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斛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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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斛珠-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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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戈心头恼火更胜。这湘湘,目光毫无畏惧。从来都毫无畏惧。即便对着他这么不友好的神态,看他的时候愣是带着回击与挑战的味道。他站在厅里,看着她慢慢的在空荡荡的房屋里转着——屋子就是老式的三居室,阳台在卧室那间,呈半圆形。阁楼原本从外面走上去的,被改造过,从门厅内侧便有一个旋转楼梯可以上去。

屹湘没有上去,而站在阳台上。

屋子里虽然只有简单的家具,也够用了。想要住进来,应该马上就可以。

阳台是封闭式的,有两个木头花架子,架子上只有一盆吊兰,叶子枯了一半。她看了一会儿,动手劈那枯叶子。片刻,手心里便攥了一小把枯叶。吊兰也速的瘦下去……听到身后的脚步响,她回头看一眼,佟金戈不晓得从哪儿找到一把铁壶,过来站到她旁边浇水。

“再晚几天,怕是没的救了。”屹湘托了那细瘦委顿的叶子,说。

金戈把铁壶放在架子上,“连一盆花都不忍心放弃呢,怎么能对人那么狠?”他并没有看屹湘,语气也是平平淡淡的,“还连名字都改了。这倒是让我意外。可见你也是知道自己的。”

两个人都盯了这盆生命力眼下很弱的植物,能听到的除了屋外芳菲的笑声,就是清水渗进花盆泥土中哔哔啵啵的细小声音。

佟金戈以为屹湘是无言以对,笑了笑,笑容里甚至有点儿鄙薄的味道,转了身,就听到她说:“金戈,公平一点儿,你又有什么绝对的资格来评判我了?”

佟金戈站住。

那团昏光里纤弱的影子,声线比影子还要弱,讲出来的话却不弱。

他忍了好久的火气终于要爆发了,“你……”刚说出这个字来,就听芳菲在问:“怎么样?满意吗?”他脸上发热,看着屹湘从阳台走进屋内,把那团枯叶子放到屋角的垃圾桶,坦然而平静的表情,让他接下去的话没有说出口。

芳菲看着他们的神色,“还真不错呢。添置合用的家具就可以住进来了,湘湘你觉得呢?”

屹湘看了一眼头上都快长出角来的佟金戈,没出声。

芳菲立即对金戈说:“钥匙交出来。”

金戈对着屹湘,没说话,屹湘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于是说:“院里那挂秋千倒还是那老样子。”

金戈看了她一会儿,才说:“这里的住客都有点儿念旧。”他说着,拿起那一挂钥匙,递过来,“随时可以搬进来。”

钥匙很重。匙头的橡胶温热。屹湘攥了攥,说:“谢谢。”

“租给谁也是租,谢什么谢。”金戈说完便往外走。

芳菲倒笑了,说:“这狗脾气。”她看屹湘把钥匙收好,“走吧,我送你回去。”

芳菲让屹湘先上车,自己跟金戈面对面站着,两人静了一会儿,忽然异口同声的说:“你可别跟他说……”两人都一怔,扑哧一乐,互拍肩膀,说“知道知道”。芳菲点着金戈,说:“小子,长心眼儿了……不过你今儿这态度可太恶劣了啊。”

金戈笑而不语。他并不是真的讨厌屹湘。看着她小心的照顾花草,看着她安静的望着这里的一景一物,他心里的火儿是压也压不住。只是对着芳菲,他不想解释这些。

太婆妈了……

屹湘隔了这距离看那二人,若有所思。

就见佟金戈转了下脸,对着她叫了一声“租金一交半年,短我一分钱都不行啊”。

她嘴角一牵,对着金戈摆摆手。

奇怪,金戈态度那样的恶劣,她并没有对他生气。这一切在她看来几乎都是合理的存在,芳菲的热情,金戈的不平……她抚着胃部。胃里火辣辣的。从刚刚在楼上开始,就有些难受。她知道这恐怕是胃火。

芳菲上了车。

屹湘看着窗外,院里黑黑的树影慢慢的往后退去:此时灰暗的院落,曾无数次的出现在梦里——灰砖小路,砌的整齐的水泥花坛,长的能有脸盆大小的鸡冠花,火红火红的……但这一切,都及不上那架秋千。即便是在梦里,即便是四周都灰暗的时候,那架秋千也是明亮的……

芳菲车子在出了大院后开始加速,跟紧随其后的金戈较着劲似的,出街转弯都没有减速,很快在下一个路口,两车分道扬镳,芳菲才问屹湘:“送你回哪儿?”

“回家吧。这几天我先住家里。”屹湘说。

路程不远,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屹湘胃里由火辣辣变成了绞痛。她忍着不吭声,硬是在巷口让芳菲把自己搁下来,拎着两只大袋子往回走。待芳菲的车子不见影子,她在路边蹲下来。

距离家门口也就是几十米远,胃疼的翻江倒海,她简直想坐在路边不动了。

门前停了一辆车子,看不清楚是谁的,可听得见门内的说话声,有一个是潇潇。

“潇潇!潇潇!快来救我!”她叫起来。也顾不得手边这昂贵的礼服,且丢在一边,一屁股坐在了马路牙子上。说话声歇了,她知道潇潇肯定是听见了,于是又叫“邱潇潇!”

