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一个人,她连头也不回:“有消息吗?”
“刚打过电话,头儿最前,可能手机要开始没信号了,让我通知你一声,别担心,能休息休息一会儿,他没事儿。”
“哦,成。”脚步却不动,“我就站会儿。”
12点,1点,2点,到2点15,有几个队员撤回来了,周月问:“周立中呢?”
“他往里面去了,沿着水上去了。”
“就他一人?”
“还有三个人和他一起呢。”
没再同她说话,那几个人带回来个消息:找到用过被扔掉的气罐。她听见声音纷纷扬扬的,在说:“都快到山口了,那气罐儿就扔在那里,好像迷路了可能折回山上了,正好水分了两路,还有人进去找了,别担心……”
周月于是越发担心……
48
凌晨3点半,又撤回来两个人,到指挥部的时候浑身湿透,嚷嚷:“上不去了,不行了,完全没路,而且一点看不见,水也大,好多地方都要趟过去,太冷了,吃不消吃不消。”
周月等他们坐下来就问:“他呢?他还没回来?”
其中一个抬头看她,了然一笑:“周大上去了,他行的,你放心好了,还让我们带话来了,说保证安全返回。”
周月皱着眉头,看手表:“不是说天亮才上去吗?他干嘛不一起回来?”
“找到几个饼干袋子,他判断那两个人是往上找一个干的地方躲起来了,所以带着王振上去了,太黑了,我们没力气了,实在不行了。”摇头,那边闻讯来的家属满怀希望的眼神又暗下去,周月看得难过,安慰他们:“没事儿的,他能找到人的。”
心里还是没底,坐在小旅馆的长条凳上发呆,觉得度秒如年,风声大点,雨点密点,心里都发慌,有人在说明天小雨转中雨,气温3…8度,她就想怎么办啊?那人估计也都湿透了。这么冷,自己坐着都手脚冰凉,他还要冒雨,还要爬山,越想越担心,默默恳求老天,保佑保佑。
时间一分一秒地忽悠过去,东方竟然开始微微发白,指挥部里面的人大多一夜无眠,每个人都在等消息,可是消息一点都没有。
6点钟,老板娘来喊大家:“吃早饭了吃早饭了,随便吃点吧,吃了才有力气。”
有人涌过去吃早饭,周月看看,没胃口,搬了凳子坐在大门口,往外望,和她一起的是一个年轻人,她朝他看看,知道这人是失踪女子的男友,拍拍他:“吃点东西吧,放心,能找回来。”
那人朝他笑一下,特别勉强的笑容:“昨晚上去的是你先生?”
“啊,不是,朋友。”
“哦,谢谢你们。”
“没事儿,放心吧,都会没事儿的。”
继续沉默,雨下了一夜,一点停歇的意思没有,山水都已经能看清了,真是茫茫的,连绵起伏看不到边儿,小旅馆边上的小溪已经变成大河,周月看那个水,头晕至极,茫茫然觉得要被卷进去,粉身碎骨。
7点,部队的战士到了,会同村民打算大面积搜山,那个叫老牛的拿了个包子过来给她,看她脸色不好,逗她笑:“得了,吃吧,要是变瘦了,头儿下来要揍死我们了,我们还指着跟他吃香的喝辣的呢。”
她接过包子说谢谢,又想起什么:“联系过吗?不是说有卫星电话?”
“卫星电话没电昨晚第二批就带回来啦,现在我们也是没消息,不过你真别太担心了,头儿没事儿,上回过年那会儿在川西,大家都以为没命了还是他把大家带出来的,不过那次他手伤了你知道吧?”
“啊?”她点头,“知道。”
其实只是有个印象,听他轻描淡写一两句,当时压根没在意,听过就算了,现在算是领教了,原来是这样的,凶险异常,一口包子咬下去,再也没有吃第二口的欲望,拍拍手,站起来,靠在门框上往外面望。
8点、9点、10点,陆续有村民和士兵回来,11点,大部队基本都回撤了,有人在劝两名失踪者的家属先回家等候消息,几个人哭成一团,周月早上见到的那男子一个人蹲在墙边抹眼泪,她也难过,闷的慌极了,警告自己不许掉眼泪,生生忍住。
另一边是不断赶过来的人,送东西来的,记者,医务人员,还有大大小小的领导,小旅馆里面空前饱和,部队的人就在门前空地上搭了军用帐篷,有人在问:“现在到底哪些人还没回来?”
她不自觉的走上去说:“昨晚上去救人的还有两个没下来呢!”
不过没人理睬她,记者在围堵家属和领导,她觉得这个世界很荒唐,那么多人是来干吗的?好玩吗?干嘛不多点人去救人?!
