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斛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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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斛珠-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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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没有露珠的早晨 (二)

“那是……”她回身。自己都知道自己的声音是在发抖了。

高秘书还没回答,病房门响,医生和郗广舒一起出来了。

见到屹湘,郗广舒略一伸手,将女儿拉在身边,给她介绍主治医生;屹湘点头,站在旁边默不作声——她脸色之苍白,令在场的人都以为她是担心父亲,并不以为其他。只有高秘书悄悄的退到一边去,从窗口看了一下外面——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常。懒

送走了医生,郗广舒才看看女儿的脸,“手冰凉冰凉的,吓到了?”她温和的问。眼神似不经意的看了一眼自己的秘书。“不是说了不要紧,看你。”

屹湘只看着母亲的眼。

郗广舒让她进去探视一下父亲,微笑道:“眼见为实。你爸爸好好儿的呢。”

屹湘要进病房,听着高秘书跟母亲说了几句话,母亲在身后说:“是吗?资老一来,这儿安全级别提高的也太过了。咱们进出都不方便了……”她扶了一下门,一步跨进病房,走两步就看到了病床上坐着的父亲。

邱亚非并没有换病号服,仍是家常的衣服,好像准备随时离开这里似的。

见到屹湘,他笑呵呵的拍着床沿。

屹湘过去,一句话都没说,伸手抱住父亲的肩膀。只觉得全身的骨节都酥软了,埋了半边脸在父亲胸口,又不敢把这重量都压在父亲身上,只一会儿,人简直滑了一截子在病床上,好久,除了父亲温暖的手拍着她的背,她什么都感觉不到……虫

郗广舒默默的关了病房门。

她在走廊上踱着步子,时不时的,她的目光也遛达出去,望着不远处那栋灰色的小楼……

高秘书接了两个电话,过来跟她汇报。

她沉吟。

听到后面有声响,她知道是屹湘出来了,对着女儿笑了一下。

屹湘沉默着望住母亲,母亲镇定自若的笑容,此时看起来虽令她安心,却也格外的觉得不忍,她小声的说:“妈妈,有事情就去忙吧,我在这里照顾爸爸。”

郗广舒似是有些意外,“湘湘……”

“妈妈你去吧。我在这儿。”屹湘又说一遍。

“你行吗?”郗广舒知道自己必须走,可留屹湘在这里,她还是有些犹豫,“湘湘,你爸爸没事,今天的检查结束了等报告就可以,他晚上就可以回家的。”

“那我陪爸爸晚上再回家。”屹湘丝毫不带犹豫的说。

郗广舒这才说:“既然这样,也好。你在这儿看着些,不要让爸爸再翻那些劳什子文件什么的……看住了他。”郗广舒走到门口去,对着丈夫简单的说了一句话、给了一个手势,便离开了。

屹湘回身把门关了,一眼看到父亲正要从床边拿起一沓子公文来,她忙叫道:“爸!”说着就过去夺了过来,看都不看就塞回去,“别强调理由……我还认得出是加急——不是不让您处理,只是不用非得这会儿处理,不信离了您不行。”她说着,把父亲鼻梁上的花镜都取下来了。

邱亚非点着屹湘。

“就几个小时。您哪怕小睡一会儿呢。”屹湘说着坐下来。

安静的,父女俩相对。

邱亚非摸摸女儿的头顶,真的靠在床头,闭上了眼睛。

屹湘扯开被子,给父亲盖好。

病房里什么都有,电视机电脑的,她却什么都不想动。拉好了窗帘来遮光,打开冰箱,饮料极其丰富,就是没有一样是含有酒精的——她清点了一遍,还是取了瓶矿泉水出来。只觉得脑门儿一阵抽搐似的,疼的有些锐利。她从包里拿出药盒来,捏了半粒吃下去。转头再看看,父亲轻轻的发出鼾声……她眼眶有些发酸,走到床边坐下来,看着父亲的面容。

老多了呢。

潇潇模样俊俏,像母亲更多些,但面庞棱角,像父亲,只是父亲年轻的时候,恐怕比潇潇还要英俊些。

外公在世的时候,有一次被老朋友说起,论选女婿,郗老眼光独到。外公就笑着说,亚非嘛,亚非可不是我挑的,是广舒自己挑的,要我说,亚非除了模样不济,样样倒是都比广舒强……外公惯会正话反说。

她还记得自己高中毕业典礼,竟然是跟潇潇的中学同一天举行。母亲带团出访了,父亲出京了,潇潇说不在乎毕业典礼,见她烦恼,就说湘湘要不我作你家长去参加毕业式吧——她气的要命。还要作为毕业生代表致辞,难道父母一个都不能到场……伤心的想哭。

谁知道她刚刚站到礼堂讲台上,就看到了坐在前排的父亲。跟普通家长一样,甚至比普通家长更普通,几乎淹没在一片白色的短袖衫的中年人中间——但父亲是英俊的,即便穿的是那样普通的短袖衫,那气质也是卓尔不群的——她有十来秒钟站在那里只看着父亲微笑,主持典礼的副校长以为她忘词儿,提醒她,她才开口,说:“今天最最高兴的,是我的父亲能亲自参加我的毕业典礼。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使我能够站在这里,代表我亲爱的同学们,向培养我们的母校、向教导我们的老师们致谢……”这个开头不是准备好的,接下来的词儿也不是,但三分钟的演讲流畅而自然。

她看着父亲对她露出赞许的微笑。

之后她拉着父亲参观学校,这里那里都走走,骄傲开心的不得了。

有人眼尖,过来问“您是不是邱亚非同志”?

