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住了。
凭着这车牌,她畅通无阻的把车子开进了永昌大厦前的地面停车场。在拎起自己的东西要下车之前,那铃声又响起来,仍然是“李晋”。她扶着门把手停了一会儿,拿起手机来接通,对方刚刚说了句“董先生”就被她打断了,她说:“我是郗屹湘。”
李晋在那头立即应了一声“郗小姐”。没有明显的讶异。并且接着便沉默了,等着她开口。
屹湘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真是个人物。能伺候的了董亚宁这样的主儿的,一定是个人物儿。她说:“董亚宁现在应该还没走出玉梨巷呢,你过去接他一下吧。”
李晋说好的您放心,我十分钟内赶到。他仍然没有明显的讶异。也不问为什么。
屹湘收线下车,靠着车子略站了一会儿。
大厦高耸入云,楼底的风很大,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她身上都被吹透了似的。看到停车场管理员朝她走来,她扬手锁了车,将车匙交给管理员,“替董先生看好车。”
说罢不等对方有反应,她拿好包,走出了停车场。在街边等出租车的时候,她被街上飘来荡去的汽车尾气呛的咳嗽起来。上了车,仍是咳。这一咳嗽简直停不了,咳的胸口疼;她从车后座上方拿了矿泉水喝,好容易制住了咳嗽,可那细细密密的疼痛却没止住,疼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她下车后,走在回家的路上。
穿过这静默的巷子,往那红墙深处去。呼吸着渐渐清透的空气,一点一点的把痛感消化掉。
手心里捏着手机,一晚上没响的手机,在这个时候终于响了起来。不出所料,是母亲打来的。
她说妈妈,我马上到家,待会儿跟您汇报战果啊您别着急。听着母亲平和中含着微微的笑意的声音,背后似乎还有父亲在说了句什么,听起来,也是愉快的……她合上电话。已经看到了家门口。
他问她,到底为什么回来?
这本是个很好回答的问题。
她并没有把她的答案讲给他听。
他应该是了解的,可未必能理解她。
她好像不该也不必跟他解释。就像如今她不该也不必指望他能理解她的任何一种选择一样。她和他……不再是需要解释的关系了。
但是回答,她回答他一句,总是可以的吧。
就像父母亲微笑着问她阮尧怎么样的时候,态度坦然而且直接的说出来就好了。可是她没有。他的态度让她不安,以至于忘了不该慌乱。下次不会了……但没有下一次了。
她想着他那样子。没有下一次。一定不能有。
关于阮尧,她说:“好极了。他是个好极了的人。”
好极了。只是她不喜欢。
父母亲却好像并不太在意她话语中暗示的那层“阮尧不像是会喜欢我的样子、我想我们不太可能”,反而跟她聊起了别的,中间有几句,仍是提到了阮尧。她都听着,并不插话,陪着父亲吃了点儿东西。
算起来,今天她实在是吃的真不少。只是仍然觉得饿。就连这专门炖给父亲的药粥,她都跟着吃了半碗。还是那种食不果腹的感觉。
父亲笑她,问她这是在艾老师家里没吃饱饭呢还是饿了几天了?
她说不是,我得多吃点儿,为明早早起做储备呢——明儿一早我得去找石头。她说到这里精神一振,话题回到工作上,她来了劲头。比比划划的跟父亲说起了这桩事。
母亲听着,问她是不是自己去。
她说不,跟叶大哥一起。这行儿他熟,说要帮我这个忙的。爸妈,我得走了啊。
她收拾了一下东西准备离开,这话说的很自然,并没有留意母亲脸上转瞬即逝的那一点点惊讶的神色。
第九章 没有浪花的海面 (十二)
郗广舒追问了一句,起身送女儿出门,屹湘跟母亲解释了一下。见母亲还有些不解的神色,她笑着说:“我是两眼一抹黑,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那日哥哥和崇碧也在,我们聊起来翡翠,我正愁不知道哪儿去弄呢,叶大哥说他会帮我留意。”。
郗广舒听屹湘唧唧呱呱的说着,这才了解了个大概。
屹湘问:“妈妈,我不该麻烦叶大哥?”她站在大门口,一脚在门里、一脚在门外,问母亲。
郗广舒听这屹湘这么问她,语气里竟有一点小心翼翼,生怕做错了什么似的,让她多少有些不忍。于是笑着说:“你们的事我不管,相处的好自然更好。我们两家日后也该多走动些。”她摸了摸屹湘的脸。很温柔的。
“是哦。我也是这么想的。”屹湘笑了下。说到这儿,她忽然想起下午的时候,叶崇磬说的那句“也不是外人”,瞧这样子,他已经开始把她也算作“自己人”了?她努了下嘴巴。叶崇磬这人,看上去面冷冷的,不过,慢慢的也觉得他虽然一开始难接近,接触一下,也还是不错的人……“叶大哥那里,我不会很麻烦他的。”她跟母亲说。
“就是麻烦他一点儿也不怕。自己家亲戚,怕什么?”郗广舒微笑着,“大不了我也学你叶伯母,请他来家里吃饭。”
屹湘笑了。
母亲难得幽默。
“阮尧约会你呢,有时间你就出去喝杯茶、看看电影。就当是朋友相处一下,也不是不可以。”郗广舒嘱咐道,站在女儿的车边,“还有你好好儿的保养一下你的皮肤,摸着跟砂纸一样。”
屹湘不了母亲的话题跳到了这儿,她一边抱怨北京空气不好还干燥,一边发动车子说自己真得回家早点儿去睡觉了,竟然忘了跟母亲强调一下:阮尧,她真的不想再见了;不是阮尧不好,而是她不能浪费人家的宝贵时间。
认识朋友,还是不要这样认识的吧……
回到自己的住处,尽管时间已经接近午夜,她还是预备好好儿的泡个澡。故意的把水温调的高一些,浴室里跟蒸笼一样,热气腾腾。镜子被水雾完全罩住,她擦了一下,擦出一小块空白,刚刚好,看得到她的头颈。她的目光从自己的脸上到颈上,静静的如流水一般往下……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腕表早摘了下来,她看着,好半晌,从架子上取了一只护腕套上,才滑进了浴缸里去。整个人迅速沉了下去,被热水和气泡服帖的裹着,她像一只蚕。
在水底憋着气,直到喉咙发疼,她才从水里冒了出来。甩着头发梢上的水珠,靠向浴缸的一侧,精疲力竭的感觉终于彻底抓住了她……在睡过去之前,她猛然间想起来,叶崇磬说明早来接她,到底是多早?