等到下午3点,周月觉得自己要崩溃了,仿佛是突如其来的,双腿再也没有支撑自己的力气,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大衣的下摆脏了,她也没心思去拍,干脆盘腿坐在那里,周围的空气都是挤逼,多呼吸一口都能把人压死,所有的人看上去都很忙,却没人告诉她周立中的消息。
她开始觉得那两个人的死活有什么要紧的?两个人自己不知好歹上山,凭什么还要别的人冒着生命危险去救?现在如果进去的人也出事,那两个人最好下地狱!!!
周月知道,自己从来没有这样恶毒过,是因为从来没有这样无助过。
因为下雨,天黑的早,5点多一点,基本上就迷迷蒙蒙了,周月试图站起来,发现脚已经完全麻木了,根本站不起来,只能先跪着,忽然一个手拉了她一把,她侧头去看,是昨晚第二批回来的一个,对着她点点头:“放心,没事儿的,以前三天失去联系的情况都有,会回来的。”
就这么一句,她的眼泪瞬间淌了下来,根本克制不住,用手抹了一把,还是不成,干脆由着它去了,那人递来纸巾,她接过来胡乱擦,问他:“等下还有人上山吗?”
“再过一会儿如果还不下来我们打算再进去一趟,其他人都撤回来了,不能再上去了,天一黑,没有专业装备,根本不成。”
“我也想去。我知道我不行,别那样看我,我就是说说,我在这里等,要是你们找到了,就告诉他爬也给我爬出来,我在这里等着。”
小沈阳说: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是人死了,钱没花了;赵本山说:这世上最最痛苦的事是人活着,钱没了。周月想:这世上最最最痛苦的事是等待,生死未卜的等待,和钱一点点关系也没有。
失踪者的家属除了直系的,大多走了,大小领导走了多半,只有记者还留守着,熬这个漫漫长夜。
有电话响起来,有人在喊:“到明天傍晚,还没有找到就全员解散,天还要下雨啊,这样下去太危险了!”
她的手机急促叫了几声,拿出来看,没电关机了。
到10点,忽然有人在喊:“回来了回来了,都回来了。”
周月一天没吃饭,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冲出去,身边都是蜂拥而出的人,闪光灯不断地亮,她只关注一个人,浑身脏兮兮的,一脸的疲倦,拎着一包东西,慢吞吞在走。
心脏好像环球旅行了一圈总算回到老位置安顿下来,她觉得很饿,浑身没力气,怎么这么饿啊?!
接下来挺混乱的,不过知道被人拥入怀里,也没想挣扎,很自然地环住他,轻轻拍他的后背:“回来就好。”
有闪光灯亮起,谁也没有注意。
49
周立中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周月的肚子附和了一下,她抬头看他,一起失笑,王振在应付记者,其他几个俱乐部的会员在整理东西,被营救下来的两人因为饿和体力透支被抬上了救护车,家属在感谢党和政府。周月忽然觉得,这事儿现在和他们已经一点点关系也没有了,问周立中:“能走了吗?”
“等等。”他做个手势,“我去打个招呼。”
然后走开和老牛几个说了几句,点点周月的方向,笑着走过来:“走吧,叫个人开车,你先上车吃点东西我去卫生间换衣服。”
周月低头看自己,米色的大衣已经没了型,乌漆抹黑东一块西一块,笑出来:“我可从来没有这么丑过啊!”
周立中按住她的肩膀,看她:“错了,从来没有这么美过。”
回程换了一辆帕杰罗,周月忽然叫起来:“哎呀!”
半寐的周立中清醒过来问:“怎么啦?落了什么东西?”
“没有没有,我忘记给田园打电话了,真是的,手机没电我当时没想起来。”她前一句哎呀是无意识的,确实想起这茬,但是这话却是有意说的,害怕关系太近,不妨给些提醒。
周立中果然不说话了,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半晌对开车的老牛说:“电话借来用一下。”叫给周月,“打吧,还不算太晚。”
周月在心底感谢天黑,自己脸上发烧他看不出来,接了电话,拨过去,居然关机,忽然就有点忐忑不安,无论怎么说都像是自己对不起他,心里闷闷地难受,把电话还给周立中:“没人接。”
他没搭理她,靠在座位上闭着眼睛睡觉。
因为太累,好歹一天一夜没合眼,周月也颠吧颠吧睡着了,迷迷糊糊的,觉得不大舒服,换了几个姿势,总算好了。也就是合眼那么一会儿,居然被人拍醒:“到了,下车。”
睁开眼睛,果然已经在酒店楼下,跳下车去,转身看看周立中,他没看自己,和老牛在说话,最后彼此拍了一下肩膀,转过头来,一挥手:“进去啊,到了不进去干嘛?”
周月点头往里面走,他从后面跟上来,没再开口,她心里明白这人别扭着,所以也没打算不开腔,可是电梯那么小,就俩人,干瞪着led灯彼此沉默是很压抑的,清了清嗓子,还是没忍住:“那个……”
“什么?”
