屹湘看她一眼,崇碧会意的笑笑,说:“潇潇说你左性,我总不信。领教你几回,我不信也得信了——从此我可也得看着你些。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怎样?”
屹湘哼了一声。
“这还有几天就举行婚礼啊,你倒是越忙越来劲了。”她说。
崇碧笑笑,说:“越到最后,越没我们什么事儿了——横竖那一大堆人等着,不给他们事情做,还抱怨呢。”
屹湘把手里的热可可喝光。心想可不是,一边一个婚礼筹备小组,中间还有个够级别的联络员随时保持信息畅通以便协调。办个婚礼,跟办场国际会议似的,没的让人在一旁看着都觉得累。
“哪天彩排?”屹湘问。她早已把礼服准备好。单等着派上用场。
“提早两天通知你的。”崇碧看到她脸上还有残留的瘀痕,问:“你们这次出差的出差、度假的度假,怎么都不消停呢?我哥也带着伤回来的——你去看了他那茶场?不是茶场、是角斗场吧?”
银把玻璃杯底有一点点残留的液体,屹湘看着,“嗯”了一声,说:“货真价实的茶场,货真价实的原始森林……”
她说着,语气缓缓的,有点儿飘。
心头却重重的一顿。
“也货真价实的勾魂吧?”崇碧笑了,说:“我哥总说那儿多好多好。每次去了回来,都神清气爽的,这次尤其心情好。”
屹湘放下杯子。
“你晚上怎么安排的?一起吃饭吧?”崇碧收拾着桌上的文件,往保险柜里塞着。
“晚上庆功宴,不能不去。你也一起吧?”屹湘说。
“得了,那我就不凑热闹了。等会儿我让人送餐吧……这儿一堆事情呢,我做差不多再家去。”崇碧笑着说。
屹湘走之前倒是又嘱咐了崇碧几句,在她看来,崇碧也许是忙的,这阵子竟见了消瘦。出了崇碧的办公室,屹湘略站了一会儿——崇碧斜倚在办公桌上,抬眼见她还没有走,不禁扬起两道黑而亮的秀眉,那眉眼间的神态,颇有几分像叶崇磬……屹湘摆了摆手,迅速的走开了。
崇碧耸了下肩,不知道为什么屹湘看着自己会出了神。她翻着手里的文件,沉吟片刻,心里一动,再抬眼,望着屹湘刚刚站立的位置,笑了一下。
她也是太敏感了吧。什么事儿都往多了复杂了想。职业病。
……
屹湘虽然有心理准备,今晚这场庆功宴必然是连轴转,也没想到这帮年轻设计师们玩儿的是这么疯。正经的吃完了大餐之后,硬是拉着她去一早定好的酒吧——安德烈说是个老牌的酒吧,Vanessa你是老北京,不可能不知道这里。
她问,哪里?
Josephina今晚没有来,她无论如何得奉陪到底。
冯程程就说,是SusieSu啦。屹湘听到这个名字,说,那还真是老牌的酒吧了。她说这话的时候人已经上了车,其他人早迫不及待的发动了车子。冯程程看看她的脸色,问怎么了,是不是地方选的不好?可是那儿场地大,而且气氛好酒水棒,很适合这种规模的party……屹湘说没什么地方选的挺合适的。
她这么说着,握着方向盘的手,就有点儿发滑。
第十四章 悄悄别离的笙箫 (二)
等他们大队人马到达SusieSu的,各色的车子就将原本还空落落的巷子塞了个满满当当。屹湘开车慢,待她到了,只剩下最里面的车位是给她的。屹湘看出他们都是故意的,下了车也不先进去,等着看她将那辆小奇瑞缓慢的一寸一寸的挪进狭小的空挡里。一大帮人都笑嘻嘻的,待她从车里出来,起哄着给她鼓掌,夸她停车的技术一流……
屹湘看着这些玩闹起来跟幼稚园小朋友一般的同事们,哭笑不得。
她挥手让他们先进去,自己走在最后面。
进去的之前她回头瞄了一眼自己的车子——刚刚只顾了将车停进去,没有留意前面紧挨着的那辆究竟是什么车。现在想起来一看,颇有点儿眼熟。从这个角度,看不全车牌号,只看得到尾数是一个“4”……她目光凝了一下,转身一脚跨进了Susie-Su的大门。
院子很浅,一东一西两棵百年金桂,眼下除了冒出来的叶子、显得枝繁叶茂不减当年,还多了许多类似许愿签似的挂饰。看起来有点儿怪。
屹湘走到树下,一伸手就够到了一片红色的绸布条子,上面用蹩脚的中文写着“我爱Susie”。她松了手,绸布条弹开。里面传出的音乐声,是淡而忧郁的钢琴曲。冯程程说安德烈是这里的熟客,今晚地下那层就是他们包场子,那么安德烈应该确实是这里熟客。
屹湘想,Susie-Su会不会是易了主?