叶崇磬这一晚睡的极好。
只是清晨他床头的闹钟还没有响起的时候,先被一阵奇怪的声音给弄醒了。他翻了下身,歪着头看到了奇怪声音的来源——那个黑不溜丢的小东西正捧着床脚在磨牙呢!
叶崇磬看着原本圆润的床脚被毛球啃的露出了木头的原色,甚至都闻得到木香味,忍不住心疼。他揉了下前额。一夜好眠的最明显效果,就是头脑清亮加好脾气。于是他坐起来,双脚搭在地板上的时候,毛球也只是略略的斜了他一眼,继续啃木头……叶崇磬忍不住想笑,弯身抓住了毛球,把它举高。
小家伙嘴边还有木屑。
叶崇磬轻轻拍了它一巴掌,“真不该一时心软把你放出来。这真叫一旦放虎归山林,后患无穷啊。”
他拎着毛球下楼去,给它添了水和食,找了一颗新的磨牙棒。看着毛球根本不理磨牙棒的模样又觉得好笑……洗脸的时候他对着镜子看到的是自己的笑容。这样松弛而又愉悦的清晨,毛球闯多大的祸他也能容忍。
换衣服的时候他要拨屹湘的电话,看看时间还不到七点,将要按键的那一刻又改了主意。
他看了看天气。天空是一种清透的蓝。到底站在阳台上喝着咖啡,饱饱的欣赏了一番外面静谧的晨景,才预备往外走,就见隔壁董亚宁的院子里,旺财呼哧呼哧的从家门口的狗洞里冲出来,对着院门外低吼了一声。
叶崇磬停了一会儿。
旺财极少开口吠叫。以至于有一阵子他开玩笑说董亚宁养了一只哑巴狗。董亚宁不以为意,说不乱叫的狗才是好狗呢,没听说咬人的狗不叫啊?他唯一一次听到旺财吠叫,还是去年,董亚宁喝多了,在外面发脾气砸了车前挡风玻璃,砸车的物事脱手也伤了他自己,在门内等他的旺财嗅到血腥味便急了,隔着院门对着主人大叫,直到他听到动静出来帮忙,把董亚宁拉回家里去,旺财才消停……
叶崇磬皱了下眉,对着外面喊了一声。旺财头都没回,家里的毛球却开始急躁。他把毛球放到笼子里,出了门,隔老远就看到董亚宁从他的新车里钻出来、对着旺财吹了声口哨。
叶崇磬按了下车匙,跟董亚宁打了个招呼。
董亚宁伸伸懒腰。
叶崇磬见他一身散乱的模样,走近些看看车子,说:“怎么新上路就受伤了?”董亚宁这车从内到外的黑,有一点伤痕便很明显。他眼尖,看到左侧车身门把手旁边,有一点白。
董亚宁撇了下嘴,没回答,反问道:“这么早出去?”
“潘家园。帮朋友长个眼。”叶崇磬说。
“我说呢,起这么早。”董亚宁说着,往自家院门走,“什么人啊,还劳动你大驾亲自走这一趟,那地儿到周末乱哄的呀……”他开了院门让旺财出来。
叶崇磬见那一人一狗都懒洋洋的,在晨光中一晃,就像是要去睡回笼觉的模样。他开了车门,又看亚宁一眼,说:“我昨儿看了下玉梨巷那地段,还真是好极了。难怪都盯着呢。”
亚宁“嗯”了一声。
“你留神。一松劲儿可就被人夺了。对了,据我所知,艾老不擅工笔,怎么你们人人都能画一两笔?”叶崇磬正色问道。
亚宁又“嗯”了一声,缓缓的,说:“师母家传的技艺修养。我们也都只是得了点儿皮毛,只有……”他停住了。
第九章 没有浪花的海面 (十三)
眯了下眼,说:“都是皮毛。师母的小尺幅的画作都有大家之风。没的说。”他说着抬手按了下眉尖。、
叶崇磬听了一笑,说:“你有画稿吧?改天瞅瞅。”他不想多耽搁,挥手上了车。
董亚宁放了旺财出来,带着它遛达了几步,叶崇磬的车子就从身边经过了,轻轻的响了一下。
他看着那辆银色的车子轻快的转了弯。轻快的就像叶崇磬今天的精神状态。他有好久没见好朋友是这么愉快了吧?
