,发现汪瓷生也下了车,站在车边,仍在看着她。见她回头,汪瓷生轻轻挥了下手。
灰蒙蒙的背景下,她的身影显得越发娇小单弱。
屹湘在街口转了弯。
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她站定了。望着这静静的院落,屋子里开了灯,从这里看过去,透过纱帘,能看到陈太正坐在客厅里,电视机开着,声音很大……老太太在寂寞的打发着时间。
听到身后的刹车声,她回了下头。
邬家本从他黑色的车子里出来,身上也是从内到外的黑,看见屹湘,便问:“怎么在雨里站着?没带钥匙吗?蚊”
屹湘摇了下头,按门铃。
邬家本站在她身边。两人谁都没打伞,雨雾蒙蒙的,沾湿了他们的头发眉眼,和身上的衣服。
屹湘看看自己身上的黑色礼服,因为在墓地呆的长久,裙摆粘了草叶泥土。和家本裤脚鞋底上一样,都是红褐色的。
“你去过Vincent的葬礼?”走在院子里,屹湘问。
“嗯。我昨天和你提起过。Vincent与我毕业于同一所设计学院,先后师从大匠普约琴科,都拿过普约琴科特别奖学金。从经历上算,我们是同门。从入行前后算,我们是前后辈。再说,他毕竟是我尊敬的设计大师。当代称得上大师的,没有几位,Vincent算其中之一。”邬家本看着屹湘那难看的脸色,又说:“其实这些我昨天都和你提过。你是太累了。”
屹湘点头。
是累了。也确实没有留意到出席葬礼的都是哪些人。
“你与Vincent这么熟识,以前没有听你说起过。”她说。看看家本,脸色也够阴郁的。也许是天起的原因,也许是刚刚参加完葬礼回来的原因,也许还有其他。
家本沉默片刻,直视着屹湘的眼睛,说:“咱们俩,何尝有过多些机会,安静的聊聊私事。”
屹湘想,是的,并没有。
还有些“私事”,是通过陈太那样激烈的讲述得来的。
邬家本这样站在她面前,倒让她忽然觉得面目模糊而遥远起来……这个人,她认识,但绝称不上了解。或者,她有没有必要去了解?
邬家本似乎看出她眼里心中的念头,平静的接着刚才的话题,说:“我跟Vincent平时来往并不多。不过Vincent一定和你说过,51Woo会成为LW强劲的对手。而我,也会超越他。”邬家本说,站在门前廊灯下,他白皙的面孔、银丝边眼镜都在发着光。
有些刺目。
屹湘眯了下眼睛,眉轻轻一蹙,说:“的确说过。”
“言过其实了些。我一直把这评价当成是鼓励。”邬家本轻声说。
“并没有言过其实。Vincent毒舌的时候多,肯夸奖人一句,总像是皇上施恩。但看人是非常准的。他说你可以,就一定可以。”屹湘说。
Vincent……他走了,还有谁来对她毒舌?
“其实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的时候,是另外一个版本。”邬家本抱着手臂。
屹湘看着他这个小动作,漫应着:“哦?”
“当时在DG的酒会上,Vincent有些醉了。他说51Woo也许会超越LW,但LW有Vanessa,那就迟早有一天,会反超51Woo。还说,LW有Vanessa,可保至少20年霸主地位……Vanessa,你知道20年霸主地位这话说出来,在时尚界是怎么样的一种狂言和野心吧?”
屹湘听到这里,居然笑出来,她说:“这个Vincent……开玩笑不是这么开的。”笑着,擦了下眼角。
“那时候的确被绝大多数人当成了笑话,因为没人知道什么Vanessa。”邬家本说。
屹湘笑着摇头,说:“进去吧,笑话好冷,外面更冷。”她说着,就打了个寒战。有点夸张,也开玩笑似的,但她知道,这也是此时她最正常的反应。
陈太来开了门,见他们俩站在外面说话,忙让他们进门。
“外面下着雨,做什么站在那里聊天呢?”陈太打开门,看着这两个年轻人,具是一身黑衣,脸上又都有着萧瑟的表情。
邬家本对姨母微笑下,说:“又不冷。最近总是下雨。”
“是啊,总是下雨。”陈太看着沉默的进门换鞋的屹湘,问:“你们都来杯咖啡吗?我刚煮好了咖啡。算着时间你们该回来了。”
“好的,弄一点,谢谢。”邬家本说。
屹湘坐到门厅的台阶上。
她提了换下来的皮鞋,放到鞋架上的时候,转眼看到那只大花瓶——当做伞捅的大花瓶里,几把用旧的黑绸雨伞斜插在里面——她抽了一把出来,抖了抖,刚握住伞柄,就听在她身后的邬家本阻止她:“别撑开!
