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是亲自检查过岗哨后回到草屋的,他刚躺下长长地舒口气,忽闻寨内响起几声冷枪,他打个激灵,忙披衣出门。
〃叭勾!〃子弹擦着头发梢飞过去,王振暗叫一声〃不好〃,甩手〃叭〃的一枪先将亮着的灯头打灭,接着叫道:〃尤半仙,赵老六,王二黑子,你们都哪去啦?都死绝啦!〃
话音未落,又有几声冷枪子弹在他面前的石块上落下,同时他感到腋下热辣辣地疼。
〃王老五,你死定了,还不给老子缴枪!〃
王振听着声音惯熟,第一感觉就是寨子出现了内讧。他毫无目的的放了几枪,迅速向后山逃去。果真,身后传来那个被他割了阳具的喽罗在喊叫:〃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十多条黑影死死追上来,王振边打边逃,很快面前出现了悬崖峭壁,已经无路可走。更气恼的是,子弹又卡了壳,他甩手把那枝短枪摔出去,骂道:〃娘的,天天打鹰,今天让鹰叨了眼。〃
蓦然,冷风里传来一阵浪笑声:〃王老五,想不到吧,你这个傻蛋,跳下去你可就没命啦!爷儿们佩服你是个人物,还是把那两件汝瓷交出来,放你一条生路,不然的话,现在就送你上西天!〃
〃史少先,你他娘的痴心妄想,叫三百声爷爷,磕三百个响头也休想得到汝瓷!〃
〃你个不知好呆的土匪崽子,给你脸你不要脸,弟兄们开枪!〃
夜幕中,〃叭、叭、叭!〃子弹如雨点般射来。
王振来不及多想,一头扎进冷风嗖嗖的悬崖里。。。。。。
6、程寨疗伤
一弯月牙无声无息的在云海里穿行,山峦、树木投下一片片黑黝黝的阴影。
冰冷的月色透过小小的窗棂照在床前,俨然下了一层薄薄的白霜。此时的王振无力地睁开深如铁门的眼皮,漫无目标地搜寻着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堆满杂草的屋里,清辉的月光有些晃眼,望着这乳汁样的月色,聆听着静夜里山猫子发出地一声声凄楚的叫声,他急于追回失去的记忆,但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出自己躺在什么地方,在这之前发生了什么样事情,他靠在墙壁上仰望着草棚长长地叹气,一声接一声。
好久,他的眼前出现了幻觉:有人声嘈杂的集市,有战马嘶鸣的战场,有牢房里的打斗,更有阎罗殿里的审判。。。。。。他试图用手掐身上的肌肉,拽头上的头发,仍有疼痛感,方知自己还是个活物。他扭扭身子想坐起来,可用几次力都因钻心的疼痛而放弃了,浑身早已虚汗淋淋,没有一丝一毫的气力。
鸡叫三遍,天色变得昏暗起来,这是黎明时分最为黑暗的时刻。王振在昏昏沉沉中听到〃吧哒、吧哒、吧哒。。。。。。〃脚步声由远而近,由外而内,推门进屋。王振佯装睡着,但眼睛却借着外面射进来的一丝昏苍苍亮光盯着来人。进屋的是个老头儿,那佝偻着腰怎么也伸展不直,老头迟迟疑疑的打开房门,进入屋内,〃嚓、嚓〃火石碰火镰,迸发出明亮的火花,陡然间桌上的小灯亮了起来,屋里一片昏黄,老头回身看躺着的王振,轻轻拍着棉被小声叫到:〃壮士,壮士,醒来了吗?〃
王振翻了个身,装着打哈欠的样子慢慢睁开眼,自言自语道:〃这、这是在哪里呀?〃
〃壮士啥时醒来的?〃
〃大、大伯,我、我这是在哪里呀?〃
〃这是临汝程寨,你放心把伤养好。〃老头嘱托着,接着开导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非要投崖呢?以后遇事可要多想开些。〃