Susie-Su在这一区还没有酒吧泛滥成灾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屹湘是已经不记得Susie-Su的前生,只记得她留学去假期再回来,便已经是能堂而皇之的出入酒吧的年纪,在Susie-Su的这桂花树下,不知道醉倒过多少次……她扬了下巴。她好像从未在桂花开放的时候来这儿吧……也好,从未喜欢过桂花那甜腻的味道。
冯程程在门口等了屹湘一会儿,才叫她。
“来了。”她答应。低垂的布条拂过她的头顶,痒痒的。
屹湘进门的一刻就确定,Susie-Su还是那个Susie-Su。连酒保都还是那两个老酒保。一个是秃了头的瘦子,一个是浓发披肩的胖子。两人正在那个圆形的吧台里晃悠着招呼客人。胖子看到屹湘进来便碰了下瘦子。两人借着明亮的灯光看着一团黑影中的屹湘。
屹湘让程程先下去,自己坐到吧台前。
“Hi!”
她靠着栏杆,从这里往下看,能看到地下一层几乎全部。舒缓的琴声在这时候停了。早下去的同事们已经在张罗着摆开阵仗,她在攒动的人头中间,看到了一个红头发的女子——Susie。她眉尖一挑。
“喝点儿什么?”瘦子双手撑在吧台上,顺着屹湘的目光看下去,说:“Susie还是老样子,对吧?”
屹湘说:“还是老样子。”她看到安德烈跟Susie耳语,逗的Susie开怀大笑……转过脸来先看到瘦子手里那块洁净的抹布,说:“给我杯苏打水。”
瘦子愣了一下,哈了一声,说:“小胖,过来。”
胖子只不过是背对着他们,正在凿冰,耳朵竖着听他们讲话呢,这会儿一侧脸,看着屹湘一笑,故意的问:“怎么了,老瘦?”
“丫挺的这姑娘跟咱要苏打水。”瘦子手里的抹布“咣叽”一下应声落了下去。
“那就给她苏打水嘛。”胖子笑着,从底下拿了一只玻璃杯,灌了半杯冰块,浇了点儿苏打水进去,顺着吧台一推,见屹湘“啪”的一下扬手接住,就竖了下拇指,说:“她架势还有呢,你大惊小怪个鬼哦,老瘦。”
屹湘喝了口冰水。
瘦子挥了下手,好像他背后那排的满满的酒柜是他麾下的千军万马似的,说:“这么多好东西呢?”
屹湘晚上吃的不多,喝了口冰水之后,倒开了胃,说:“我记得这儿的薯条最好——厨师换了么?”
胖子“扑哧”一声笑出来,从后面捣了一下脸都快绿了的瘦子,对着屹湘说:“厨师没换,薯条还是很好吃。我给你要两碟。”
瘦子瞪着屹湘,一会儿,用手里的抹布狠狠的擦了擦吧台,说:“我说,那什么……”
“DJ换了。”屹湘打断他。下面的音乐响起来,动感十足的,她翘着脚,跟着音乐的节拍点着。胖子真给她送了两碟薯条来,热乎乎的,她捻了一根,没蘸番茄酱,一口咬了半根,瞅着下面。
“DJ、驻唱的乐队和歌手走马灯似的换,Susie说,我们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至少说明生意不错还撑得下去是吧?现在红的歌手有好几位都是从这儿被挖出去的。”瘦子说。他歪了下,靠着吧台,抻着头往下看了一眼,说:“你这班同事也都是玩儿家,尤其那澳大利亚小子。”
屹湘赞成。尤其赞成那个“尤其”。
她跟瘦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待安德烈站在地下中央舞台上拿了话筒要屹湘开场,屹湘接了瘦子丢过来的一杯苏打水喝光了照准下面一松手,“啪”一声脆响,乐队配合的来了一串直戳人心尖儿的音符,底下立时跟炸锅了似的,闹腾起来……屹湘笑着,看他们在下面热舞。她的小助理冯程程,一改平日里的乖巧模样,甩脱了外套跟设计师加藤舞在一处,薄薄的衫子称得上是“衣不蔽体”……奇怪的是,看着并不碍眼。这大概就是年轻的好。
“都没有你当年跳的好。”低哑的女声在屹湘耳后。
“是吗?”屹湘嚼着冰块。她看看Susie,说是没有变,可没变的大概是做派,不时容颜——染了红头发的Susie,常年日夜颠倒的生活,让她脸上岁月的痕迹更为明显。尤其她根本又没想要隐瞒。
“是。当初你技惊四座,我也曾经以为你是专业的舞者。”Susie笑笑,也依样要了一杯苏打水。看着这样端坐在吧台前,十足十成熟淑女状的屹湘,说:“听说你回来了的。”
听说她回来,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再见到她。这大概才是Susie想说的。
冰块在嘴里融化,半边舌都冻了。
她不想说话。
Susie也识趣的,只是陪着坐在她身旁。
第十四章 悄悄别离的笙箫(三)
下面的霓虹光和喧嚣声随时随地的涌上来,酒吧里的气氛也越来越热。
上层的人慢慢的聚的多了起来。屹湘便又挪了位置,挪到更里边去,抬手就能扶了栏杆。她安静的占据了这个角落,偶尔的跟上来找她喝酒的同事聊几句,也不过是以水代酒。喝的多了,苏打水也就不加冰,简直以为这就是酒,竟也有些醺醺然的感觉