“我想说你很厉害,很棒,怎么找到人的?”
“没怎么,找到了就找到了呗。”这个男人很有有点失落,以为会有什么不一样,结果还是没等到。
他都这么说了,周月也不好继续,于是冷场,冷了那么一会会儿,电梯到了,周立中率先走出去,特酷地甩手迈大步,但是真走到门前又后悔了,回头看她在开门,不甘心地问:“你就从头到尾没考虑过我吗?”
“啊?”门卡大约是过期了,刷了三次门依旧没开,她听到的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可是回头对上他的目光就明白了,低下头去看房门锁,说:“哎呀,我的门卡坏了,我去楼下刷一下。”
周立中冷笑了一声,沉沉的,忽然大声喊:“服务员,服务员!!”
有人应声而来:“怎么啦?先生?”
“那位小姐的门卡过期了,进不去了,你给开一下吧。”说完自己推开门进去,重重甩上了门。
后半夜周围尤其宁静,周月被那记声音震了一下耳膜,连眉毛都跳了一下。
田园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所以她躺在床上也睡不着觉,爬起来照镜子的时候看到自己的黑眼圈,干脆就开了电脑,上线,给田园留言,打一句话,删除,接着打,还是删除,不知道该说什么?怎么说?
最后下决心,发了一段话:对不起昨天没给你打电话。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他进山救人,我也去了,当时走的仓促而且也挺担心的,所以电话没电了也没地方充电,具体的经过我可以回去之后慢慢告诉你。
大拇指放在alt上,食指终于摁下了s,发送成功。
对着屏幕看了一会儿,什么反应没有,叹口气,关了电脑。
而田园,靠在床上,看着忽然跳出来的消息,眼睛睁到最大,也只注意了一个“他”字,光标怎么也点不到聊天框里去。前一晚听到周月的声音不对,很惦念,结果打了那么许多电话都是已关机,什么糟糕的可能都想到了,唯独没有往那里想,是不愿意,也是不敢,怕自己一旦开始怀疑,就无法停止。周月的留言看来坦诚,没有电话却是不折不扣的事实,她当时在用什么心情等那个人?是不是压根没想起自己?还是有其他的风波?他连问都不敢问!
过了一会儿,看见她的头像暗了,忽然就松了一口气,可是只一刹那,更多的郁闷袭来,挡也挡不住。
两个人,一南一北,躺在两张床上,彼此思念,一起失眠,通通想不出来下次见面该怎样面对,说句什么话,给什么样的表情……
只是周月的辗转反侧更甚,想田园,心里巴巴的不透气,想周立中,还是不透气,房间里的空调挡不住低气压的肆虐,她觉得自己把很多事情搞得一团乱,为什么会这么乱,从什么时候开始乱,好像没办法想清楚,问题是,怎么解决这许多的乱?!
被一个男人爱或许不是令人快乐的事情,被两个男人爱却一定是令人不快乐的事情。
早晨起床后纠结许久,周月一直在考虑要不要叫周立中一起吃早饭,当然,剩下的几家工厂还是要去的,已经耽误了一天更应该加速办正事。两人本来颇为复杂的关系现在尤其纷繁,当作一切没有发生肯定说不过去,继续调侃不正视也不够厚道,正视他的感情最好的方法是离得远些,眼下又办不到,这么墨迹犹豫自己都觉得看不下去,站在他门前手恩在门铃上就是使不了力,眉头皱过10万8千次,门却突的开了,门里门外,两个人都愣了一下,周立中问:“站我门口干嘛?门神啊?”
“你才门神,吃早饭去吧。”
他调侃,照旧是平日里的吊儿郎当的样子:“你是不是一直在想要不要叫我?怎么跟我说话?万一我要不搭理你怎么办?是不是有点内疚又不知道怎么处理才好?!”
她的心放缓下来,给他一个神经病的眼神,笑:“我担心你想不通自杀了,还考虑了是上吊还是割脉。”
“就这么盼着我死啊?”
“不是,真不是,我想我们可以抽空去灵隐烧个香,昨天我在心里许愿来着,你能从山里出来,我就去烧香。”
周立中忽然笑了:“好,不过你最好别让我点香,我一定求菩萨让你别那么坚贞,早点把那小子甩了来投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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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园到早饭之后打了电话过来,说了昨晚手机没电,也未曾上网云云,周月的心就安定下来,自嘲:“以为你生我气呢。”
“不会。”他的声音传来,“我相信你。”
忽然就觉得很高兴,被信任的感觉让人内心充实而满足,笑盈盈捏着电话:“我大概明天晚上就能回来。”
“真的?机票买了?”
“还没,看今天啦,应该没什么问题。”