〃唉……〃王振轻轻叹了一口气,〃大伯,我也是堂堂五尺汉子,不到万不得一,我也不愿投崖。〃王振就把如何拉杆、如何占据锯齿岭、如何跳崖之事简要说了一遍。
〃人在世事前途未卜,遇事还是多加小心为好啊。。。。。。〃
〃爹,药煎好了。〃门外的喊声打断了老头的话,头上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姑娘来到灯光下,把手里捧着的白瓷碗轻轻放在桌上。
〃这是我的闺女翠香,这是王壮士。〃瘦老头乐嗬嗬地介绍道。
姑娘微微欠身打个千道:〃王壮士醒来了?〃
王振想折起身还个礼,但疼痛滚滚袭来,他咬紧牙关,老头上前轻轻拍着他的肩头,说:〃你伤势重,小心些,就别起身了。〃
〃那,多谢大伯和妹子的救命之恩。〃
〃爹,王壮士躺了两天都没吃东西,我去熬碗粥吧。〃姑娘如一缕轻风飘出门外。
此刻,天已放亮,老头心事重重地问道:〃对了,你刚才说你是大营马道村的,马道有个王成祥你可认识?〃
〃那,那是俺爹。〃
瘦老头惊得睁大了眼睛,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把脸凑近来仔细打量着王振,似乎要在这张脸上搜索出些什么,〃你,你是王成祥家的老几孩子?〃
〃我排行老五,都喊我王老五,其实我爹给我起名叫名振,字耀堂。〃
瘦老头站起身,显然有些激动:〃我叫程祥,和你爹是换帖弟兄呀,你可曾听你爹说过?〃
王振摇摇头说:〃我爹去世时我年纪还小,根本就不记得事。〃
〃唉!〃程祥叹口气道,〃我和您爹是在那年去临汝赶考时相识的,因他叫王成祥,我叫程祥,也算半个同名吧,乡试时我俩同时考中秀才,以后就相互熟识了,走亲访友晤面交谈也就格外亲热。那时你们大营一带的文风很盛,我听你爹说自明至清,仅大营一个寨就考取进士十五人,秀才就更多了。遇到家闲的时候,我们这些穷酸文人都爱拜友访故,吟诗游览,我去过你们家里,你爹带着我还看了武道子的壁画、春风书院、甘罗台寨,你爹也到过我们这里,拜三苏坟,观凤穴寺,洗温水浴。没有战事,人们安居乐业,尚武尚文无人干涉,我们这帮文人就以文会友,饮酒作诗其乐融融。后来,在孔子相前,我们十多个人雅八拜结交,成为同窗弟兄,如今想来似在梦中啊。〃
程祥回忆起往事的时候也许太激动了,晃动着花白头发,伸伸变弯了的腰肢,用袖子搌搌那双呆滞混浊的眼睛,剧烈地咳嗽着。
〃不是那场大火,家产被烧尽,我爹也不会寻那条路,我们家也不致于落到如此破败的地步,好在俺爹也是个读书人。〃
〃你爹娘死得可怜啊!是那场无情之火,烧毁了你家的财物,也烧断了我与你爹的情谊,快二十年了啊。〃程祥掬一把泪水,长长叹口气说,〃小侄子,你从锯齿岭上跳下来,落在密集的树枝上,大难不死,真是老天有眼,不该送命啊。说真的,从那崖上掉下的没一个活物,就是一只兔子掉下来也必死无疑。借古书上的一句话,你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呀。〃
〃大伯,不是您老相救,我有多少命也早没了,要说命大造化大,那是您老的造化,我得感谢您老的救命之恩。〃
〃灯一拨就亮,话一挑就明。什么也别说了,小侄子到家,咱们就是一家人,别说什么恩不恩的,我不爱听。〃
有了这样的一层关系,在以后的日子里,每每遇到剿匪队伍入村,程祥老两口及女儿翠香总是把他藏到后院的地窖里,父女俩还三天两头到临汝城内为王振寻医买药。
