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梅走过去,轻轻敲了下书房的门,“伯伯。”靠墙的案桌上放着杨淑华的骨灰盒,墙上挂着她的半身照,估计是三十多岁时拍的,精神抖擞,眼睛晶亮有神,表情却很严肃。
赵伟良如梦初醒,回过头回应了一声。他已经有七十一岁,看耿梅既像儿媳又像孙女,“怎么起来了,年轻人应该多睡,睡得不够对身体不好。”
耿梅活到二十几岁,只有赵正阳和赵伟良对她说过这样的话,赵正阳说的时候还被她取笑过扮老。但赵伟良说来不一样,自有老年人的慈祥,她笑笑道,“今天正阳说要去公司看看,让我一起去,我不敢误他的事。”
赵伟良摇头不以为然,“他倔,你也不劝他,依我看你们不必去管,过自己的小日子多好。”耿梅只是听他说,并不帮赵正阳申辩,知子莫若父,赵伟良明白儿子的倔劲,赵正阳犹豫过,但他舍不得,近十年的心血,那里代表他白手起家的艰辛和快乐。
赵伟良念叨道,“说起来全是老太婆惹出来的,她就是不甘心,总说从怀上老二的时候起就不顺心。那时她有个学习机会脱产去做干部,没想到怀上了,去不成。那就生孩子吧,生个女儿也好,没想到生出来是儿子。两个儿子负担太大,她怕自己心软,一眼都不肯看,让我把老二按到马桶里处理掉。老二也是命大,过了半个小时他奶奶听到马桶里还在扑通、扑通地响,毕竟一个大胖小子,想想还是拎出来养吧。”
“在老二后面又怀过一个,她怕我们反对,闷声不响去刮掉了,怕再有意外,还去做了结扎。一个人去,一个人回来。结扎的地方在三楼,她一步步挪下来,过后才告诉我们,说怀孕时的反应又是个儿子,她感觉自己就是生儿子的命,所以结扎掉了干净。”
“她要强了一世,算算活了六十九岁,真正开心的日子没多久。”赵伟良连声叹息,耿梅静静倾听的样子让他不想说了。也不知道儿子什么时候修到的,现在的女朋友比前一个好不知多少倍,年纪虽然小,但又能干又懂事,儿子算是先苦后甜,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忘了才好,“去吃饭吧。都说人生七十古来稀,没什么好难过的,活到这年纪走也是正常的。”
赵正阳的父母性格完全不同,耿梅一边把白粥盛出来,一边思索,是一方太强了,另一方长期谦让导致略为弱势;还是两人性格互补才会结为夫妻。她和赵正阳,又算哪一种,没遇过大事,所以无从知晓彼此可以为对方做到哪一步。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能够容忍已经不容易,更何况修正自己以适应对方。
赵正阳满打满算睡了四个小时,幸好这几天公司的司机一大早就守在车里候命,一路上他还能闭目养神。耿梅原想问他昨晚谈话的内容,但当着外人的面却不便说,她看着窗外的风景心里有些七上八下。不知为什么,尽管昨天赵正阳说的时候,只说今天先去看看情况,但她感觉他已经做了决定,哪怕是烂泥潭他也要趟一遭。
他们到得早,明知还没到员工上班的时间,赵正阳下车时仍是扣好了西装的扣子。耿梅不由跟着理了下头发和裙子,她穿的是米色针织衫,白衬衫和浅灰色西装裙,虽然有些老气,但更符合今天的来意。
写字楼的电梯锃亮,往上升的时候没有什么杂音,如果不是楼层数在跳动,几乎察觉不到它的动静。赵正阳的唇抿得紧紧的,面部完全没有表情。耿梅略为担忧,万一前台或者保安不认得他们,不放他们进去,那该怎么办。然而来都来了,总不能退出去。
“原先,从15楼到18楼,都是我们公司的。”赵正阳突然开口,耿梅看向电梯的楼层键,那里有印着公司名的小字,现在只有15楼是。她多少有些明白赵正阳的心情了,眼看着楼起,眼看着楼塌,他人的兴衰尚能引起感慨,何况发生在自身。
到了15楼,电梯门无声地滑开,赵正阳当先步出,耿梅跟在后面。耿梅刚出去就停下了脚步,整整齐齐的两排员工,笔直地直排到电梯口,齐声道,“赵总早上好!”
赵正阳只是稍停了数秒,他看都没看这些人,不快不慢走进大门,有几个经理模样的人迅速跟上去。耿梅晚了一步,就和他们挤在一起。她干脆放慢脚步,这时胡悦跟了上来,跟她打了个招呼,“早。”
有她通风报信,自然这些人会守在这里,耿梅颌首,“早。”她以为赵正阳会发现她的滞后,但他完全没有察觉。他被那几个经理带进最大的会议室,在主席位坐了下来。立马有漂亮高挑的女员工送上咖啡,“赵总早!”