自从粟菁菁遭意外去世,叶崇磬原本就沉默内敛的性格甚至有些孤僻和阴鸷。有时候他看了也替崇磬担心。
菁菁……菁菁不擅长工笔画。但她的写意山水甚好。其实菁菁性格较为安静,照道理来说学一点工笔画顺理成章。起初不知道为什么师母没有传授菁菁她那一手好画功,反而看上了精灵古怪、粗枝大叶的邱湘湘。也是到后来才想明白。师父和师母,教他们技艺同时也磨练他们的性情。菁菁性情在四个人中较为安静而细致,有时未免归于纤弱,笔下山水画的多了,久而久之,心胸与格局都开阔些。时至今日,方见师父与师母用心良苦。
他不跟叶崇磬聊这些。崇磬也不问。他从来知道不管是谁,心里大约总有那么一两处不愿意给人窥探或触及。粟菁菁就是叶崇磬的一处。
可今日叶崇磬主动问起。足见他确实是好多了。
也是,这都多久了呢?
他活动了一下筋骨。
在车子里呆了多半宿,背上着实有些僵硬。
屹湘听到一阵车响,忽然从床上弹起来。其实那声音很细微,可不知道为什么就钻进了她耳朵里来,她一把抓起枕边的手表来一看,已经快八点了,慌乱间拿起手机来看一眼,没有看到未接来电也没有短信,刚松了一口气,她仍觉得不太对劲儿,拎起床上的被子裹了一下往窗外一看,立即看到了楼前刚刚停稳的车子,正是叶崇磬的。
她一愣神的工夫,就见叶崇磬已经下了车。
她本该开口叫人,却看叶崇磬靠在车边,一边抬手揉了揉肩膀,一边拿起手机来。她等了一下,只有几秒种,她的电话响了。
她趁机闪回了室内,接起电话来。叶崇磬低沉的声音和缓而平稳,听她有些急促的说自己马上就好,说:“你慢慢来吧。收拾好再下来。”
他连语速都慢下来,仿佛真的是不着急;她却一向不习惯让人等,丢了电话急忙慌促的收拾好了自己跑下去。
叶崇磬见随着一声门响,钻出一个小小的粉绿色的身影,就像这枝头刚刚冒出的柳芽似的,轻盈而迅速的移动到他跟前儿来,因为跑的有点儿快,身上零碎几乎没有一处不跟着乱战的,包括她抓成一个松松的髻的头发,说着:“我睡过了……你怎么不早打电话给我啊,我真应该早起的……”鼻尖儿额头都有一层薄薄的汗,柳芽上蒙了一层朝露。
他无声的替她开了车门。心想她要是再着急跑,那发髻就要“啪”的一下落下来了——其实应该不会有声音,可他就是觉得,她此时简直无处不在响动。
屹湘这件粉绿色的斗篷是刚刚从衣橱里拿出来的,未免有点儿新衣的味道。她坐在车子里自己先嗅了一下。她本来想随便抓一件衣服套上就下来的,临了又觉得不可以太随便。到底换了稍稍正式些的,等叶崇磬上了车,她看着他穿的好像要去郊游似的,不禁要跺脚,轻轻的嘟哝一声说:“幸亏没穿高跟鞋。”
“忘了和你说,去那儿不是拍卖会,别拘着自个儿。”叶崇磬说着,见她脚上是一对松软的靴子,看上去是舒服极了的样子,问:“饿不饿?”
“嗯。”折腾了这一会儿,不仅是出了汗,肚子也醒了。她老老实实的说。“我包里有巧克力。”她扒拉一下自己的大包。拿出一盒出门前随手塞进包中的糖果,看清楚,“哎呀,糟糕,是软糖。”、
“那我们先去吃饭。”叶崇磬说。
“好……吧。不会太耽搁时间嘛?”屹湘问。
“不吃饱了怎么有力气。不差这一会儿。”叶崇磬说。
屹湘把糖果盒放在叶崇磬的储物盒里,说:“我是担心给你添太多麻烦……”
“不会。”叶崇磬回答。他看一眼屹湘的小动作。那盒糖果五颜六色的,很像是小孩子会吃的东西。因此屹湘就显得有些孩子气……
屹湘以为叶崇磬要跟她一起去吃的必然是大饭店,不料出了小区往前走了两个街口之后,叶崇磬就把车子停在了路边,她一看,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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