父亲微笑不语。

她代答:长得像而已。

父女俩悄悄的到运动器械区,父亲给她露了两手,标准的双杠动作,腾跃翻滚,实在是很厉害。她看得出远处的便衣警卫很紧张。而父亲也不在乎。父女俩顿时有种违规的小小得意和快活。

那么高兴,以至于从来不能忘怀……

屹湘一瓶水都喝光,落下去的冰水冰的心尖儿发木。

“湘湘。”邱亚非睁开眼睛。

屹湘握住父亲的手,“爸,您要保重身体。”终于说出来。这对她来说,是最最重要的一件事了。

第七章 没有露珠的早晨 (三)

“我的身体,我自己最知道。”邱亚非缓慢的说。目光逡巡在女儿脸上,似有话要说、但并不能说出来的样子。

屹湘的胸口开始疼。

“能不能让爸爸看着你,好好的生活?”

屹湘垂下眼帘。

洁白的床单上细密的纹路像忽然之间裂开了无数的缝隙,有些什么东西在往外钻,直接钻到了她的心头……她闭上眼睛,嘴角是有了一丝笑:“爸,我听您的。”懒

邱亚非却不再说话。

夕阳从窗帘缝隙里投进了房内,地上有那么一块,红彤彤的。

*******************

屹湘周一上班的时候特别的提前了半小时。

下车前特意又检查了一遍整齐的放在画夹子里面的画稿。一组十二帧尺幅画稿,另外还有一个扇面。

画稿是给芳菲的;扇面是崇碧要的。

昨晚她陪着父亲从医院返家时,进门不久,潇潇也回来了。她有些意外,潇潇不在意的说,清明节假期啊。她跟潇潇一起在父亲那里坐着,听着潇潇问父亲订婚宴是不是取消……父亲微笑着说你娶媳妇不能娶的太便宜,程序再简化下去,叶家怕是要把崇碧收回去了。潇潇笑着说崇碧的意见,也是不必这么复杂。她看出潇潇并不是真的想省掉这一步。订婚宴虽然规模不大,说好了只有至亲,邱家这边亲戚不算多,但叶家却人多势众,不能有所懈怠。潇潇应是考虑父亲身体状况才打算这么做。她看着父亲脸上的疲色,心疼极了。虫

潇潇让她出来休息,由他陪陪父亲——潇潇跟父亲似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说的样子,她听话的退了出来——在外面踱了好久的步子,只觉得六神无主。母亲回来看她那个样子,也并不出语安慰,只赶着她自己去找点儿事情做,过一会儿才能开饭呢。

她心绪烦乱间,打开了画室的门,看着几乎是原封未动的画室,渐渐的回了神。

她的画室里只多了一样东西,就是外公的大画桌——她抚摸着画桌温润的桌面。好像多年前握着外公温暖的手……母亲来叫她吃饭,见她坐在画桌便只顾了发呆,跟她说,外公说过的,这是给你的嫁妆。

母亲的语气好像是在说最平常不过的一件小事。

她也当听了一件最平常不过的小事,并不往心里去的样子。却说起来,该去给外公扫墓的。

母亲只说,外公在世的时候,这些个事情上并不讲究,你心里记挂着外公就好了……

饭后崇碧来了,她陪着坐了一会儿就回到画室。

把笔墨纸砚都摆到画桌上,细细的挑了颜色,灯光调到最接近日光的水平。拿着笔半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想半日,还是画她最拿手的兰花和蛱蝶,线条简单,又能幻化出很多组合来,不易重复……直到叶崇碧跑到画室外面敲门,她一动未动。

听着崇碧问:“湘湘,打不打扰你?”

她搁下画笔,轻轻的对着未干的画吹了一口气,站起来去开门。

崇碧给她送了一盅茶,“我过来看看你的画。你都闷了一晚上了,休息下。”

屹湘请她进来。

崇碧虽然看一样赞一样,并不乱动她的东西,嘱咐她继续,自己可以站在一边欣赏。

她笑着跟崇碧解释,自己一向不太习惯自己画画的时候身边有人在,问:“昨儿个戏听的可好?”

崇碧也不掩饰,说:“除了戏园子那对联‘演悲欢离合当代岂无前代事,观抑扬褒贬座中常有剧中人’我越品越有意思,其他的,可以用‘对牛弹琴’来形容我。”

“你本是听交响乐才会落泪的人。”她开崇碧玩笑。

崇碧笑,说:“我本不是轻易会落泪的人。”

她品着那句话,崇碧把自己打造的真像穿了钢盔铁甲似的,于是她笑笑,说:“那我怎么听说,有人被从马背上摔下来还大哭一场?”