这一声喊的很高,她回头。
第二十五章雕栏画梁的崩塌(四)
邬家本也许是因为自己这厉声一叫有些失态了,显得尴尬,拿毛巾擦着头发上的水珠,说:“屋子里撑伞,不吉利的。”
陈太从厨房里端了咖啡出来,正巧听到,便说:“家本,你还迷信这个哪。”
屹湘把伞放回去,站起来,跟着陈太到客厅坐下。
身上一股重重的潮气,她把外衣脱了。
“真不知道你还记得这个忌讳。”陈太说茆。
家本拿了杯咖啡,说:“习惯了。”他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看着杯子里热气腾腾的咖啡,过了一会儿,“阿姨,您也总是把咖啡煮到烫口。”
“我也习惯了。”陈太说。
屹湘静默着,听着这姨甥俩的对话……咖啡在烫口的温度其实很难喝。她第一次喝到陈太煮的咖啡,就觉得不怎么好。总是要停一会儿再入口。她从未提出过异议,那是因为她知道这个习惯,是陈太为了纪念过世的陈先生。总有些东西,是活着的人,为纪念往生的那些人而保留的蚊。
邬家本说:“我小时候,有一次因为在屋子里撑伞,被妈妈打了一巴掌。”
陈太和屹湘看向他。
他舒了口气,把咖啡喝光,说:“那天我以为自己半边耳朵要聋掉。还好没有。不过就算聋了也没关系,眼睛好,能分辨色彩就好了。”
“家本……”陈太皱眉,看看他,又看看屹湘——屹湘低了头喝咖啡。
邬家本看看表,“我约了人,到时间了。先走。”
“不是说可以吃完晚饭再走?”陈太说着站起来,拿了一个包好的礼品盒给家本,“这是你要的东西,拿好了。”
邬家本穿好外衣,接过来礼品盒,掂了掂,贴面吻了下陈太,又转头对屹湘说:“改天一起吃饭。”
《文》他的目光在屹湘脸上停了片刻,没等屹湘回答,便转身走了。
《人》屹湘跟陈太并立在落地窗前,看着邬家本出门、上车……上车之前特意回过头来,往她们所站的方向望了一眼,才上车离去。
《书》“我这次回来的匆忙,应该给您带回来的东西,都没有来得及拿。下次吧。”屹湘尝了口咖啡。苦涩的,香酣的,到了她喜欢的温度和程度。
《屋》“我等着。”陈太坐下来。家本一走,屋子里显得空旷许多。只有睡觉的墨菲打着呼噜。
屹湘仍对着外面,说:“金阿姨,租约到期之后,我就不续租了。”
陈太“嗯”了一声,拿着奶壶,示意屹湘要不要添,似乎对屹湘提出的事情一点都不意外。屹湘摇了下头,说:“够了。”
“你有什么打算?”陈太靠着沙发的高背,转头看着屹湘,问道。
“我么?”屹湘将最后一口咖啡喝光,停了一会儿,说:“还没有决定。不过,肯定是要去做那些必须由我做的事。”
陈太缓缓的点头,说:“是啊,必须做的事情。”
“会常回来看你的。”屹湘说。她掂着手里的空杯子。薄薄的杯壁,近乎透明,煞是好看。她忍不住称赞,说:“真美。”
“是家本画的草图,托名师制作的。家本呀,起先他是想成为瓷器设计师的。”陈太也叹,“上大学的时候,曾经送给我一个他亲手捏制的陶杯。我一直舍不得用。总小心的收拾着,可有一天,拿出来赏玩,那时候墨菲还小,活泼好动,只是我一起身的功夫儿,便被它撞到地上,碎成两半。把我心疼坏了。家本安慰我说,以后再给我制作一个一模一样的。这一说,又好多年过去了,如今的他哪儿有那个时间再捏陶土?能抽空画幅草图就很不错了。都是墨菲惹的祸……”
屹湘转头看看蜷缩在猫窝里的墨菲,听到主人叫它,它只是耳朵稍稍一动,并没睁眼。
“墨菲是不是跟Benson八字不合?”她说。墨菲对邬家本总是很有敌意。
“家本也这么说。”陈太说。
屹湘见墨菲翻身肚子朝上,露出雪白的肚皮来,伸手挠挠它,说:“后来Benson是换了主攻方向。”
“嗯。”陈太点着头,“他也有他的想法。念书的时候、创业的时候,再辛苦他也咬牙坚持过来了,才有今天的成绩。我时常想,看他今日光鲜亮丽,绝口不提从前吃过的苦,总觉得他该歇一歇、放一放。”
屹湘将墨菲抱在怀里。
“我也不能说太多。况且能入的了他的眼的人,也少。强求不得啊。”陈太叹着,摸了摸墨菲柔软的毛,问屹湘:“你呢,跟小叶怎么样?”