耿梅和胡悦进去时,其他人已经坐好,剩下左右两个最靠近赵正阳的位置空着。耿梅在赵正阳目光的示意下,在他的右手侧坐下,胡悦坐了另一个。
这算不算上早朝?耿梅知道此刻不是走神的时候,但她忍不住有几分想笑,太一本正经了。耿梅更习惯事务所的散漫,无论是肖宇成还是她,从未如此开过会。而眼前这些人显然很习惯,包括胡悦。胡悦全部头发往后梳了个髻,额前没有一缕散发,她的脸型并不适合这种发型,但看上去就是特别利落。
隔着落地大玻璃,能看到外头大厅的办公情况。蜂巢一般的写字桌摆列方式,每360度被等分成三个办公小格,部门、职位和人名贴在隔板上。谁也别想在上班时间摸鱼,因为每个人都没法完全遮挡自己的电脑屏幕。耿梅不合时宜地想起事务所每天不断的快递包裹,上班时买上班时收上班时试穿试用。这里……应该给员工的工资不低,耿梅也注意到了员工的衣着,个个靓丽,相较而言她简直平淡到找不出任何出彩的地方。
大概真是很想赵正阳回来当家,部门经理们把情况介绍得很细,不避讳问题,也有值得乐观的地方。一期已经全线完工,整个地块还能再做四期;再有潜在的环境污染危机,房子总是卖得出去的;只是政府不允许降价,说会扰乱市场,如果摆平政府和同行,收回一期的成本,那么可以继续二期;薄利多销,难是难点,但跟如今新的地块拍卖价比起来,当初拍下这么一大块地还是合算的。
又是摆平政府……所有白手起家的人,最缺这一块。赵正阳保持平静,不让心绪被打乱。
耿梅认真地听,把关键的数字做了笔记。她没有去看赵正阳,虽然坐得近,但好像这是认识以来彼此相隔最远的一次,完全看不透他心里所思所想。
所有人都发了言,除了耿梅,最后赵正阳看向她,“你有什么想法?”
耿梅摇头,“等我看了这两年的凭证和报表,用数字说话。”
散会后耿梅留在会议室,财务经理领着两个下属把两年来的凭证和报表搬过来,而赵正阳挨个部门巡视。他每到一个部门,那里的员工全体起立,站得必恭必敬,挨个任他认识。
耿梅注意到了这些。没法不沉迷吧?即使是她,也热爱被簇拥的感觉;男性,更是权势的追逐者,赵正阳又如何能免俗。越是曾经一无所有的人,越是喜欢一切掌握在己手的感觉,她上赵正阳的船的那天,何尝不也是被其中的滋味给迷惑,妄想借助他的力量爬上去,然后和他一样被别人追捧……
那一跤跌得很快,至今仍有被愚弄的痛,不管以后他如何解释当初的错过,但她完全明白,即使没有那些事,当时的她在他心中所值的份量也就是一块表和几个电话那么多。至于现在,他给,是因为她没停止步伐。
没有条件的宠爱,只是说说而已。她不敢当真,甚至没有考验真假的念头,这本身就证明了它的不可信。
真的有那么容易挽回劣势吗,耿梅对着面前堆得高高的文件,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
VIP章节 67第六十六章
一天哪里够用,耿梅拷了大量的电子文件回家看;连晚饭都没好好吃。
赵正阳陪父亲和侄子吃过饭;按父亲的指示端着水果上楼慰劳耿梅。
耿梅对住电脑屏幕目不转睛,嚼着赵正阳送到她嘴里的哈密瓜;含含糊糊地说;“这套报审用的项目投资回收表,是我见过的做得最好的假表;完全脱离现实,根本不可能做到。但整套表的数据前后呼应,结构严谨,一定是出自有实践经历的人;简直像真的一样。”
赵正阳瞄了一眼;“多谢女博士的夸奖;正是区区在下做的。”
怎么可能?!耿梅赶紧翻到扉页,不是出自专门替人做报审的公司吗?那时母子已经闹翻,赵正阳为什么要做这个,而杨淑华又为什么让他做?
“别看了,是我做的。报审批不下来,我自告奋勇帮了点小忙,挂在这家公司的名下,用了好几天时间,才把原来那套玩意改成这样。倒是便宜这家公司,收了两头钱,那头是5万,我这边是1万。”
“为什么……”耿梅觉得自己的脑子完全不够用。
“如果项目批不下来,你觉得对一个公司来说是好还是坏?”