“哈哈……”崇碧笑的爽朗,“那是正常生理反应。真真切切的骨肉分离,不哭不是人了——你听谁说的?那日没几个人在的,传开了?哎呀,都怪我哥的那匹暴龙,太认生……对了。”崇碧说着,弯身又看了一会儿屹湘的画,菜低声说:“求你件事儿。”

“你一说求我,我就害怕。”她不知不觉喝光了茶盅里的参茶。想是这一日奔走疲劳,她实实在在的需要养分。

崇碧说:“我是瞧着你画的画儿才想起来的,若是你不觉得我这个要求过分的话,能不能给我画个扇面?”

“过分。”她笑了。

“你听我说。”崇碧倒认真起来,说:“我总留心呢,在找一把相似的扇子,可是怎么也找不到。”

她有些好奇,问:“什么样的?”

“就是这样的,疏疏的几笔兰叶,两只彩蝶。很清淡的画面。”崇碧说。

她凝神。

崇碧形容的很简单,画面也并不出奇。她却忽然心里一动。

“这种扇子很常见。现今存世的明清古扇颇多,不难找出来一两样入眼的。”她说。

“你说的是古扇,不要那种。要的是能随身带着的。”崇碧说。神色里竟有点儿忧郁。

她愣了一会儿,道:“原来你是拿我的画儿给人做消遣去。不给。”

“消遣?也是啊。”崇碧叹气,想了想,才说:“有个人,当年被毁了把这样的扇子。我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了,反正直到如今我都不能忘了当时他那表情。想起来便揪心。我当然也不想纵容他睹物思人,只是这事儿我搁在心里这么长时间,硬是过不去……就想着哪怕是不能原物奉还,到底给他一个交代……这几年吧,我看着他越来越正常,就觉得越来越不正常。想开了其实也没什么,就想继续宠着他吧,迟早有一天他能明白过来,现在就再纵容他一下。”

她继续发愣。

崇碧也沉默了。有一下没一下的扯着毛衫上的线头。

只有暖气片子咕咕的发出轻响,才让屋子里有点儿动静。

第七章 没有露珠的早晨 (四)

“看我都跟你说些什么。这等想不开的伤心人,不提也罢。算了,你当我没说。”崇碧倒也豁达。她歪着头又看了一会儿屹湘的画稿,笑道:“很怪,这几年我也不算没研究过这类的画作,就是一眼看见你画的蛱蝶,才算是入了眼。有种match的感觉,好像一直在对焦,忽然就调对了,画面立刻清晰了。”懒

“少来。哄我出手是吧?跟董芳菲一个德行。”她说。崇碧刚刚说的这个人……莫名的,让她想起那四个字:情深不寿。心头有一点酸涩感,抓着青玉镇纸的手,不由得狠捏了几分。

“谁跟她一样呢。”崇碧笑。

“好,不一样。可你再讲话中英混杂,小心被我哥说。”她说。潇潇很有点儿牛脾气。

“我好多了不是?在家被我爷爷骂那才叫惨……跟你说我最近总是闯祸,前儿晚上在爷爷那儿泡茶,给他弄炸了一个新到手的紫砂壶,爷爷没说什么,我们家大哥简直没把我损到家,要命。”崇碧无奈。

她知道他们家是大排行,崇碧说的那位大哥,应该就是那位著名的青衣叶崇磐。她最近也开始留心姻亲的一些事情,就算做功课也要做足一些,免得到时候失礼。

“你忘了先给壶上浇一遍热水?怎么犯这种错误?不该呢。”

“就是啊,不是正跟潇潇讲电话呢嘛。”崇碧吐吐舌。虫

她看着自己的画稿,问:“能给我形容下,那扇面是怎样的?”

崇碧眼睛一亮,马上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个小本子,小巧的钢笔一握,在桌案上就画起来。也许崇碧是对那个扇面的印象太深刻,一笔一画的指指点点,很快就在本子上标出了大体的内容。

她半晌才说:“你这夹七夹八的乱来一气,都是什么呢。”

“早知道当年我也好好儿的学。”崇碧叹口气。然后又很期待的看着她,问:“能明白我要的是什么样的扇面嘛?”

她当然明白。不过有点儿保留的说:“我试试。”

崇碧干脆在她腮上亲了一下。

她笑,“不用唇膏的嘴唇还这么润……”立刻被崇碧打。

两个人笑到眼湿湿……

她几乎熬了一个通宵,画好了这些。

曙光初现的时候,她被外面警卫班出操的口令和整齐的脚步声惊醒,原来自己在画室里睡着了。她站在院子里,看着父亲办公室灯已经亮了;轻轻的走到办公室窗下,翘脚看着里面,父亲披着一件驼色的厚毛衣,正在灯下看着什么……

屹湘收好画才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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