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稳住了。
“现在,不是时候,对吗?”他深深的眼里,是温和的光。
这般的深沉与温和,像一张密密的网。
屹湘转开脸。
她的侧脸,像精美的雕塑,带着特别的温度。
叶崇磬就见那柔润而弧度优美的下巴上,不多不少位置刚刚合适的那颗蓝痣,在微微的颤动……他和缓的说:“我得走了。屹湘,”他回身拿了外衣,“楼上房间里有我的衣服,新的,没有开过封的,你可以先换一下;或者让人给你送女装来?我这儿没有现成的。”
屹湘低头,工装裤上那一大团印记,半干不湿的……
“不用。我回去换就行。”她有些生硬的说。
叶崇磬已经换好外衣,看了她一会儿,说“我们过两天见”,才离开。
出了门,叶崇磬撑伞。
雨滴子打在伞上,噼啪作响。
往日他只觉得连绵的雨总会令他心生些许烦躁,此刻却没有,反而有一层说不出的松快。
发动车子的时候,他抬眼看了下窗外——董亚宁的公寓,从上到下灯火通明……
屹湘站在门内,听到叶崇磬车子离开,半点没有轻松的感觉。
她只知道从始至终,她对叶崇磬着恼,叶崇磬并没有道歉。而看样子,他也不打算道歉。
上楼的时候,她腿都有点儿发颤。
高师傅正在给壁画扫尾,拿着软毛刷子轻轻的、一寸一寸的过着画面,动作温柔。她进来,高师傅并没有留意到,只有正在摆弄那架物归原处的幻灯机的小白,对着她笑了笑。
整幅画被裱糊在墙壁上,带着一点点潮湿的味道,像刚刚出浴的美人。
她走向东墙,一步步接近,一步步的似走进了宁谧山谷间,身边是悠闲吃草、打滚、晒太阳的骏马……这是她自己的画,看着也觉得有出乎意表的美丽。
她轻叹一句,“当初是怎么想来。”
高师傅收了软毛刷,也叹一句,“可也是呢。”便没了话。
两人并排站着,细细的查看,再也挑不出别的毛病来了。画没有问题,裱糊更没有问题。
“叶先生懂行。”高师傅简单的说。
屹湘只点头。
“湘湘姐,你来看。”小白忽然叫道。
“哟,你怎么给动上了。”高师傅先回头,只看一眼便责怪徒弟。
小白急忙说:“我就调试一下机器,别挪来挪去的,出了毛病。”他打开了幻灯机,机子里的片子缓慢的自动播放,投影在西面墙上,是清晰的风景画。此时他被师父责怪,束起手,有些不知所措。
屹湘看了,忙笑着说:“应该没事的……这是哪儿,风景真好。”
幻灯机有些年头了。方方的一个,顶部是一个圆盘状,内里一格一个的幻灯片,动一下,往前推进一格,发出轻微的“咔咔”声音,随着这轻微的声音,画面轮转。
屹湘看着看着,便觉得画面里的风景似曾相识。
她轻轻的“咦”了一声。
金色的湖面,晨曦中清冷的森林,延展到湖心的木桥,古旧的游艇,木屋的落地窗……她好像听到了窗子里电话铃在响。
“老橡树。”她轻声说。
没错,她不会认错的,这是老橡树。她无数次流连的老橡树。
可怎么会……
离开的时候她又看了一眼这间屋子。那双人沙发孤单的落在屋子中央。
她关了灯。
出门时雨落纷纷,风是住了的。
刚刚停下来在她车子后面的轿跑离的有点儿近。
一排车子像是刚刚到达,车主接二连三的开了车门下车来,打头的是佟金戈,前后的几位目光灼然的看向她。她觉得眼生,只隐约认得其中一位,大概是叶崇磬的堂弟,于是只对最熟识的金戈点了下头。
佟金戈车子刚停稳,就眼看着屹湘从叶崇磬家里出来的。他表情淡漠的脸上,眉微微一皱。屹湘并不理会佟金戈的反应。上了车,游刃有余的开车从前后包夹的奢华轿跑中脱离出来,扬长而去。
金戈听着叶崇岩在后面笑道:“还别说,就这范儿,可够带劲的。”他回头瞅了崇岩一眼,想警告他一句,崇岩却没看到,拎着酒就往董亚宁家门口去,走在了前头。
崇岩猛按门铃,楼上灯火通明的,人影不见,大门好半晌才开。
董亚宁刚刚正在他藏烟的窖子里搓烟叶,见人来才出来的。烟窖的门开着,一众人被烟叶味道吸住,纷纷的挤进那扇窄窄的玻璃门去,看董亚宁收的好东西。金戈隔着玻璃看亚宁那些刚完工的作品,笑了笑,说:“你还当真亲自动手啊。”
董亚宁雪白的衬衫上沾了点儿碎烟叶,一对眼睛眯着,吸了下鼻子,脸上有点儿沉沉的郁色。金戈见他这样,进门时准备好的话,也问不出口了。只说:“我们刚刚雨战,崇岩输了东道,琢磨着你这儿清净,今儿晚上就在这儿不醉不休了。”
董亚宁哼了一声,点了支烟,顺手拿起叶崇岩拎进来的酒,说:“这东道输的,可是大出血。”