因王振并没有受什么枪伤,只是在跳下山崖时,挂在一棵老树的枝条上,除擦破些皮肉,筋骨倒没受到多大损伤,这的确算是一个奇迹。因其年轻体壮,伤口又愈合得快,转眼间,一个多月过去,那些皮肉伤也就愈合了。
王振觉得在程家这样住下去实在没有必要了,就把想要离开的心事向程祥提了出来。老人听完,爽快地说:〃老子说过,兵者,不祥之器,君子不得已而用之。现在天下大乱,干蹚将营生正逢其时,好男儿志在四方,大伯支持你在外面蹚,不过,大伯还想求你一件事情。〃
〃大伯,是您一家人救了我的命,有什么事尽管说罢。〃
〃大伯看你也是个痛快人,我就直说了吧,唉呀,我是怕。。。。。。〃程祥欲言又止,〃我是怕你接受不了,还是让翠香的娘给你说吧。〃
〃大伯,您一家对我有救命之恩,有什么事您尽管说。〃
程祥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道:〃你知道,我和翠香的娘就这么一个闺女。在她出生前,我们俩曾到你家,与你父母彻夜长谈,在饮酒闲聊时见你娘也身怀六甲,趁着酒劲儿我要指腹为婚,你爹也是痛快人,说咱俩虽说隔州过府,但志趣相投,都是教书之人,很合得来,这样吧,老五生下来,是男孩长大后,同窗共读,是女孩在一起扎花描云,一男一女结为亲家。我当下乐得简直忘乎所以了,不想十多年过去,你爹娘竟做了古,这也成了我的一块心病啊。因此,我想把你二老和我的心愿给个了结,以后就是去到阴曹地府见到你爹,也算的个交代,不致于引以为憾。〃
不知不觉中,王振听得耳热心跳起来,他对指腹为婚之事一无所知。答应下来,将意味着什么?他心里十分清楚,他是个蹚将,是个杀人不眨眼人见人怕的土匪,是个只知道有今日不知是否还有明天的恶人,这么好的姑娘不属于他王老五,她应该嫁给书香门弟,享受人间荣华,而自己东奔西跑,全没有一个家,免不了要让人家独守空房,甚至。。。。。。不答应吧,双方老人早有约定,尔今只剩程伯一个人了,他说的话又无可考证,同时,人家又救了自己的性命,翠香跑前忙后煎药做饭,说不定早就知道这事了。况且,这么些日子两人相处得如亲兄妹一般,这可怎么办呀?王振犯了难。不行,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这门亲事,不能让程伯他们一家为自己牵肠挂肚。
〃大伯,你们指腹为婚的事我一概不知,可您二老和翠香冒着危险救下我,给我疗伤,让我终生难以报答,至于婚约之事,小侄实在不敢奢望,请大伯三思。〃
〃你家里是否还有妻室?〃
〃没有。〃
〃那是我家翠香配不上你?〃
〃不、不是,是。。。。。。〃
〃噢,只要没有家室,这不好说吗,还有啥难处?反正你蹚了绿林,家是不能回了,这里就是你的家,今天大伯作主,这亲事就算定了。〃
〃大伯,千万不能。〃王振着急地说,〃其实,你们对我好,我都记在心里了,这门亲事对于我也是打着灯笼找不到求之不得的好事。可你知道,我是个蹚将,是个人见人怕的土匪,整日都是提着头混日月的,朝不保夕,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岂不耽误了妹子的青春,我不敢奢望这门亲事,翠香妹子正值妙龄,还是找一个好的人家,如果要我出什么凭证,我愿意。〃
〃孩子,这些我都明白,现如今,有血性的男人都拉杆蹚了,在咱这一带,当蹚将不丢人,谁不是被逼无奈才走到这一步的,只要做到兔子不吃窝边草,在外边随便争夺打杀,只要不伤害老百性,就是好蹚将,就是好人。再说,我也一大把年纪了,今天脱鞋也不知明天能否穿上,你家弟兄们多,家里穷,将来在我们家过日子也未尝不可,看在老朽的面子上,这婚事你得答应。〃
