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度,我想我是恨她的。恨她的不公平,却从来不敢说出口。
我心中的疑问还有那么多,为什么你不能醒过来,不能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我要你醒过来,你还欠我一个解释,不能就这么睡过去。我不允许,绝对不允许。
“妈,你醒来好不好。”我说,声音小的却只有自己能听的见。我怕声音一大,连哽咽都吵着她。
直到苏韩请的权威到来,看了看母亲的情况。却也是摇摇头:“希望不大。”
医生都是救死扶伤,可没有那个医生是真正的能主宰一个人的身体。我知道,两腿一软便坐在了地上。
“她,还能醒来吗?”我问。
苏韩连忙扶我坐到一边,权威点点头,又摇摇头:“尽人事,听天命。”
当什么都是用天来承担,就真的希望都没了。我终于顾不得这里是医院,嚎啕大哭。
病房里,是我的母亲。妈妈,妈妈,像是小孩子需要妈妈时一样的哭,如果我一直哭,你是不是会因为想安慰我,就会醒过来。
最后,安慰我的,是继父。他坐到一旁,叹口气。“你这孩子,原来也这么能哭。”
继父,说我是孩子。第一次如此和我说话,我一怔,然后止住泪抬头看他,他也是老了许多,头发已经全白,其中稀疏着夹杂着几根黑色,却显得更加苍老。他身子靠向椅背,拿出根烟,刚拿起火想点,却想起什么似的,又灭了火把打火机装进裤兜里。
只是烟,却也夹着的。习惯性的不时放在嘴边一吸,像是真的抽了一样。“她,不让我抽烟的,戒了许多年了。可是最近,老是想抽两根。”
“你和你妈,其实很像。相反小琪和她不像,倒有些像我。”继父微微一笑,眼神中透露出疲惫:“你这孩子着实让人讨厌,可是你妈,却很可爱。”
继父是爱母亲的,就算他们之间交流很少。可是母亲一个眼神,他便知道她想什么,笑嘻嘻的灭掉烟头,或者是放下手中的酒盅。
我一直以为,母亲是迫于生计,才嫁给的继父。或者说是继父年纪大了,所以迫不得已的娶了我的母亲。
他们的感情,该是长久的累积。可是我没想到继父会说,我第一次见她还是她小姑娘的时候,就连和我说话,都会脸红。长长的辫子搭在腰间,眼睛大大的,是厂里最漂亮的姑娘。那时候,我还是个冒失的小伙子,连和她说一句话,晚上做梦都会笑着醒来。
过去很多事情,我从母亲嘴里听不到了。我只有静静的听,听我自己所不知道的从前。
母亲十七岁的时候参加工作,十七岁本就是花一般的年纪,加上母亲长的漂亮,一进厂便吸引了整个厂里单身汉们的眼球。
可母亲谁也看不上,只看上了同一车间喜欢看书,总是安安静静的一个男子,那个时候,车间的工人们都是脏兮兮的不修边幅。只有那个人,穿的衣服始终是干净的,工作服甚至洗的发白,走过他身边的时候甚至能闻到淡淡的肥皂香,这个人便是继父。
两个年轻人,便相爱了。有些偷偷摸摸,却享受着其中的乐趣。就在两个人准备公开恋情,把这份感情修成正果的时候,国家恢复了高考制度。
这个对继父来说无疑是天大的惊喜,喜欢拿笔杆子的他不甘于就在工厂里做一个小工人。于是他们的婚期自然延迟了,继父对着母亲发誓,你等我,等我考上大学我们就结婚。
母亲点点头,嫁给一个大学生自然比嫁给工人的好。大学生是知识和身份的象征,继父考上大学对她来说,也是同样欢喜的事情。
一直没有间断的学习没有白费,继父果然考上了大学,成了厂子里最骄傲的事情。可是头疼的问题来了,大学生不能结婚。
两个人只有说,再等等吧,不过四年,四年后两个人就能过上好日子。两人互相见了对方的父母,约定好等继父一毕业,两人就结婚。
那天晚上,年轻的小伙子,第一次按耐不住吻上了姑娘的唇,两个人在河堤边缠绵的亲吻,像是把对方能揉进自己骨子里。
他们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分离。
电视里,小说里的故事,都是年轻小伙子上了大学,然后抛弃了在家默默等待自己的姑娘,恋上和自己有共同语言的大学同学。继父没有,继父书呆子一般的在学校里默默地读书,想着学业有成然后找到好工作拿着国家的铁饭碗回来娶她,却没想到,收到她的一份信,说分手吧,我要结婚了。
他不信,坐着十几个小时的火车赶回家,却只赶上了她的婚礼。
母亲结婚了,和我那个脑海里一点都记忆都没有的亲身父亲。她穿着一身红色的衣服,在宾客面前僵硬的笑。继父他站在院子门外,心里如同刀割一样疼。
第二年回来,她大着肚子,脸上开始洋溢着幸福的笑。
第三年回来,她抱着孩子在街上转,孩子依依呀呀的叫,那个男人推着自行车在她的旁边一脸的宠溺。
她过得很幸福,他却心里难过。原本她身边的那个位子,是留给他的。他转身离开,连续两年都不敢回去。
直到毕业,他听到消息,她的丈夫出了事故,没了。他赶回去,看着一脸憔悴的她,说不出的心思。
他陪着母亲处理后事,然后问她为什么不肯等他四年。母亲一怔,反问不是你不肯等我么?