金戈笑着,叫了叶崇岩他们出来,说咱们楼上去玩儿会牌,吃饭还早着呢,“老叶在家吗?叫他一起?”他是看着董亚宁的,董亚宁正巧朝旁边吐了口烟,对着他的旺财打了个榧子。
“甭叫,肯定不在家,今儿他得开一天会呢。这阵子跟大伯拧上了,有心思出来玩才叫奇事……”叶崇岩笑着出来,嘻嘻哈哈的,说了几句闲话。
一众人上楼,踩的玻璃楼梯铮铮然作响。
金戈看亚宁一眼,亚宁示意他先上去,“我收拾下这里。”
烟窖里温度适宜,有种特别的香味,他将已经搓好的几根雪茄仔细的封了条子,搁进特制的烟匣子里,看了一会儿,在匣子内侧写下了今天的日期……
屹湘进家门的时候,正赶上饺子出锅。
天气潮湿,从厨房到餐厅,水汽弥漫的。
崇碧和潇潇在互相打趣,都说对方饺子包的难看。
屹湘歪在门边看着他们俩,她忽然觉得浑身酸软,必须找点儿什么依靠。站了好一会儿,门内的两位愣是没有发现她。
郗广舒在上房门口也看了女儿的背影有一阵子了,才开口叫她。
屹湘答应一声。
“很累?”郗广舒让女儿进屋子。
屹湘摇下头。
“姑姑今天来过电话,潇潇婚礼她会回来的。”郗广舒说着,握了女儿的手。冰凉冰凉的手,她双手一合,搓着这双凉手。“她大概能住一阵子……先是自己回来,Allen要晚些。”
“嗯。”屹湘靠在了母亲肩上。
她就这么靠着母亲,哪怕只有片刻。
有这片刻的休憩和温暖,足以支撑她走的远些、再远些……
第十二章玲珑醉心的彩虹
从吉首到凤凰不过五十几公里的路程,因为夜间行车,却走了很久。租来的车子里安静的很,司机也不太讲话,车开的慢。从车窗看出去,并没有什么景色可看了,掠过去的,一团又一团浓重的阴影,是连绵的山峦。车前灯照亮的有限范围里,显见着路并不宽阔。
郗屹湘跟陈金素梅一路上都言语寥寥。
事实上从离开北京往湖南来,屹湘就发现陈太开始变的沉默。
这几日邬家本每日一个越洋电话问候,有一日特别拜托屹湘,说姨妈有严重的关节痛,如果太疲劳可能会犯病,请她多留心,行程的安排,和缓着些。
屹湘跟陈太同住那么久,是知道她有这个病症的。一路同行,她留意陈太的状态。还好,陈太除了较为沉默寡言外,身体并无不妥。她以为,眼下这模样,大概不是疲劳或者病痛的缘故。所谓近乡情怯,到了梦想中的故乡,那便不是怯,而是深深切切的悲伤了。
其实照陈太的说法,她出生在长沙,童年却是在上海度过,也只是随父母回乡探亲过。儿时的记忆,经过半个多世纪时光的打磨已然模糊不清。而她几乎所有的对故乡的印象,皆来自父母隔海相望时在遥想中美化了很多的描述……当想象中的故乡忽然出现在面前,屹湘能了解那种冲击。就像她这一次,公司包机在雨中的黄花机场降落的一瞬,从看到地面飞起的积雨开始,直到离开,两三日间,她无论到哪里,总被熟悉和陌生两种奇特的感觉交替控制着,难以确切形容。
甚至在工作过程中,她都觉得自己像是处在一个梦境里似的。小型的“翡翠之夜”已然璀璨夺目,比起在京城上演的那一场,却有更多轻松和快活的味道,更像一个派对。她能参与其中而又享受其乐的派对。在这个她视作故乡的城市。
屹湘与久未见面的Laura聊天,自称老湘人的Laura与她详谈甚欢。
但Laura说,她有一种很怪的感觉是,离开了也有几十年,这次回来,却觉得这里并没有变。而她刚刚回去自己的老家,觉得家乡也没有变。
Laura说这话的时候,她们在落成不久的LW分店中,刚刚完成了发布会的全部出演,观众还在余韵未了的状态中享受招待酒会上的杯光酒韵。Laura脸上的表情还是一贯严肃。看向屹湘的时候,却目光温和,所以便是前所未有的可亲。Laura跟她说,这连续两场发布会都很成功。没有做进一步的评价。但看了Vincent一眼,半开玩笑的口吻说:“Vincent给四分,还是保守了些。”
屹湘知道Laura甫一抵达京城,只在LW总部盘桓不足半日,便启程南下,在上海做短暂停留即飞抵长沙。那时她正在玉石工场忙的天昏地暗,仅仅是关注这位大老板的行程而已。Laura对着她的时候,心情好像格外的好了几分似的。不但调侃那意外状况,还提起了三月里在日本的事。
Laura问她喉咙是不是还总不舒服。
她笑了。想起上次偶遇,Laura赠药之谊。笑着说如果还有,千万再想着她点儿。
Laura认真的说,我索性给你要来方子吧,你在家中也好调制。
她还没有道谢,Laura接着就问她,是不是家人都在北京。Laura这样问及她的私事看似关心,她也老实的回答了。她想即便她不说,知道内情的Josephina也未必不会跟Laura提。她这么想着的时候,看了眼远处的Josephina,恰好Josephina也看过来。她就听Laura就说,那不正好,给你方子,让家里人照料你。