〃不,这婚事,我不能答应,你们父女对我无微不致的关怀,我终生难忘,以后定将厚报,但婚事吗还是请大伯再思量思量。〃
7、洞房惊魂
那天,王振是从程祥口里得知〃鲁山招抚〃事件的。据他说,〃梁洼会议〃之后,各路蹚将转移到深山藏匿,与官军周旋多日,致使官府剿匪命令流于形式,当官军收兵之后,蹚将们又陆续回来,把豫西一带闹腾得鸡犬不宁,更加张扬嚣荡。面对越剿越多的土匪,新上任的豫督张镇芳动用大批部队,采用多种办法剿除,皆以失败告终,袁世凯在北京连连催促,要河南尽快剿灭匪患,张镇芳无可奈何之际,只好采用了豫西南剿匪司令王毓秀的办法,用政治和军事两手,双管齐下,以求不期荡平豫西,遏制匪患。政治上,先以攻心为上,封官许愿,采用招抚的办法,以人数多少确定官职大小,将各路架杆头目集中到鲁山城,以点验为名,然后一网打尽;军事上,增派河南陆军第二十九协(旅)李纯进驻宝丰,派第五十八标(团)第二十营进驻鲁山,加之驻张良剿匪的任德甫巡防营等,共计数万人马,以泰山压顶之势,分途荡来。
招抚之事,由王毓秀司令全权操办。王毓秀不负重望,给各路杆头分别写了亲笔信,派人分别送到大架杆手中,列举了历史上甚至近期招安成功的列子,从官方角度开列五个招抚条件:一、各路架杆聚齐后到鲁山城接受招抚;二、各杆编进官军后,原来人马基本保持不变,确实需要变动的共同协商解决;三、原来大小头目一一造册登记,本着不变的原则,酌情给予适当官衔,主要根据杆子大小和拥有枪支多少而定;四、收编后充实军械发给粮饷,重奖有功人员,招抚以后如不愿从军或老弱病残者,可适当发放资费盘缠,使其解甲归田;五、对招抚行动有以讹传讹破坏招安或抵触者,一经发现,定严加查办,决不留情。
十八路杆头接到信后,大多都动了心。多数杆头认为,前段官府剿匪,硬冲直撞,而他们则避其锋芒,深山躲避,官府兵撤,他们又拉了出来,致使剿除效果极差,可能来硬的不行要来软的了。权衡利弊之后,大家反思自己,觉得当初走上黑道也是权宜之计,不得已而为之,更多的还是想靠蹚上绿林后,有机会被招抚,弄个一官半职,也好光宗耀祖。
白朗为此写了一台大戏,在大刘村南的祖师庙上演唱,看戏期间,包括杜启斌在内的十数个杆头达成共识,去鲁山接受招安。白朗却棋高一招,在商量招抚之事时,他既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等第二天架杆们临走时,白朗说自己不愿去受抚,要插枪回家当他的牛把式。秦椒红见白朗不去,也临时变了卦,说自己不愿去当什么鸡巴子官儿,回家还做他的窑货去哩。只有杜启斌、牛天祥、岳东仁、常建富、郭义德等十多路杆头骑马挎枪去鲁山城受抚,谁知他们到了县城没有看出招抚破绽,在当天午时衙门内摆设的宴席上,突生变故,全部人头落地。杆头们官没当上,头也没有了,杀的杀,砍的砍,无一生还。白朗听说各路杆头葬身鲁山城后,知道官家放不过他的队伍,为避开剿军,连夜带着人马向西南方拉去,听说已经到母猪峡里落了脚。
各路蹚将闹腾得那么红火,说完就完蛋了?王振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但心里却不是滋味。那天晚上,他想早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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