屹湘把墨菲交到陈太手上,摇摇头。
陈太看着她,有点了解,又有些遗憾的说:“这世上的情缘是最说不准的。”
“我上楼去了。”屹湘拂了下身上沾到的猫毛,揉揉墨菲的头,才上楼去。
“屹湘。”陈太叫住她。
屹湘回身,答应着,看她,问道:“怎么了?”
“你说会常回来看我,是真的吧?”陈太摸着墨菲,低头。温柔的动作,温柔的话语。
屹湘便说:“真的。”
“那就好。”陈太仍是没有抬头。
屹湘又站了片刻,轻手轻脚的上楼回了房间。
她倒在沙发上,动都不想动。身上背的大包压在胸口,很沉。
掏出手机来,算算时间,拨了电话回家去。
电话接通前努力的清了清喉咙,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澈一些。
崇碧接了电话,见是她,就说从那天她报平安的电话之后,家里就一直在期待她再打来,问她:“是不是很累?事情顺利吗?”
屹湘说不累,顺利。
衣服上还有些潮气,不过很快应该就会被她身体的温度烘干了,于是她就仍然躺在那里不动,问崇碧道:“姑姑怎么样?家里呢?”她想问多多怎么样,又觉得先不着急问的好,崇碧一定是记得跟她一一汇报的。
果然崇碧就按顺序来说。
屹湘很快就知道,姑姑恢复的很好,已经可以进食,精神也相当不错,每天多多都在探视时间去陪她……多多很乖,在姑姑面前,完全是个小开心果儿。姑姑休息的时候,他会在一边自己玩儿,拍照啊看书啊下棋啊什么的。
“不过,回到家就蔫儿了,不怎么开口说话。”崇碧照实了说,“在医院是装的很开心给姑姑看呢。我跟爸妈就很担心他,想办法和他多说话,逗他开心点儿……爸爸最近总不在家,妈妈下周也要出访,多多就主要和我在一起,你放心我会尽力的……你走了之后,他也没怎么问起你。”屹湘心忍不住的酸痛,便说:“你跟他说,我很快就回去的。”
“好。对了,那天大哥陪我爸妈来看望姑姑,多多显得比平时活泼些。我就想,要不就跟大哥说下,让他这个周末带多多去骑骑马,在郊外散散心也许会好点儿。你觉得呢?你要是觉得不妥当,就算了。”崇碧说。
“谢谢你,崇碧。”屹湘说。Allen喜欢马,也许看到叶崇磬的星光,他会开心一点儿。
“要谢我的地儿多了去了,单说说就行了?”崇碧笑着,说:“你等下啊,我叫多多接电话。”
屹湘抱着电话等着。这么一会儿工夫,总觉得很漫长。听筒里面的声音渐渐清晰,她几乎都能分辨出来,Allen穿着小拖鞋,趿拉趿拉的走进屋子里来、小手握到了听筒,于是轻轻的“喂”那一声,就直直的戳到她的心头似的。
她一时没有能够立刻答应他。
Allen就如崇碧说的,有些情绪不高,但也能听出来,在跟她通话中,他是想要表现的活泼些的。
屹湘坐起来,问Allen要给他带什么礼物?
Allen懂事的说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又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宝贝儿,我很快就回了。”屹湘说。
说完这句话,她自己先呆了一下,咬住了嘴唇。
“嗯。”Allen回应,“Vanessa?”
“嗯?”屹湘等着Allen说。心砰砰跳的厉害,手心不自觉的就出汗。
“我想你了。”Allen说。
“我也想你。”屹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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