连正跟她们在一处的Vincent都笑了,说Laura你怎么这么婆妈。
Laura不以为意。她说,她还要在这里住一周,若是他们都不急着回去,改日一起吃饭。她住在了喜来登,足不出酒店,每日就爱在湘飨重复着吃那些她最爱的湘辣菜式……Laura问屹湘跟Vincent喜不喜欢本地菜式。
“非常、非常好吃,比如我每晚一客的酱香方肉。”Laura说。
屹湘听了就微笑。Laura只说菜名她就觉得要流口水了。
可惜Vicent是典型的外国人,他抽空去的是火宫殿,跟陈太搭伴儿,趁着她们工作的时候去吃了个昏天黑地。回来说,极爱的是那里的臭豆腐。倒吃不来这里正经八百做出来的上等湘菜,也吃不来这辣。他笑着说幸亏自己马上就走,再多呆一天,他会脸上冒痘的。
讲是那么讲,半夜里撺掇人跑出去要米粉吃臭豆腐糖油粑粑,最热心的又是他。
她是送了Vincent离开,处理完公务,才与陈太一同做了背包客一路向西行的。
临行前答应了Laura,回来会同她一起聚一聚。Laura并没有明说餐聚时还有谁在座,但她敏感的觉得,大概汪氏三姐妹都不会缺席……她还能记得卧龙梅下那美好至极的一个身影。那个身影,在这次小型发布会进行当中,似乎也出现过。只是惊鸿一瞥,她并没有看的十分清楚。只是Laura一句话,让她猜测至今。Laura说,我们大姐,难得关心下公司的什么事,这次竟然也多看一眼,所以还得多谢你们的努力……
她答应Laura赴这私人宴请,也有她自己的考虑。反正她陪陈太去过湘西,也还是要回来休整两天再回北京。正好跨了五一节假期,她有时间。
倒是Vincent走前,在机场送别的时候,隐约提醒她,汪氏宴请,不可小觑。
她还“臭骂”Vincent。说若不是他蝎蝎螫螫的,还客串什么走台,惹的人乱猜测、不乱猜测的都把她划归了“Vincent派”,用得着这会儿又说这些嘛?
Vincent大笑拥抱她吻别。说Vanessa没有你我可要怎么办呢?我越来越觉得你可爱。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大,一起相送的人就算别的没有听到,这句话总是听到的。
都知道Vincent癫起来很癫,但是这么癫法儿,还是可圈可点的。
屹湘明白,也不大在意。
等Vincent入闸,她回头看到小秘书程程都有点儿躲闪的目光,竟然笑了。程程私下里说老板我不问出来可是急的抓耳挠腮可是您不是真的吧……她笑的厉害。也不解释。笑到最后程程又叹气,说就算是真的,我也还是觉得……您最好还是嫁个中国人吧,受不了您这样的女子,落到金毛鬼身边去,这不是彩凤随鸦的现实版嘛,凭他是什么时尚教主设计鬼才呢,咱们土著里又不是没有好男人了,而且您那样的家庭……
第十二章 玲珑醉心的彩虹 (二)
她只是笑。
程程说到这里懂事的不再多讲。反正该说的不该说的她也都说出来了。
她耳根总算清净一会儿。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如今人人都关心她的婚事。
来长沙的包机上,因为Josephina出行的怪癖,她主动的让出头等舱的位子往商务舱去就座,陈太的座位自然也就安排在她旁边。这老太太少有的几句跟此行目的地无关的话里,就关心到她的终身大事——家本呢,我看你是兴趣缺缺,也不勉强你;屹湘啊,小叶怎么样?
小叶怎么样……陈太只是去了秦先生的博物馆半天,就把“叶先生”改口叫成了“小叶”。也不知道秦先生给她灌了多少迷魂汤,这才多久,小叶又是比家本还优秀还懂事还适合她的男人了……
她说金阿姨啊您怎么变的比我妈妈还啰嗦?而且在这个问题上比我妈妈还像我妈妈?
凑巧那时候空乘说飞机马上就要降落在黄花机场,陈太便顿了下。她反手握住了陈太的手。飞机降落的过程里,她始终握着。牢牢的……
屹湘趁着错车时候的光线,看向静默的闭目养神的陈太。一身旅行者打扮的陈太,看上去比往日要显得年轻一些。软沿帽低低的垂下来,遮住了她的额头,也看不清她的眉眼。屹湘见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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