母亲说,继父刚刚上大学一个月,便来了信。说不会再回来,也要取消和母亲的婚约。让母亲不要等。
母亲伤心的时候,车间主任的亲生父亲默默的守护在身边,送她上班下班,帮她家里扛米买菜,深受母亲爸妈的喜欢。后来,就嫁了。就算带着再多的不甘不愿,也嫁了。因为爱的那个人,已不爱她。
可是,继父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写过的那份信。
想一想,竟是我死去亲生父亲做过的事情。继父不能不恨他,自己爱的女人,竟先是成了别的男人的女人,就算现在搂着她在怀里,也会不经意的想她会在那个男人的怀里躺着时怎么样的深情。
可是,太爱她,也不能失去她。那份对她死去前夫的讨厌,只能掩埋起来。却发现,她生的那个女孩,无时无刻不有那个前夫的影子在里面。
继父看着我,撇嘴一笑,语气中充满无奈:“以前总觉得,你跟你亲爸像。现在看看,你的眼睛竟和小柔的眼睛是一样的,嘴巴,也是像的。”
小柔,是我母亲的名字。
我才从过去中恍惚醒来,微微点点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苏韩在一旁揽过我,揉揉我的肩膀。继父说:“孩子,别怪我。我太爱她,所以太狠那个人。他剥夺了太多属于我的东西,而且,在她的人生里无时无刻不存在他的影子。我讨厌这种感觉,所以才会疏远你。明明是有些文化的人,可是骨子里却还是有自私的一面。现在想想,却也是恨那个人,小柔她,陪着我的时间太少。总觉得不够……”
我懂,我理解这种感情。爱一个人,恨不得时刻和那个人在一起。总害怕被别人夺去了要属于自己的爱,我懂。他这样深情的爱我的母亲,我又怎么能怪。
苏韩却一声冷哼:“把大人的爱恨强加在小孩子的身上,算什么?”
我拉拉他的胳膊,示意他不要说下去。可是他却站起来,言语中是对我的心疼。“明明是同样的女孩,为什么对小宁和小琪的态度不同。你知道不知道这样对小宁的阴影有多大?亏你还是那时候的大学生,你懂什么?”
“苏韩!”我拉拉他,他替我说话让我有些感动,可是在这样的场合,怎么也不合适。
苏韩坐在一旁,把我拥在怀里,紧紧的。似是在告诉我,有我心疼你。
突的,护士跑过来:“病人醒了!”
我站起身来,向病房跑去。却一把被护士拦住,只能进去一个人,还要把防菌的衣服穿上。我转头看看继父,再看看刚赶过来的许小琪,不知道这个机会,该让给谁。
想母亲第一眼醒来,想见到的,应该会是继父吧。可是,我却自私的不想让给他们。继父摆摆手,又坐回到椅子上:“还是小宁你去吧,她应该是想见你的。”
我点点头,然后跟着护士去换衣服。
等见到母亲,她已经醒来,是苏韩请来那个专家开的药起了作用吧,母亲脸上甚至有了一丝的红润。我轻手轻脚的走到她的床边,轻声的喊:“妈……”
母亲眼皮翻了翻,确认是我,唇角甚至向上一弯,缓慢的说:“是小宁吧……我以为……你见不上我最后一面了……”
“不会的,妈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握住母亲一旁没有输液的手。眼角终是流了泪水出来。“妈,对不起,我来迟了。”
母亲吃力的微微摇头:“能来,已经很好了。”
我不说话,母亲抬起手,想帮我擦眼泪,却发现手根本太不起来。我蹲下去,把母亲的手放在脸颊上:“妈,我不是好女儿……”
母亲摇头,用手摸摸我的头发:“不是,你很好。是我不好……”
母亲断断续续的说话,故事和继父讲的连接起来,变的完整。母亲轻叹一声:“小宁,你受委屈了。”
“没有没有没有……”我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我怎么能怪自己的母亲,怎么能怪。
我自己也有孩子,也知道做妈妈是怎么样的情感,知道做一个母亲的不易。我怎么能怪。
“你亲爸,太坏了。他破坏我和你爸的感情,骗我嫁给了他……真的很讨厌,可是更讨厌的是,他居然丢下我们娘俩走了。你说他,讨厌不讨厌……”
我泣不成声,点头附和。
“可是,我不该因为
43、第三十七章 往事 。。。
那样,就对你和妹妹不公平对待。你原本就比妹妹少了父亲的爱,我怎么又给你减少母爱呢?”