门口灯影里出来两个人,她招手,就看清楚和潇潇在一起的那个个子高高的男人,她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呼的一下站了起来。

第七章 没有露珠的早晨 (十四)

起也是起的太急了些,忘了自己是从什么位置上起来的,高跟鞋在这样紧急的状况下额外的不好控制,她几乎听得到脚踝骨那里“咔嚓”作响,人险险的便往旁边歪斜过去,一手扶住粗壮的树干,姿势别扭极了。忍着痛,不出声。懒

“湘湘?”邱潇潇往妹妹这边小跑过来,见屹湘扶了树干立了不动,问道:“你怎么了?”他走近些,抓住她的手臂,立即发觉她身上发颤。

“难受。”屹湘说。她看着潇潇,目光似乎是穿过潇潇的身子看到了后面,董亚宁并没有过来,他只是走到了台阶下,远远的,看着这边。她吸了口凉气,听潇潇追问她到底怎么了,对潇潇说:“胃疼……”见了哥哥,不由自主的弱下去。

“还崴了脚?”潇潇低头看看她的脚,也不再废话,一转身搭着她的手臂将她背了起来,迅速往家门口方向去,“董亚宁,你过去跟警卫班说,让人叫医生过来……”

“哥……”屹湘抓住潇潇的肩膀。

“你闭嘴。”潇潇人已经背着屹湘经过了董亚宁身边,上台阶的样子一点儿劲儿都不费,身轻如燕的。他和屹湘都没有听到董亚宁应声,直接一路小跑穿过花厅进了厅堂,将屹湘放在沙发上,单膝跪地,脱了屹湘右脚的鞋子,捏着她的脚踝,“我可是要动手了啊。”他低声说,看了屹湘一眼。发现她脸色发白,紧抿着嘴唇。他不禁眉头一皱。虫

屹湘抓住了沙发扶手。

她疼到额头冒汗,一声不响的,点点头。

潇潇一手固定住屹湘的脚踝,一手捏着她的脚前掌处,转了几下,低声说:“应该没伤到骨头,拧到筋了吧……”

屹湘吸着凉气,摇头。一疼起来,简直说不清楚程度。不过伤到骨头,那这会儿她怕是动也动不了了,趁潇潇松了手,她自己揉按了一下脚踝,火辣辣的痛,已经见了肿。

“你呀。”潇潇不让她乱动,他仍是单膝跪地,屹湘的脚放在他膝上,“走平地都能崴脚,你慌慌张张个什么劲儿?”看着她冒汗,又不耐烦又心疼。

屹湘扁了扁嘴。

潇潇愣了下,抹一把眉毛,“好了,不说你了。”他听到外面凌乱的脚步声近了,抬手拍了一下屹湘的额头,说,“哪儿不对劲儿,老老实实和张医生说——你在家呢,不准再忍着。”

屹湘抬头,父亲身边的张医生已经到了,在门口看到她的模样微笑了一下。她就叫了声:“张叔叔。”她只看着张医生。而张医生身后两步距离,有一个瘦长的黑影子,还没等黑影移近、露出样貌,她先转开了脸。“麻烦你了,张叔叔。”

张医生说:“我来看看,怎么了。”他进门。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副薄橡胶手套。

董亚宁跟着进屋。他把张医生的药箱和一个急救包拎过来,放在茶几上。

屹湘低头,自己动手将丝袜脱了下来。但也许是屋子里太暖,她竟然觉得脚底都要出汗了,一时之间疼痛好像都轻了些似的。也只有一会儿,返上来的痛感更加猛烈,额头上密密的出了汗,她忍着忍着,还是抬手擦了一下。

她看着张医生那一向平静温和的面容,问:“不要紧吧?”

张医生给她下了几个指令。左晃、又晃、旋转……屹湘细白的脚凌空,像朵在风中旋转的白玉兰花。

董亚宁只看了一眼,回了下身,站到走廊上去。听到潇潇在里面问:“张叔叔,湘湘的小猪蹄没事儿吧?”

他随手带了门。外面风凉。

里面张医生都忍不住笑出来,说:“没伤到骨头。”他转身打开急救包,将一个冰袋按在屹湘脚踝上。“最好还是去拍个片子。这样也放心些。”

“给我开药就好了,张叔叔,没事儿不用去医院了。”屹湘自己按着冰袋,赶忙说。冰冰的感觉暂时克制住了热乎乎的痛感,她头脑都似乎清醒了很多。

“那刚才又是谁在外面喊救命?”潇潇没好气的说,“张叔,她还胃疼。崴到猪蹄子之前,是胃疼的走不动了。”

“我是吃辣吃狠了啦!”屹湘忙说。

潇潇点着屹湘,“你再大点儿声?再大点儿声爸妈就都过来了,到时候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你才大声呢……你敢把爸妈招来我跟你没完……”