对想发展的公司来说当然不好,但对一个走错方向的公司来说,错有错着,要是真的批不下来损失还小点。耿梅明白了,赵正阳嫌杨淑华在错路上走得不够快,于是出手推一把,明面上看是好的,但一期工程的投资全下去,却收不回来,可不就是麻烦更大。
她呆呆地看向赵正阳,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而后者点点头,“是真的。”
“你……”耿梅说了一个字,又觉得他不会骗她,所以……她咽了口口水,听见自己的喉头有重重的一声咕咚,她不是他,不曾受过他受过的苦,所以有什么资格去评判他,换了她也许做得更离谱。她可以劝他放下怨仇,但那些全是空话,她自己也做不到。一串串的事情联在一起,是他布的局,杨淑华才买下错误的地,贷款到期无法续贷的压力;银行放她过眼前的关,长久虽然不行,好歹也有喘气的机会;但根根稻草压下来,她最终受不了放弃了生命。
“两天后全体董事和高级管理人员会议,你会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赵正阳说,“戚睿有30%的股份。”
“她哪来的30%?”耿梅连忙去翻公司章程变换文件,赵正阳按住她的手,“别找了,没多久的事。从前她有25%,用办理银行续贷的饵又拿到5%,总共30%,然后以股东的名义提出变更总经理的提议。她向杨女士提出的是,用我换下杨女士。”
“你怎么知道的?”一件接一件,耿梅瞪大了眼,生怕错过他说的哪个字。她没有在文件里看到这一条提议,那么他从何而知。
赵正阳含笑指指屏幕上的一个文件夹“陈”,“想知道总能知道。”耿梅脸一红,那里放着她替陈立寻找的各种资料,包括各项优惠政策,也包括产品上的更新换代。她用邮件发给他,他的回复来得很快,但总是只有简单的两个字“谢谢”。
“没有怪你的意思。”赵正阳俯□,轻轻吻她发热的耳朵,“比起你来我太恶毒了,别人怎么对我,我一定还回去,无论她是谁。”
那又为什么会难受呢,耿梅不敢问出口,如果他像自己所说的那么无情。也许人就是这么复杂,达到目的并不代表能得到快乐。
赵正阳的吻慢慢落到她颈上。他伸手合上电脑,拉着她的手,让她的双手环住他的腰,“我也不知道对不对,恐怕以后会有一段日子特别不好过。”他的耳语让耿梅心跳面热,又有些害怕,担心有什么不好的事会发生,“可我没办法拒绝,要是拿不回来我怕我以后永远都不会快乐。”
拿回来也未必快乐,她想说,但克制住了没说出口。就让他去试吧,最多回到一无所有,但好过永远抱着遗憾,如果当初做的决定不是这样,……随着他的手在她身上到处点火,耿梅凭脑海最后一丝清明问道,“那你会有多少股份?”
“50%,我爸和辰逸已经同意放弃继承权,明天去公证,还有20%在几个高层手里。”希望他们不要倒向戚睿,杨淑华给他出了个难题,存心给了戚睿5%的股份,否则持有55%,根本不用考虑别人的意见。
“她是股东的话,也许不想公司倒闭,可能会出面处理公司的公共关系。”耿梅尽量往好处想。
戚睿才不会在乎公司的死生存亡,她只关心如何拿捏他,赵正阳从鼻子里嗤了声,闷声不响继续完全刚才的事。看着耿梅担心的模样,他忍不住想笑,“专心点,我在努力地勾引你。今晚算重要的日子,要是我做错决定变得一无所有,至少还有个美好回忆,我们曾经有一场激烈的……”耿梅捂住他的嘴,堵住了后面的话。她怕他语出不祥,松开手的同时用唇盖住了他的。
直到天昏地暗。
他的衬衫已完全解开,她的吻也一路向下,停留在他宽广的胸膛上。她猛地停了下来,抱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胸口,闭上双眼,感受他的进入。
“我不是好人。”他喘息着,“就算统统都失去,也是罪有应得。”
耿梅觉得自己被他完全激怒了,已经不让他说,还是要说!去的人已经去了,不管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做决定的是她!就算他有错,先错的也是做母亲的,哪个孩子不爱自己的母亲,变成现在也不是他一个人的错。
她张开嘴,狠狠地咬下去,直到嘴里泛起淡淡的血腥味才放开。他没有挣脱,也没有呼痛,只是默默地承受。
不够!耿梅紧紧地抱住他,以双手,以及双腿,紧到将近无法呼吸。她再次张开嘴,咬住了他的肩膀,要你胡说八道,要你往坏处想!她不愿意跟不如意的事放在一起相提并论,她愿他想到她的时候只是她,没有其他。
疼痛让赵正阳收紧了浑身的肌肉,涓滴成流,聚集在一起,然后汇作洪流,奔腾而出。
他深深叹了口气。
汗水弄湿了彼此,很久,耿梅才呼出一口气。他刚才勒紧的地方,此刻隐隐作痛,给余波带来了异样的感觉,它们叫嚣着要刻入身体,成为永久的记忆。
“说吧,呸呸呸,童言无忌。”耿梅严肃地说。
赵正阳的头埋在她的肩上,闻言笑得抽了,她还记挂着这回事啊。
“你不会有事的。”耿梅先帮他呸过,再断言般下结论。
“你保证?”赵正阳逗她,态度十分不端正地问。
“我第六感告诉我,你会事事如意,样样顺心,心想事成,……”耿梅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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