母亲一口气说完,竟没有断句。轻轻地喘着气:“别怪妈,妈也是委屈。最近老做梦梦见你爸,说老家伙,你也到时候来见我了。可是,你把我的宝贝女儿照顾的一点都不好。我要找你麻烦……”
我摇头:“很好,我很好的。不怪你,不会怪你的……”
“你小时候,你爸很疼你的。只要一回家就抱着你转,连吃饭都舍不得放开。你刚刚会说话的时候,他高兴地手舞足蹈……”
母亲开始断断续续的回忆过去的事情,时而会停顿下想一想,然后喘着气缓缓地讲。原来在母亲的眼里,和亲生父亲在一起的时光,也是快乐的回忆。
难怪,继父会恨。
最后母亲讲累了,缓口气:“小宁你出去叫你爸进来吧,我和他说会话。”
我点点头,依依不舍的松开母亲的手。她向我笑,满脸的慈爱。那笑容,深刻的像要印在我的脑海一样。
出了病房换继父进去,不过十几分钟,病房里开始乱成一团。护士连连唤着医生,说病人没有了心跳。
我听说过会有回光返照,可是却没想到,刚刚母亲突然的好气色竟也是这样。
医生们换乱的脚步声冲进耳膜,心也慌乱着无处着落。突然手心被紧紧握住,我抬起头,看见苏韩关切的眼。
作者有话要说:唉,写往事的时候,总感觉心里沉沉的。过去的疑惑,大家也都知道了。将来的疑惑,又怎么样了?快要完结了,人家舍不得舍不得舍不得~~~~
这两天小青会隔日更,所以明天晚上亲爱的们不用等了。。。。。咱休息一天吧。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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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里面很冷清……米人和小青说话。)
44
44、第三十八章 背叛 。。。
母亲还是走了,走的很安静。眼睛闭着歪着头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一般。床边站着的悲伤的、焦急的、还有匆忙的人群,开始都与她无关。
医生抢救了没多久,就走出病房和我们摇头:“准备后事吧。”
关于身后事,母亲在弥留的时间交代给了继父,说把自己的遗体火化了就好,至于骨灰也全部撒掉就好。
继父不舍,却不能不尊重母亲的遗愿。母亲说,她生前嫁过两个男人,与谁死后同穴都是对另一个人的不尊重。年纪大了,就越信这些东西。这个想法,也许很早就在母亲心中成形,在最后一刻告诉继父的时候,也知道继父就算千万个不愿意也会答应。
我和小琪在母亲遗体旁边哭泣的时候,继父也只是默默的坐在一旁,想牵起妻子已经僵硬的手。我们生怕继父坚持不下去,却没想到他一直坚持到母亲的遗体火化。
焚化炉边,我把母亲的东西一样样递给继父,他边烧母亲的东西,嘴里絮絮叨叨的说着些我们听不懂的话,更像是情人间的呓语。风吹起,黑色的烟灰成袅袅,空荡荡的火化场里突然让我感觉到一种叫爱的东西。
不说,但是在。爱,一直在。
将母亲的骨灰要撒掉的时候,继父突然急速的跑过来,一把夺过我手中的骨灰盒,紧紧地抱在怀里不让我们夺去。“不行,不能让你们带走她!”
几天内继父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抱着母亲的骨灰盒跑到一旁的角落蹲下,把骨灰盒紧紧的夹在怀里,像个小孩一般。警觉的眼神盯向我们,走近一步他便大喊。“不许过来,我不许你们带走她。”
最后还是小琪走近继父,蹲下来轻声说:“爸,这是妈的遗愿!”
继父拼命的摇头:“她糊涂了,她糊涂了……她是想陪着我的,怎么会一个人走。等我死了,我的骨灰是要和她放在一起的。不能分开的……”
爱人间死后同穴,是一直留下来的传统。可是母亲疑惑了,不知道自己该选择和谁。最后,只能选择一个人。
“爸,听话!”小琪流着泪,却扔要从继父怀里抢盒子,如果算的时辰过了就不好了。继父终是没有坚持住,一个趔趄坐在地上,骨灰盒就到了小琪的手里。
继父伸出手想抢回,最后却无力的收回了手。六十岁的老人,坐在地上就哭了起来。像是一个走丢的孩子,突然间不知道家的方向。
“小柔……”
他轻声唤这两个字,我知道,他是在唤母亲的名字。从小琪手中结果母亲的骨灰,却似有千斤重。想劝劝那个哭得像孩子一样的男人,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最后,还是把骨灰全部撒掉了。继父跑过来拿着那个空空的骨灰盒,然后蹒跚的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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