张医生不管这兄妹俩斗嘴,摘了手套,示意屹湘平躺。他一边按压着屹湘的胃部检查,一边问她问题,诸如晚上吃了什么、吃了多少、什么时间,包括平时的饮食习惯,还有胃疼的症状多久出现一次、是不是很频繁?在美国有没有看医生、吃过什么药?他问的极仔细。

屹湘都一一的答了。

张医生让她坐起来,想了想,又让她把手腕子伸出来,自己三根手指搭上去,过一会儿,又让屹湘换只手。

潇潇忍不住说:“你惨了。”

屹湘瞪他。知道潇潇说的是,张医生搞不好要让她吃中药了。她从小就怕这个。打多少针、吃多少药丸都不在乎,就怕那黏黏稠稠黑乎乎说苦不见得很苦但非常折磨味蕾的药汤。

张医生松了手,看着屹湘,说:“今天呢,应该就是吃的多了,又过于辛辣。我替你开消化药。”

屹湘松口气。

但张医生接下来又说:“我看你最近,有些精神紧张吧?所以肠胃敏感也是有的。另外你长时间熬夜,饮食并不规律,身体状况不算很好。脾虚肾虚,这都是小事情了……还有你的胃,真要好好儿保养——我晚些时候开两个个方子,配几味药,各吃三副,应该就会有起色,到时候我再给你号号脉。”

张医生站起来,看着屹湘,倒有什么话没说尽的样子。

屹湘额顶滋滋冒汗。

“潇潇。”廊上的董亚宁敲了下门,低声叫了邱潇潇一声。

第七章 没有露珠的早晨 (十五)

潇潇答应一声就出来,见董亚宁还是穿着衬衫,又一直站在外面,禁不住“哟”了一声,说:“看看,都是湘湘闹的,我只管拉着你——你不是说这就去机场,快走吧。晚点了,家里人都在等就不好了。董伯伯脾气最急了。”

“我刚刚去电话说了,让晚一小时起飞。横竖我赶到了就行。”董亚宁解释。懒

“得,我还是送你出去。”潇潇微笑着说,“刚才话没说完呢——董伯伯说要离京这就立刻走?”

“他那脾气,说风就是雨,一句话出来,不给他立刻办到了,那也得行哪。也不算急,筹划了有一阵子了。就是非让我送去,这也麻烦。”董亚宁语气里没有一点儿喜悦。父亲定了主意离京也有一段时间,因为母亲不太愿意,才拖到了今天;这回是先回乡祭祖,再到上海他选定的住处去,预备以那儿为主了。他看潇潇,说:“白天走太张扬,只好玩儿一回锦衣夜行。”

潇潇了解的拍了他后背一下,说:“回去替我谢伯父伯母的礼物。若婚礼他们的日程还安排不开,我跟崇碧登门道谢。”

“你就是周到。给你就拿着呗,又不值什么。难得他们俩还想着这礼数。”董亚宁挠了下眉,“后天我就回来了。”

“正事儿要紧。”潇潇说,“我们也不多请。来的都不是外人。是个仪式,本来我们还不打算办了……”虫

董亚宁知道他们大约是因为邱亚非的病情,不过不方便讨论太深,倒说:“还是办的好。要说呢,一辈子就这一回,你也别委屈了崇碧。哥哥我多嘴说一句:像她这样的姑娘,如今也难找。人前人后的,总是以你为先的。”

潇潇点了下头。

“你都明白,我这也是废话。”董亚宁又说了句。

两人已经来到院门外,董亚宁催潇潇回去,潇潇摆手,说:“没什么,你也知道,我家的这头不算太娇生惯养的小猪,穿平底鞋走大马路也能摔个四仰八叉的德行,一准儿没事儿——路上注意安全。”

董亚宁看着潇潇的笑模样——他好像完全是无心的,也不避忌这么提起湘湘,好像湘湘仅仅就是他们同窗的那个小姑娘,提起来,能无伤大雅的取笑一番……是啊,潇潇一直这样;看上去对谁的事儿都没心没肺的潇潇。

董亚宁的车子一启动,五六秒便加速到了百公里。引擎那清明透亮的声音,似乎点的着他的血液,在这样的夜晚,车本来就少的区域里,肆无忌惮的将车速飚的更高了起来……

邱潇潇瞅着董亚宁离去的方向,半晌没有动。黑黑的眸子里,夜色的倒影深而重。

他站在大门口活动了好一会儿筋骨才回了院里。

一晚上对付叶家上上下下,不是不辛苦的。他几乎从来没有面对过同时出现那么多的亲戚,七嘴八舌的问起话来,他不但要分清楚来自哪张嘴巴、有几层意思,要及时而简明的回复,还必须得体。这倒也不难。就像崇碧在他耳边笑着说的,有点儿开记者会做发言人的意思吧?

他说,比那要难多了。因为不能编瞎话。而且提问的人不按大纲来……

除了他们俩,只有坐在他们旁边距离最近的叶崇磬听到这话,倒引得他说了一晚上仅有的几句话出来。说这儿坐的两桌,只是直系亲属的大约三分之一而已。你们俩才回答几个问题就不耐烦了?老老实实的等着敬酒敬到手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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