不过这肯定是错觉。大约是周围空气里都是酒气和酒意。
Susie是早已不知去向,也许往隐在暗处的包厢去了;她问过屹湘要不要换一处清净地,屹湘说不用。坐在这里正好。进来的客人有想跟她搭讪的,多数都在瘦子提醒后打消了念头,渐渐的她这里便像了孤岛……她的手机放在吧台上,叶崇磬的电话进来,她便接了。
脚高脚凳下有一条矮矮的方凳,是笨笨的榆木疙瘩雕成的,用的日久,表面都滑的很,她的芭蕾鞋蹭着凳子,原本是跟着音乐节拍轻点的,电话一通,便停在了那里。
她这边嘈杂一些,说话的声音就稍大,倒是耳机里叶崇磬的声线极清晰。她问叶崇磬,这几天身体怎么样。
叶崇磬就笑了。
他接着问她在哪儿。她说了。
“我还在加班。等下有没有时间?”他问。那边似乎有人催他,他又问:“一起吃夜宵?有个地方的东西很好吃……我过来接你。”
她没想到这会儿他还在工作。停了一会儿才说:“我自己过去吧。”
收了线她盯着玻璃杯里的小气泡……忽听到下面嘈杂动感的音乐又换了风向,安德烈在用别扭的中文缓缓的说什么,有人开始尖叫,叫着“Vanessa”,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的。
屹湘探了下身,安德烈跟另外三位设计师站在一处呢。对着她的方向看。她挥了下手。
安德烈说:“下面我们唱首歌送给可爱的Vanessa。”
屹湘有点儿尴尬的咳了一下。
可爱的。被下属形容为“可爱的”,尽管是在这样不正式的场合,多少也有点儿威风扫地的感觉。在擦杯子的瘦子就“嗤”的一声笑出来。屹湘瞪他一眼,他耸耸肩,继续笑。
“有一个女孩,她叫Vanessa。
她很爱笑,她很爱吵……”
他们唱的是Bing-Band的歌。那首她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歌。汉语都说的不利索的四个人,唱起歌来咬字反而清楚的多。这字字句句的,也不知练了多久?
屹湘站起来往下走。
越过表示划界的丝带,往下的台阶并不长,她轻巧的走下去,站在人群里,细细的听着他们唱歌。
冯程程在她耳边低声说:“安德烈说他求Vincent帮忙的。想给你个惊喜。”
屹湘点头。
原来如此……这是她第二次听这首歌。演唱的人换了,似乎曲风也换了。带给她的感觉也不同。BB永远不会这样中规中矩的站着,即便他们还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地下乐队的时候,他们就是火,在哪儿都像是火。能随时让接近他们的人热血沸腾。也能像这样,用一首优美的歌,令人柔肠百转……而直到现在,她才想起来,东京一别,她没有再与BB有过联络。也许那段时间太惊魂,之后她又太忙,不特意记得的事,就会忽略。她也就暂时忘了……也忘了,这是一首多美的歌。
却原来,还有人会特意记得。
她看着时不时抬手看歌词的安德烈跟加藤,笑着。
一曲终了,稍稍平静了片刻,似乎大家都没有从歌曲营造出来的那舒缓的气氛中走出来。
屹湘拍着手,鼓掌致谢。
“谢谢。谢谢Vanessa。”安德烈右手放在胸口处,对着屹湘。他刚说完,加藤便凑到话筒边,怪里怪气的叫道:“请Vanessa来一个节目!”
这提议立即得到热烈响应。
屹湘两手拍到一处,顿在那里。
从舞台中央到她身后的人群,忽然间开始齐刷刷的叫着“来一个”“来一个”。
她笑着,看着他们。个个脸上都红光满面的,开心的不得了的模样。
冯程程趁机推着她往前,一直走到舞台中央,安德烈将麦克风塞进了她手里。
灯光都聚在她身上。空调再凉此刻也于事无补。她立时开始出汗。脸上便多了一层晶莹的水光似的。她站在那明亮的一处,身上的深色衣衫被强光一映,姣好的身段若隐若现,就显得是那么的好看……四周就渐渐的静了,都在看着她。她也拿目光慢慢的扫过这些同事,看上去都兴致很高。
“节目嘛……”她抬手覆额,想了一下,说:“我还是唱歌吧……已经很久没有唱过歌了……”她回头,背身拿了麦克风,对着贝斯手低声说了自己的要求,贝斯手做了个略显夸张的后仰动作,随即笑了,点头。
于是在这灯红酒绿的酒吧里,欢快版的《两只老虎》便响了起来。
屹湘的声音其实很甜。此时略带沙哑,唱起来这首儿歌,又很有趣。于是满屋子的人,从地下到上层,竟然都开始跟着她唱:“……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耳朵、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谢谢的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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